第六卷 情長
第六十九章 所謂伊人

陳雲生摸著自己的心口,說道:「你在這裏,從不曾離去。無論是太白峰的野火,還是忘憂島的白浪,無論是東海之濱的紅袖之亂,還是天水城的凄風苦雨,我心中總有一方天地為你留著,曾經如此,現在如此,日後亦如此。」
柳曉山似乎察覺自己的問話有異,她站起身來,有著完美曲線的身子輕輕顫抖,由於站起來的急了,原本束髮的玉簪順著三千青絲滑落,一蓬柔美的髮絲如瀑布般散落下來,宛如那初初長成的豆蔻女子,可反覆一看,其絕美的容顏,仙子般的氣質,又豈是那青蔥的稚女可比?
「夏風綠柳夜暖,
男子突然看到柳曉山的樣子,身子一震,面對秋水劍的鋒芒居然無法躲開,任由那犀利無雙的劍鋒蕩漾開去的濕冷劍氣在自己的額頭劃過。護體靈罡自然發動,將劍氣擋在身外。
窗子忽然張開,一股清風撫入,一個眉目凌厲,頜下生短髯的男子出現在屋中。和夢中情景一般無二,只不過這次出現的男子有些陌生,並非她朝思暮想的那個模糊身影。
人與紅杏俱寂。」
「曉山,這不是夢境。我來了,晚了二十五年。」陳雲生動容說道。
側耳傾聽,四周的聲響有些雜亂,莫名的水聲傳來,甚至還有夜風拂動門口那棵大柳樹的聲響。這些不都被法陣隔絕了嗎?她可不指望有誰能好心在出閣前將那座法陣解除。
陳雲生撫著女子的柔荑,說道:「說這件事的人成了我的小徒弟,日後見他你可當和圖書面問他。」
一個人看著院子中的荷花,一個人聽著廊檐前的蛙鳴,一個人嗅著冬梅和秋桂,一個人走在滿是卵石的小徑上。
陳雲生大喜之後平靜的心情宛如雨過之後空濛的山嶺,清新淡然,他笑著說:「我聽人說金沙百姓都稱你為金沙的明月。今天你高興了,月亮自然就亮了。」
女子所在的聽潮亭面對的只有一汪小池,加上一片不大的芙蓉,潮聲是聽不到的,蛙聲倒有不少。最近這段日子除了小池中的蛙聲和院子後面的夏蟲清鳴,院外的聲息皆無,她知道那裡多了一座隔絕聲音的法陣,這便是她抗爭所帶來的懲戒。
看著女子一如小兒女般信誓旦旦的樣子,陳雲生不禁莞爾,看起來柳曉山真的沒變,無論是容顏還是內心。
掙扎,彷徨,猶豫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對父親柳一生,對母親梵若曦都是如此。
「聽說一場天火焚毀了太白峰,那日我便欲去尋你,可惜被師父阻擋。我盼望著你能在劫難之中活下來,沒見到屍骨我終不能放棄,正是這點信念支撐,即使度日如年,我也耐得住寂寞。我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修行之上,妄圖有朝一日道法大成去那燒黑的太白峰尋你,縱然找不到你的人,也要看看那個曾經生活過十余載的寒竹居今夕何在。」
一心聽潮水,
柳曉山輕輕言道,卻不往前邁上一步,她擔心自己輕舉妄動會導致夢境轉醒,能夠這般靜靜地看著眼前真實的人就讓她心hetubook.com•com滿意足了。
自從通過千般手段讓小荷將訊息送出,柳曉山就只有一人了,並不是說這座宅子中只有一個人,而是說能與她交心之人沒有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如同被關入籠中的金絲雀,雖然她也努力修行,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衝破藩籬,回到心儀之人的身旁,可是這種力量委實太大了。
陳雲生聽到柳曉山孩子氣般的話語,心中一陣心酸,為自己曾經的徘徊和彷徨深深的愧疚,他擠出一個微笑,眉眼之間依稀和當年那個青衫短刀行的年輕人一般無二。柳曉山再也按捺不住,即使是夢境之中,她也要給對方一個擁抱。
「這樣的夢境太過真實,令我神傷。」
想到當年天痕道人棒打鴛鴦的可惡之處,柳曉山不由得怒上眉梢,銅鏡之中的面容卻另有一番風姿,當真是宜喜宜嗔,千般的風情。
可惜,可嘆。
柳曉山思緒蹁躚,想到當年陳雲生從自己窗前進入房中的情形,不由得耳根一片飛紅,當他揭去自己的假面,女子那顆芳心便再也沒有防備。
柳曉山輕輕壓抑了一下思緒,這樣的幻覺可不止一次出現,更有甚者,她曾經看到情郎出現在自己面前,最後證明只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醒來只有一灘清淚。
「是什麼改變了你?我,原諒我,剛才沒能認出。」她啜泣著說道,宛如雨打芭蕉。
柳曉山輕輕捂住嘴,慢慢伸出另一隻手拂過陳雲生布滿短須的下頜,一雙秋水般的眼眸中有兩泓m.hetubook.com.com泫然欲泣的淚珠。
奈何,奈何,
蛙鳴天清月滿。
陳雲生思忖了一會兒,仰起頭,看著柳曉山的眸子,彷彿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一般,「我要去向你的父親提親。」
柳曉山莞爾道:「這麼多年你本事沒有長多少,徒弟卻收了不少,當年那個資質奇差無比的韓楓現在如何了?」
陳雲生撫在女子春蔥般的五指上,喃喃說道:「歲月無情,我老了,你卻沒變。」
……
女子輕輕啜泣著,身子微微顫動,如風擺柳一般,她哽咽道:「這次應該是真的,在夢境之中你從來沒有說過這般動人的情話。」
看著眼前一陣夏風吹動荷花如波似浪,柳曉山忽然想起一段金沙街巷之中常常聽聞的小曲,張口便唱,歌聲婉轉悠揚,落口卻都是悲意。
也說相思無用。
窗外的月光打在窗欞之上,在地上留下一灘亮白的清輝。柳曉山指著滿地欺霜賽雪的月光,輕輕說道:「二十年來,金沙的月亮從來沒有一日像今天這般明亮過。」
看著這位既熟悉又陌生,同時絕對不應該出現在自己房中的男子,柳曉山說不出話來,弄不清此情此景是真實亦或是幻覺,過了半晌,她才清清冷冷地問道:「你是誰?」
柳曉山盯著陳雲生的星眸,雙眼中的淚水宛如斷線的珠子,滴滴答答,從她珠玉般光潔的面頰上淌落,她接著說道:「這些年你都經歷了什麼?可惜那些崢嶸歲月我不曾和你一同走過。」
「還有十天父王就要送我和_圖_書出閣,你打算如何?」柳曉山想起自己頭頂還懸著一柄利劍,故而焦急地問道。
和自己關係不錯的師姐居然成看守自己之人,她曾經試圖和妙空兒攀談感情,可是對方冷冰冰的態度令她無法接近,更遑論套近乎。她輕輕將手中一個摩挲的光潔如鏡的如意放在一張白玉圓台之上,自己陷入了沉思。距離小荷離開已經三個月了,而距離她出閣的日子不足二十天,如果他仍來不了,那自己該何去何從?
柳曉山婉約笑道:「這種說法我怎麼不曾聽說,想必是那些登徒子好色之說,當不了真。」
他出現的如此突然,令柳曉山不由得一愣,手中自然抄起了那柄祭煉純熟的秋水劍。這柄劍自從被她煉為本命之物后,屢經皇家御用的煉器大師打磨,早就脫胎換骨,威力無窮。柳曉山沒有驅動秋水劍,只不過那柄劍過於鋒利,一丈之內不用驅動也會放出劍氣。
柳曉山這麼說也有她的道理,二十多年的苦修之後,女子的修為儼然已經到了金丹後期,看起來比在天穹派翹楚的江雪芹和葉思寒還高了一線。
陳雲生重複了一遍,他心潮澎湃,情難自已。他鄉遇故知都能撩起人們濃重的情誼,更遑論與自己耳鬢廝磨十數年之久的心上人。當心中那道白影終歸變得真實的一刻,又豈是一滴濁淚便能化解的了?
陳雲生坐在床邊,柳曉山小鳥依人靠在他的肩膀,雖然雙目哭的有些微腫,也無法遮掩其動人心魄的容顏。這麼多年來,女子從來沒有一日像今https://m.hetubook.com.com天這般展顏微笑,也沒有一日像今天這般歡喜過。
陳雲生一臉發苦道:「修為一事就不說了,不過韓楓卻沒有你說的那般不濟。他煉藥、制毒的本事很好,現在執掌天穹派藥石司,從我離開之際算起,天穹派已經有十五名專門負責煉藥的弟子。」
柳曉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斗室之中,房中布置典雅,雖說不大,卻格外清新。女子坐在床邊,手中出一柄摩挲的有些發亮的銅鏡,幽幽的光線中,銅鏡映出一張天衣無縫的絕佳面容。眉如遠黛,目若晨星,眉宇間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愁,更增添了女子的底蘊,當真妙不可言。
多思則疲憊,多慮則無眠。
幻覺?
「我是誰?」
對於修行之人而言,大多都耐得住寂寞,在這種落寞的寂寥之中,柳曉山一個人守望了二十五年。本來還想繼續守望下去的她突然聽聞自己即將出閣的消息,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彷彿晴空霹靂,將她幻想的美麗世界斬得支離破碎。
柳曉山聽到這番話簡直要氣暈了,她拍了拍陳雲生的腦門說道:「我的傻哥哥,你現在去提親管什麼用啊?有倒是君無戲言,這件事請他已經做了決定並且婦孺皆知,就算想要答應你也做不到啊。索性今天晚上我就跟你逃出皇宮,這事又幹了不止一次,我在行。」
這一句話宛如閃著凄厲鋒芒的劍,輕輕戳穿了男子防身的靈罡,刺中他的左胸,令那顆赤紅的心臟輕輕震了一下,一滴淚從男子的面頰滑落,滴在地上,沁入花瓣形狀的磚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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