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是個極可靠的人。每日晚上，他都抱劍坐在房間門口守護，夜夜如此。有時破月睡到半夜醒來，看到門口死神般寂靜肅殺的身影，不由得又無奈又感動。
破月不明所以解下寒月刀遞給他，忽的驚覺——他怎麼認得此刀？難道他認得步千洐？
「好。」唐十三沉默半晌，才對屍體吐出這個字。
破月明白過來，他是要葬了凌姑姑。只見他用寒月刀在土中急速攪動，土渣四濺，很快便出現了一個小坑，且坑越來越大。
老闆見他們一個全身血染，一個滿臉血污，早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拾了銀子，引他們上樓。
只是經過城門時，破月隱隱約約聽見守衛在討論：「……昨個兒夜裡，整個綠林盟分舵、刑堂分堂，都被人屠了……」
破月心頭砰砰的跳，試探問道：「大俠，為什麼要用我的刀？用劍不行嗎？」
刑堂雖神出鬼沒，可也頗能探聽到些消息。上個月，他便聽說，步千洐已被貶至青州余良縣守糧倉，遭奸人迫害，幸得師父相救。師父還從步千洐手上帶了個女人回來。
唐十三很給面子的睜開眼，目光只在她臉上微微一停，沒有任何波動：「十三。」
凌姑姑腹部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出。她臉色格外蒼白，眼見不活了。昔日木訥的眼眸迷迷濛蒙瞥見破月，竟泛上幾分柔和色彩。
到了客棧外的和圖書
小巷裡，他吹了個悠長的口哨。半晌后，一隻雪白的信鴿盤旋而落，停在他手臂上。
「興許是清心教……這些武林人士，嘖嘖……」
她正等得迷迷糊糊，忽聽門吱呀一響，正是唐十三推門回來了。
這一回，他掏出炭筆，很難得的遲疑半瞬，落筆道：
他卻不太耐煩的望著她：「無人再看，快吃。」
凌姑姑！破月張嘴，卻無聲。只覺得難以置信——一個時辰前，她還慈祥的教她內力法門，怎麼此刻，已是垂死之人？
他恍若未覺，面沉如水將凌姑姑的屍身打橫抱起。
破月開始抽泣。
死人，滿地都是死人，血腥味撲鼻而來，遠遠只有一個虎背蜂腰的黑衣勁裝男子，一動不動蹲在地上。
這日天色已晚，上峰還需一日路程，唐十三乾脆利落：「住店。」
破月心驚膽戰，看到前方那男子緩緩轉頭，清秀至極的一張臉，陰沉若死神。
「你想幹什麼？」她能出聲了！
破月心想，寒月刀都在我手上，說沒關係估計也不信。只得含糊道：「朋友。」
轉念一想，她便明白過來——這唐十三也許原本是要去跟楊修苦等人匯合，他應允了姑姑保護自己，所以也帶自己上路。
唐十三沒磕頭，卻忽然問她：「你是步千洐何人？」
破月湊過去：「大俠……」
「不知是不是敵國刺客乾的……」
只是hetuｂｏoｋ.cｏｍ.ｃoｍ這人實在是殘忍嗜殺，跟著他難道就靠譜？
眾人一怔，有的驚懼，有的憤怒。有人想要破口大罵，卻被周圍人拉住，指了指他的劍，小聲道：「還沒看出來嗎……他是快劍十三！」
這是近日來，他發給步千洐的第二隻信鴿。
「無鳩峰。」
不等她調整到舒服的姿勢，身後那人一甩馬韁，大白馬已如閃電般，朝山腳疾衝下去！
到了房間，唐十三淡淡看她一眼：「一個時辰。」說完便提著劍又走了。
破月微窘，輕輕拉了拉唐十三的衣袖，低聲道：「你能搞到人皮面具嗎？或者明日替我買個斗笠好嗎？」
破月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也回床睡了。
破月盡量不踩到那些殘破的屍首，可走了幾步,她還是差點吐出來——這些綠林盟的惡人，死了也就算了。可他們偏偏都被斬成數截,左邊半個腦袋，右邊一隻大腿,四處都是白花花的斷肢和噴射狀的血跡,漆黑小巷裡滿目血腥。
他懨懨的抬起頭，暗色的眸仿若凝了霜雪，環顧一周，戾氣陡然一盛。
破月驚疑不定，嘴唇亂動，卻依然發不出聲音。
「女人在我處。」
唐十三睡了兩個時辰，便清醒過來。他抬頭一看顏破月還在沉睡，呼吸均勻，便開門走了出去。
進了城，一直跑到客棧門口，唐十三才跳下馬，踹門而入。
她心下和*圖*書
驚異不定，他卻沒打算解釋，伸手將寒月刀□土裡。
二十日後，兩人終於抵達無鳩峰下。
她含淚在凌姑姑墓前磕了十多個響頭，這才起身。
破月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
破月揣摩了片刻，才艱難的明白過來。
「挖坑，埋她。」
他一進屋，就抱著劍在門口盤膝坐下，看也不看破月一眼，閉眼就似要睡覺。
可他自己不是有兵器嗎？為何要用她的刀？難道寒月刀隱藏了何玄機她不知道？
周圍人瞬間一靜，只覺得那陰鬱的眼神實在滲人，像一把無形的尖刀，寒氣逼人的抵在自己咽喉。
破月心情很複雜的望著他，驚訝、錯愕、無奈都有，還有一點點崇拜。
這裏哪還是人間,分明是地獄修羅場。
這一路，破月徹底服了唐十三——一路過來，他跟自己說的話幾乎不超過二十句，且大多是「嗯」、「閉嘴」和「麻煩」。
「誰再看她，我刺瞎誰的眼。」冷酷得令人膽寒的聲音。
「……十三，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破月推測了半天，推測出他大概是想說自己要出去一個時辰。於是自行沐浴更衣，不多時，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實在怪她的長相太纖弱太稚嫩太精緻，慕容湛第一次見到她時，便誤會她是權貴之家精心圈養的禁臠。這些武林人士也許見過粗放的俠女，也見過仙子般的美人，但大多是頭一次見hｅｔｕｂｏoｋ.coｍ•ｃｏｍ到她這樣精美、蒼白、宛若人偶般的長相，自然多看幾眼。
其實，倒不是她美到讓人驚嘆的地步，這些武林好漢也並不都是登徒子。
唐十三一抬眸，先看到她扣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雪白纖細，似有柔和的暗光。唐十三一揮袖子，甩開她的手。
這日天光大亮，破月起床，發現唐十三已經買好了另一匹馬等在客棧門口。兩人都不多話，埋頭趕路。
「護住……她……」她粗糙的手輕輕抓住唐十三的衣袖，然後無力垂落。
唐十三也沒追問，翻身上馬。破月只覺得眼前一閃，腰間一緊，瞬間雙腳離地，已騰空落於馬上。
破月想了想，也對，萬一凌姑姑仇家發覺，豈不是更要侮辱她的屍體？
她心想也好，這徽州分堂竟有內賊，可見刑堂的外圍機構也不是很嚴密。現在沒有個信得過的人，她貿然去了總堂，反而危險。
破月：「……」
凌姑姑對破月有恩，她實在有些看不過眼了。
一直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城郊一處山頭。他默然盯著腳下泥土看了半晌，朝破月伸手：「寒月刀。」
破月跑到巷口時,裏面已經很安靜了。
他就是死神，是這片修羅場的主宰。
不一會兒，他就挖了個一丈見方的大坑，將凌姑姑放入坑底，又填好了土。而後他舉目四顧，從一棵大樹上削下塊四四方方的樹皮，咬破指尖，用鮮血刷wｗｗ.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ｃom刷刷寫了一行字，往墓前一插，靜默不語。
破月默然不語。
被驚醒的客棧老闆匆匆趕來，唯唯諾諾。唐十三從懷裡掏出碎銀望檯面一丟：「一間上房。」
破月一驚，武林大會？
「老八之墓。」
難道……他怕弄髒自己的劍，所以用她的刀刨坑嗎？
破月跟在他身後，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唐十三將凌姑姑放上馬背，這一回，他的速度卻很慢，慢慢牽著馬，沉默的向前走。
破月被他忘得全身發冷，可當她看到他臂彎里奄奄一息的凌姑姑，立刻忘記了害怕，焦急的衝過去。
「會臟。」他頭也不抬，繼續挖坑。
比起昨夜，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一雙靴子就像在血水裡泡過，油光水亮。拜他所賜，破月已經能分辨出死人的氣味，只嗅到他身上的氣息，便明白過來——他剛才是去殺人了。
「不必。」
他們一路疾行，破月根本沒機會買斗笠，一直光著一張臉。她剛隨十三在熱鬧的客棧坐下一會兒，便被周圍驚訝而熾烈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
可她似乎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唐十三已經閉眼蹙眉，看樣子不太想再跟她交談。
她的眼神僵直了，她死了。
「要不要寫上她的名諱？或者寫凌姑姑？」
上一封是十日前發出的，內書：「沒死就好」。
破月想起昨晚十三一身血腥，靜默不語。
猛的一聲嗤響破空，她胸口又是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