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完全知道我們會這樣做。」
平心而論,這戶人家的經濟條件並不壞。他們住在城市中心的一個小區里,當門打開,簡瑤等人看到兩張蒼老而憔悴的容顏。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兒子的屍體找到了。但是並未能親眼看到。
洛琅又深吸了口煙,抬眸望見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燈光全都亮起,像是一隻隻眼睛,正望著他。這時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麼呢?走啊!」
「謝謝你靳言。」簡瑤把臉埋在他懷裡。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你要習慣,並且跟上。
「做成現場三維模擬圖了嗎?」
簡瑤點點頭。他這個人一向如此,與家鄉有關的案子,總是會費心一些,接的時候也會熱絡些。
結束潼市之行,特案組返回位於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揮總部。
想想這竟是他倆第一次正面相逢。簡瑤微微有些遲疑,方青卻已樂了:「哎呦我說,你倆打個招呼,就能把氣氛打得這麼生分,也是可以啊。」
可是殺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樂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幾個受害者屍體旁,會有香爐,作為祭奠和愧疚。後來,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開始殺犯人。這樣既能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於造成心理負擔。他也開始享受殺人,從一開始的模仿、亂砍,變成了更殘忍精緻的殺人方式。
與此同時,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個孩子當年的房間里尋找,尋找他成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點,是什麼觸動了殺手開始作案。
簡瑤心頭一緊:「你說。」
「我在這裏。」
薄靳言單獨和安岩談了一會兒。
傢具、擺設全都是上個世hetubook•com•com紀的,自從孩子失蹤后,一切都保留原樣沒有動過。方青打開老舊的衣櫃,看到裏面屬於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麼說呢,很街頭風格的無袖衫、T恤。
「啊?」
他與我們見過的所有連環殺手都不同。我想他這二十來年,從未真正快樂過。他將年少時犯下的錯,背負了一生。並且現在,他終於無法再承受,想要做一個了斷了。」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洛先生。」
「靳言啊,你說簡瑤的母親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讓我做女婿。她總是對我笑。」
「簡瑤。」
「預測他將來的行為。」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洛琅一笑,也跟了上去。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幾年中國終於出了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
「是的。當年警察們拍了非常詳細的每個角度的照片,我已經全景還原到電腦上了。你想要找什麼?」
「他一直在盯著我?」
第一個被他殺死的少年,幾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樣的自己,所以殺死了李枝津,於他而言,就像殺死過自己一次。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純潔無暇的。
——
薄靳言倒沒笑。他覺得方青的話沒有錯,他和洛琅本來就生分。
他們已經等到麻木,但是當他們知道兒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殘忍殺害,這些年的等待其實都無意義,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頭仔不過是混了幾天的小弟,街頭巷尾自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段過往了。
簡瑤心頭一震,還真是……重hetubook•com•com重疑雲、前情過往,看似相當複雜。可薄靳言卻一語就道破關鍵,與其追在蝴蝶殺手身後跑,不如搶在他前面,預測他的道路,再將他捕獲!
我想他選擇用殺死你父親的兇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區,也有贖罪的意思。以你父親之名,贖罪,殺死那些窮凶極惡之徒。
「他是來償還的。」薄靳言說,「償還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當年的殺人現場,他一定到過,並且還動過刀。這件事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從此成為他的噩夢。
牆上貼的全是古惑仔電影海報,都老得發了黃。抽屜里有模擬玩具槍,方青拿了一把出來,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槍。卧槽,雖說是塑膠子彈,還挺疼的,一打紅一個坑。
洛琅站在樓道里,一身黑西裝,精良乾淨,襯衫潔白。他手裡還夾著根煙,另一隻手裡提著些東西,抬眸望見她,笑了。
……
簡瑤抬頭,望著窗外,天已黑了。層層黑雲,繞著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暈是隱隱發亮的。樹梢也是靜的,樓宇在下方寂靜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麼東西,彷彿正在洞穿人心,直擊靈魂最深處。她想要去端水喝,卻發現手指冰涼。她低下頭,輕聲問:「所以……留在犯罪現場的那個J,是Jenny的意思嗎?」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風拂過他的臉。
你的父親,他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在他心中,被想象成了蝴蝶。蝴蝶殺人,自此開始。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說:「你看看我的岳父,從各個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隻蝴蝶?」
明明才十幾天沒見,可簡瑤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感覺。周遭的空間彷彿也在這一剎那凝滯。而當她盯著他時,他亦凝望。她這才察覺,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竟深沉烏黑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淵。
樓道里燈光明亮,方青探頭進來,看了看,笑了:「簡瑤,你看誰來探我們班了。」
簡瑤望向他,剎那心頭情緒浮動。半晌后,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說:「沒錯,他只能跟我打個招呼而已。他要是敢來,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著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簡瑤又笑了:「接下來怎麼做?」
薄靳言繼續緩緩說道:「他最近幾年殺的,都是通緝犯,這已是他的獵殺樂趣所在。普通人也滿足不了他。那麼接下來一個,也將會是。他既然公開挑釁警察,那麼很快就會再次作案。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為依據,找到最近最值得殺的一個在逃通緝犯——比他更快找到獵物。然後,守株待兔。」
薄靳言靜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頭頂,答:「有可能。」
安岩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只見人的破碎肢體,扭曲彎折。而血如花紋,在人的背後,蔓延著,蔓延著。
洛琅的視線卻已移到她的身後:「薄先生。」
洛琅答:「正好接了個本省的案子,知道你們在這裏,順道過來看看。」
簡瑤心頭一震。
簡瑤和洛琅頓時都笑了。
「哦,對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邏輯。」
更何況是失去的孩子。
簡瑤一個人坐在一間辦公室里,過了一會兒,聽到有拐杖輕觸地面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薄靳言推門走進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只是抬頭,仰望著他。
簡瑤靜默片刻,也笑了。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們仨,一攀洛琅的肩膀,說:「走,我們還沒吃飯呢,一塊兒。」然後又去翻洛琅手裡的袋子:「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們開葷來了對吧!」
「噢,謝什麼。」薄靳言答,「我守護自己的寶貝,難道還需要人道謝嗎?」
樓道里忽然靜下來。
線索看似中斷了。
他們的兒子,是蝴蝶殺手殺死的第一個少年。
洛琅笑著把手裡袋子丟給他,又吸了口煙。這時薄靳言和簡瑤都已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沒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簡瑤肩上。「跟我們一塊去吧。」簡瑤低聲說。薄靳言輕輕「嗯」了一聲。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個招呼而已。」薄靳言說。
畢竟,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潼市人。
洛琅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簡瑤身上,在他溫和的視線下,簡瑤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輕輕動了一下,依然笑著問:「洛大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個走訪目標,是一戶失去兒子已經有十多年的家庭。
儘管心中已有了這個猜測,聽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簡瑤心中還是湧起一種難言的感受:「是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簡瑤等人只得到了這一個外號。無論再怎麼問,徐胡強也記不起、不知道有關於那個「石頭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麼、家住哪裡,隱隱約約只記得石頭仔個頭挺高,臉也記不太清了。
——
「蝴蝶殺手就是石頭仔,石頭仔長大后成了蝴蝶殺手。」
「李枝津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簡瑤柔和地問。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總是能得到撫慰,和_圖_書放下心防開口。
「他會有所防備嗎?」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隱隱還有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收了笑,簡瑤也鬆開他的手,去開門。
一個非常有力的的證據,就是他殺的前幾個人,都是亂刀砍死,而後繪製成蝴蝶。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簡瑤握著他削瘦的手指,靜靜地,不說話。
最後,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儲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長銹的砍刀。看來李枝津的父母,對於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當成孩子的遺物,保存起來。可見寵溺之深,哀慟之切。
「枝津他……是個好孩子啊!」母親哭道,「又懂事,又聽話,還懂得孝順父母……」
子遇,兜兜轉轉,命運又讓我們回到了最初開始的地方。
薄靳言淡淡道:「這不正是他要的嗎?與我們較量,看誰先抓住那名通緝犯。一個內心枷鎖已經沉得無法再前行的罪犯,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飛蛾撲火。我成全他。」
「那麼……棘手嗎?」
簡瑤笑著望向他身後,怔住。
石頭仔。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我已有結論了。」
「我們已經探知了他的過去,知曉了他的現在,接下來……」
安岩:「當然。」
「當年的現場照片,已經全部整理好了嗎?」薄靳言問。
簡瑤抬頭看著他,他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龐邊緣,兩人都靜了一瞬,他用微啞的嗓音說:「噢,這種感覺,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他的腦海里,想起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個人,替他查簡翊案。甚至有些圖片,還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總是心善,含笑說:「你以為我幹嘛多管閑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點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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