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慕容失笑,正要繼續安撫,忽的心頭一震。
此人正是慕容湛。他聞言鬆了口氣,轉身欲走,忽的頓住,靜靜望著士兵:「顏破月呢?她……是死是活?就是……步將軍的夫人。」
過得三日,步千洐正在趙初肅營帳參議軍事,忽聽探子來報,誠王車駕已在三十裡外。趙初肅挂念老父,有些意動。但他身為一軍主將,按理不可輕易出營。步千洐亦想早些見到容湛,便道:「大將軍,我快馬到前頭,去迎接他們!」
慕容聽得愈發奇怪:「太子?」
慕容一愣,聲音便沉厲了幾分:「他通敵叛國,死有餘辜,怎會找你報仇?」
如此一路疾馳,明暗哨拜了一地,那人穿過營門,將馬韁一丟,俊臉緊繃,攔住個士兵,聲音顫抖:「步千洐是死是活?」
趙將軍卻完全沒聽到他的話,褶皺的老臉虎眸獃滯,徑自低頭道:「可那眉眼氣魄,很像小楚少年時投奔我時的模樣!不對,當日小楚明明被諸九族,一歲的幼子也被殺了……」
不到半個時辰,便見前方山腳下一支馬隊緩緩過來,為首一騎錦衣玉面、神色沉靜,不正是慕容湛!
趙老將軍點頭:「死了!死了!可剛才那人又是誰?難道是他的後人來找我們報仇?」
慕容露出尷尬神色:「我本是跟趙老將軍同來,可……我一人快馬而來,將他丟在半路。現下趕去接他。」
他垂頭朝車隊後方走了數十丈,便已聞到濃濃的酒香。
原來步千洐那日回到湖蘇城,江湖人士大半告辭返回中原,一些遊俠卻要留下投軍。今日,正是另一名崔將軍找他手下士兵挑戰,被他欺負得面目全非。
www.hetubook•com•com想到這裏,他的雙腿如同灌了鉛,隔著咫尺之遙,竟無法提氣躍上馬車。
慕容湛猛的轉頭,看向一側。對面軍士見他神色有異,喝道:「你是何人?」這一出聲,步千洐探頭出來,微微一愣:「小容?」
慕容心神一凜,能讓趙老將軍叫小楚元帥的,唯有二十五年前的叛國將領楚余心。他有點莫名其妙:「將軍,你的確看錯了。」
士兵見他神色凝重,更奇怪了:「步夫人?哦……她剛跟步將軍在一起。」
慕容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皇帝還未側立太子,趙將軍口中的太子——難道是昔日太子、當今皇帝、他的皇兄?低喝道:「趙將軍,你在說什麼?」
慕容也笑。
可步大哥在軍中多年,若是長得極像父親,為何無人認出?是了,當世沒有楚余心的畫像流傳。且他所帶軍隊全部陣亡;後來與君和一戰,大胥慘敗,老將死傷殆盡。楚余心位高權重,又常年戍守邊關,認識他的人必定不多。
「來者何人?」士兵厲喝一聲,長槍便要出手!那人不避不閃,甚至身形不動頭也未回,只一抬手,掌中金牌光芒大作。士兵大驚,丟槍深深拜倒。
趙初肅聞言也覺的妥當。步千洐便牽了匹快馬,出營去了。
積雪皚皚、天地蒼茫,偌大的湖蘇城彷彿也染上了冬日的倦意,格外靜謐暗沉。唯有軍營中遙遙傳來的士兵操練聲,是世間唯一的活氣。
「誠王!」步千洐迎上去,慕容湛亦是十分歡喜,兩人並肩而行,說了會話,慕容湛想起趙老將軍還在後面車上,便邀步千洐一同拜見。
步千洐今年,正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也是二十六歲。他是孤兒,靳斷鴻的弟子,自小武藝兵法天分驚人……
院子一側有塊老早遺留下來的假山,恰好擋住對面眾人視線。只見破月剛走出幾步,便被步千洐長臂一撈,緩緩抵在假山上,笑著低頭就親了上去。破月先是輕捶他一拳,手被他抓住,慢慢就順勢滑到他腰身抱住。兩人身軀緊貼在一起,步千洐雙手捧著她的臉,側臉上長睫微闔,吻得沉默、專註而兇狠。
他不由得心頭一震,若是他日步千洐面聖,皇兄能否認出他來?又或者大哥從別處得知真相,會不會想報仇?他二人一個心思深沉,一個傲骨錚錚……
約莫是他嚴厲起來,氣度與皇帝也有幾分相似,趙將軍立刻沉聲喝道:「是!當日皇上你得到消息,楚余心意欲在北伐勝利歸來后,扶持二殿下繼承大統。皇上你使計斷了他糧草、又命人將楚余心伏兵北部密林的消息,傳給了君和、流潯兩國。楚余心五萬大軍全軍覆沒……」
趙老將軍原本眯著眼,聽到這聲音微微一愣,睜眼恰好見到步千洐抬頭從車前走過,他的神色凝滯了片刻,瞬間色變,一口氣堵在胸膛,喘不過氣來。
步千洐明白過來,笑容放大:「你這小子!」
步千洐站在馬車旁,朝車內深深鞠躬。趙老將軍眯著渾濁的眼,笑道:「好、好,小北將軍,咦,姓北的不多見,後生可畏啊!」
趙將軍一下子抱住他的軍靴:「殿下!楚余心雖然冥頑不靈,但你豈能置他于死地啊!」
原來慕容湛數日前在帝京聽說青侖城破,步千洐夫婦被俘,當即向皇帝請旨要來前和_圖_書線。皇帝允了。不料趙初肅的父親——七十余歲的趙老將軍,自感時日無多,老夫聊發少年狂,非要到前線來。趙將軍還是楚余心元帥之前的大將,戰功赫赫,皇帝命慕容沿途好生照料。
二十五年前?一歲幼子?
行到馬車前,慕容恭敬道:「趙將軍,我是慕容湛,您可安好?」
慕容湛眸中徐徐升起笑意,作揖道:「多謝!」
士兵見他錦衣華服容貌清貴,不敢怠慢,往東邊一指:「步將軍……正在兵器庫!」
懶洋洋的午後,營外遠哨士兵忽聽一騎快馬從官道紛沓而來,踩風踏雪聲如沙漏,疾疾如催魂奪命。再過得片刻,便見一人一騎伏身快衝而來。
破月轉身,也看到慕容,眸中升起喜意。
步千洐微微一愣,見慕容笑容不變,明白過來,這趙老將軍只怕腦子已不太靈光。慕容湛上前,挑開車簾道:「將軍,這是我義兄、安北將軍步千洐,他也來拜見你!」
慕容側眸望去,正欲揚聲,看清端倪,卻微微一怔。
側前方走廊上,步千洐和破月並肩坐在欄杆上。步千洐穿著件黑色長衫,她穿著湖藍復紗裙。他一隻手撐在她身旁柱子上,另一隻手從她懷裡籃子里拿花生,那樣子就像把她圈在懷裡。
趙將軍神色大變,忽的朝他拜倒:「太、太子殿下!你也在這裏?」
慕容見趙將軍身上蓋得毯子滑了下來,便對步千洐道:「我先陪老將軍說會兒話,後面車裡有十壇好酒,腌好的熟牛肉。我一會兒便來尋你。」步千洐將他肩膀一勾,抬起臉道:「甚好,我也要同你細說這幾日的事。」便往車後走去。
「速去速回!」步千洐含笑和_圖_書望著他的馬騎跑遠!
慕容沉思片刻,冷聲道:「趙將軍,其實當日的一切,皇兄已告訴了我。今日便是要我來問你,看你還記不記得,是不是老糊塗了?糊塗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說不定還會造謠。你仔細將當日情形說一遍給我,若有差錯,定斬不饒。」
「謙虛點你!」破月低罵他一句,大概是覺得他方才太不給人留面子。眾人聽得分明,哈哈大笑。他似乎極為受用,低頭對破月說了句什麼,破月面頰明顯一紅,將一籃子往他懷裡一丟,起身就走。
緩緩行了十數人,慕容聽到許多消息,一說步千洐夫婦戰死,一說趙初肅戰死,一說青侖大敗。他實在放心不下,五日前便撇下了趙老將軍,自己快馬趕過來。如今看到二人平安,立刻想要折返補救。
他一把抓住慕容的衣襟:「方才那人是誰?」又喃喃低語道,「定是我看錯了,看錯了。小楚從軍后就蓄了把大鬍子,不像、不像!」
兵器庫是片連綿的院子,十分幽靜。唯有東首院落,隱隱傳來兵刃交接聲。慕容走到那處院門外,首先看到幾個戎裝嶄新的青年,靠在走廊上說說笑笑,應該是新兵。他們見到慕容,微微一愣,點頭算是招呼。
「將軍!」慕容連忙上前,輕撫他的背順氣,趙老將軍半晌才緩過勁。
「大哥,你先忙,我過幾日再來!」慕容忽的朝步千洐一抱拳,轉身就走,步千洐和破月對望一眼,兩人鬆開。步千洐道:「我去追他!」破月點頭。
趙將軍嚇了一跳,搖頭又往後退,看清了他的面容:「誠王?末將沒說什麼,沒說。」
慕容沉默了許久,這才緩緩道:「趙將軍,快請起。和圖書你看錯了,那不是楚余心,方才只不過皇上派了個人試探你。今日所說的話,休要對旁人提起半句,就算對你兒趙初肅也不可以提及。否則皇上誅你九族,殺你妻兒、孫子,明白嗎?」
慕容立在馬車旁,只怔怔的想:我該怎麼辦?如若趙將軍說的是真的,皇兄他……害了楚元帥?大哥真是楚元帥遺孤?
慕容心頭一喜,這聲音不正是步千洐?
「好!」眾人齊聲喝彩。慕容微微一笑,正欲邁步,忽聽一道含笑的低沉嗓音:「如何?崔將軍,我新得的伍長,可是十招內挑了你?」
院子正中,一彪壯大漢與一矮小青年手握兵器斗得正酣。忽見那矮小青年劍尖一挑,竟將大漢手中千斤墜挑飛了出去。
眾人更是狹促的看著步千洐,步千洐板著臉喝道:「你們速速操練,不得有誤!」起身就追了上去。
慕容心頭巨震,砰然軟倒跌坐下去。趙將軍深深拜倒,似乎還在等待他的指示。
五日後。
「小容?上來!」步千洐含笑的聲音傳來。
車簾後傳來個蒼老聲音:「是誠王啊……末將剛吃了飯,喝了水,好得很啊!早上你不是說要離開三日嗎,怎麼一個時辰就回來了?」
步千洐和慕容都笑了。
步千洐追出兵器庫,便見慕容快步奔到前方空地,從一士兵手裡接過馬韁,翻身上馬。步千洐一個箭步上去,扣住馬身:「你這是作甚?」
趙將軍連連磕頭。慕容見他一臉老態,甚為可憐,也不再逼迫,躍下馬車。此刻他並不知道,之後數日,趙老將軍果然沒來得及跟任何人說起,就因驚嚇過度,在軍中撒手人寰。
他顫聲問道:「趙將軍,楚余心當日親人,的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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