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席頒獎典禮之前，雨果還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不過就是一個頒獎典禮——稍微隆重一點的頒獎典禮，多少人渴望了一輩子也拿不到奧斯卡小金人，因為這需要運氣。

亞當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電視屏幕，站在舞台正中央的瑪麗莎在短片結束之後說到，「『辛德勒的名單』，雨果-蘭開斯特。」隨後，攝像機就對準了觀眾席的雨果。亞當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兒子，似乎察覺到了兒子的緊張，眼底不由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這前後不過是幾秒的時間，轉過頭重新看到舞台上時，剛剛播放完約翰-馬爾科維奇的介紹短片，然後大屏幕就切換成為了五位候補者的實時直播畫面，這也就意味著，候補者已經介紹完畢，得獎者就要揭曉了。

人們都說，越渴望反而越得不到，現實就是如此。所以雨果不斷勸說自己要擺平心態，不要奢求，一切都會順其自然。

想必，此時此刻湯米、約翰、皮特等候選人的緊張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即使是被譽為幾率最低的皮特也不能例外——畢竟只要入圍就有希望，理論上每個人都是百分之二十的拿獎可能性，所以，緊張情緒毫無疑問地將每一個人牢牢鎖定。

其實瑪麗莎在好萊塢一直不是那種大紅大紫的演員，但她紮實的演技始終都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在贏得了自己首座小金人之後，她的腳步並沒有停止，而後又分別依靠2001年的「不倫之戀（In.The.Bedroom）」、2008年和圖書的「摔跤王（The.Wrestler）」拿到了兩次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提名，這就是許多演員一直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了。

萊昂納多遲了一步才察覺到雨果的眼神，也是艱難地轉過頭來，就好像機器人一般，而且是缺少潤滑油的機器人，咯吱咯吱地扭過頭，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萊昂納多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現在還略顯青澀的瑪麗莎，緊張地走上了舞台，磕磕絆絆地照著劇本老老實實地說完了台詞，然後就讓觀眾觀看大屏幕了。

看過「辛德勒的名單」的觀眾都記得這一幕，赫然是阿蒙-戈斯被辛德勒說服之後，決定執行自己皇帝的能力，赦免那些有罪之人。這句「我赦免你」就是彰顯阿蒙權力的名台詞，他之前也赦免了好幾個「有罪之人」，但此時此刻，他說的這句話，是赦免剛才沒有把浴缸洗乾淨的少年呢？還是赦免即將放下罪惡的自己呢？

雨果想起了二十一世紀之後在奧斯卡征途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萊昂納多，當時已經年過三十、在好萊塢打滾十多年的萊昂納多依舊是難免緊張，雨果甚至記得2014年第八十六屆奧斯卡上，萊昂納多再一次落敗，當他輸給了首次提名的、同樣有偶像派黑歷史的馬修-麥康納時，即使他再鎮定，露出笑容朝馬修送上了掌聲，但是那雙湛藍色的眼眶裡還是盛滿了淚水。更何況是現在年僅十九歲的青澀小子呢？

此時傑克忽然就激動了起來，用和*圖*書力地砸了砸坐在自己身邊的亞當兩下，「嘿，嘿，雨果！」

萊昂納多也不由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看到了雨果也不相上下的緊張表情，還是感受到了雨果傳遞過來的安慰，亦或者是那一句「馬上」讓他看到了被拯救的希望，這讓萊昂納多輕鬆了一些。

雨果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卻發現嗓子乾澀得十分厲害，那種艱澀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蒸發了一般，即使是在街頭表演，即使是榮耀至死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即使是他站在阿爾-帕西諾或者傑克-尼科爾森面前演戲，都沒有此時此刻來得緊張。

「雨果，那小子真的是……太瘋狂了，不是嗎？」傑克只覺得自己心臟都蜷縮了起來，他不由輕輕地拍了拍亞當的手，感嘆地說到。

平時說清涼話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即使是雨果，在頒獎典禮正式開始之前，心態調整得也十分好，整個人都是輕鬆上陣的。可答案揭曉的時刻真正來臨時，那種緊張剎那間就將心臟緊緊抓住，讓雨果根本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就被緊張的情緒控制住了大腦。

萊昂納多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地看著雨果，用全身的表情和動作做出了回答：我不好。

雨果此時坐在椅子上，看著懸挂在自己面前的攝像機，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笑容，他成功了，可是內心的緊繃卻席捲而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就握了起來，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肌肉的僵硬，心臟撞擊胸膛的聲音是如此清晰，讓耳膜在微微顫和-圖-書抖，甚至就連太陽穴跳動的聲音都是如此明確。

雨果艱難地扭過頭，看向了坐在自己旁邊的萊昂納多，此時萊昂納多的狀態比雨果還要更加糟糕，至少雨果的表情還是沒有太大的紕漏，只是略顯僵硬罷了，可是萊昂納多此時臉色卻變得無比蒼白，還有兩團隱隱的紅暈在汗水之中若隱若現，僅僅是一個眼神就可以輕易閱讀出萊昂納多的緊張——再明顯不過了。

這一切都證明了，奧斯卡的確擁有權威地位，也是全球範圍最重要的獎項，但卻不是唯一，不是唯一標準、不是唯一權威、不是唯一偉大，絕對不是。

雨果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他也緊張得要死，但還是用嘴型問到，「你還好嗎？」

根本不用傑克說，亞當第一時間就緊張了起來，其實早在播放第一個短片，介紹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的時候，亞當的肌肉就已經緊繃了起來，他很清楚地知道，雨果入圍的就是最佳男配角獎，而等傑克注意到時，雨果的短片已經出現了。

大屏幕一黑，那一聲槍聲隨即響起，讓所有看到這個短片的觀眾都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剎那之間又彷彿回到了「辛德勒的名單」那個沉重的故事里。

雨果張開了自己的左手，在大腿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然後拍了拍萊昂納多冰涼的手背，用嘴型說到，「馬上。」意思就是說，馬上就要結束了，雖然此時緊張得不行，但等到瑪麗莎揭曉答案之後，不管是誰得獎，緊張的情緒都會立刻得到釋放。

應該是後者。因為兩和-圖-書秒之中，槍聲響起，剛剛離開了別墅的少年倒在了血泊之中，阿蒙做出了選擇，他選擇用武力和殘暴來顯示自己的權力，而他——作為皇帝——赦免了他自己，將心中的魔鬼再次釋放了出來。

再就是「公民凱恩」，這部電影錯過了奧斯卡，讓奧遜-威爾斯（Orson.Welles）憤怒不已，甚至不惜破口大罵。可是歷史終究給這部電影了一個清白，在各大經典電影的排行榜上，「公民凱恩」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都高居榜首。

舞台上的瑪麗莎繼續介紹著，攝像機顯示正在錄製的紅燈已經滅了，轉向了下一位候補人，湯米-李-瓊斯。

大屏幕的短片一一向觀眾們介紹今年最佳男配角的提名者們。

雨果趁著瑪麗莎在說話的時候，瞄了一眼大屏幕，雖然他看不出來其他人的情緒，但是那僵硬的臉部線條還是泄露了每一個人心中的緊張，即使是湯米也不例外，這讓雨果微微鬆了一口氣，轉過頭就看見了站在舞台上的瑪麗莎說到：

瑪麗莎-托梅，這名今年即將年滿三十的演員，絕對堪稱是一位新人，雖然她1986年就開始跑龍套，但一直到1991年的「彈指威龍（Oscar）」才得到了一個有台詞的小角色，可僅僅是一年時間的沉澱，1992年的一部「我的堂兄文尼（My.Cousin.Vinny）」就讓她橫空出世，不僅職業生涯首次獲得了奧斯卡的最佳女配角提名，而且也延續了該部門嘉獎新人的傳統，一舉拿下了自己和-圖-書的首座小金人。

「第六十六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得獎者是……」

只見大屏幕之上，黑白畫面之中的雨果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站在了鏡子面前，上面的三顆扣子全部都鬆了開來，他那伏貼的頭髮有些凌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之中的自己，徐徐抬起右手把凌亂的髮絲梳理好，然後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微抬起下巴，猶豫遲疑地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了出去，指向了鏡子中的自己，張開了唇瓣，「我赦免你。」然後，指尖緩緩觸動到了鏡子表面，那雙沉靜而眸子里散發著幽冷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慄。

看到萊昂納多如此狼狽的模樣，雨果不由就覺得放鬆了一些，嘴角的笑容也勾勒了起來。雖然在頒獎典禮之前，萊昂納多的心態比雨果還要更加輕鬆，看起來完全就是過來享受的一般，但到了這個關鍵時刻他也不能例外地緊張了起來。

原來就是這個感覺。

更何況，小金人的確是電影界的最高獎項，但卻並不是唯一嘉獎。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和斯坦利-庫布里克，這兩位電影大師，堪稱是經世奇才，但他們窮其一生也沒有能夠得到奧斯卡的青睞，但卻沒有人敢否認他們的偉大。

可只有真正來到這個位置時才能感受到那種渴望那種緊張，即使是希區柯克和庫布里克兩位大師也因為錯失了奧斯卡而遺憾，即使是奧遜-威爾斯也因為沒有拿到小金人而懊惱不已，所以雨果也很難例外，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伍迪-艾倫那樣清高的文藝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