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上劍若水
第九集 義結金蘭 拈花賞劍

慕容焉道:「《孝經·聖治章第九》中說『父子之道,天性(姓)也』,所以天之姓氏為『也』。又天陽地陰,天為父而地為母,而母為女,所以地的姓氏為『女也』,這豈不正是個『她』字。至於海姓何,此話出自你口,你說海姓什麼,那不說『海姓何』么?」
眾人這次聞言反而沒有吃驚,因為前幾次慕容焉的妙對,開始令他們相信這個少年定有妙答,這次反而期待著他開口。魏笑笨卻吃了一驚,眼睛狠狠地瞪著風遲山,恨不得將他海扁成個豬頭才解恨,心道這傢伙的問題愈演愈奇,說不定冒出個問題慕容焉答不上來,自己命不久矣。當下早在心裏將那風遲山扭住不放,毆打了一百回,慕容焉卻淡淡一笑,命人將一盞長明燈置於風遲山案前,問道:「風遲山先生,此燈明否?」
「為什麼?」慕容焉疑道。
四下的江湖中人,都不意有如此莫測的變化,更不意如今聽那卓北廬精妙絕倫的見解,不禁對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次不但他們可以進令支,這裏所有的人都可以進令支京都了,叫這群江湖中人如何不心中激動。
紫衫搖了搖頭,道:「他說的是真的。」
一言及此,荊牧心中一陣刺痛,眼中倏然溢了一眼清淚,踱到東壁摘下那柄鞘色古駁的長劍,拭了一回,又恐卓北廬見笑,忙背著兩人輕拭了淚水,這刻慕容焉聞言卻早已肅然起敬,凜然驚道:「荊大哥,莫非令尊是貴國昔日的折衝大將軍,劍中無敵的荊筱前輩?」
凌一葉緩緩踱過來,盯住了那少年樵夫,眼中凝著慎重之色,道:「你一開口我就提醒自己要小心你了,但沒想到這樣還是小看你了……」說到此,他注看了那少年樵夫的右手一眼,想象著他握劍時的力量,那股蘊含的力量,使他心中莫名湧起了與他揮劍一擊的豪情,他抑了良久,問道:「請問你的尊姓大名。」
他一時只顧著悟劍,卻不知天光稀漸,原來這刻金烏已墜,妙月東升。方知一時興起,渾然不知身在山中,尚在險境,而且折騰了半日,肚子早不爭氣,但一時想到自己擅改了凌重九伯伯的劍法,頓時心中黯然,遂遙空對月長稽,久久未能平靜,對月祝道:「凌伯伯,焉兒得你夢中示劍,雖目盲卻有所得,晚輩無狀,昔日緣分淺薄,未得趨承教益,今日又將『太微劍法』重塑再造,只剩一劍,實在罪甚,他日若能以此而行大道,皆為先伯惠賜所至,焉兒惟死不能相忘!」言畢,稽首再三,拜畢方起。
慕容焉沒頭沒腦地被他一問,怔道:「什麼……什麼蘭花徑?」
這裡是什麼地方,慕容焉根本不知道。但一路行來,屢屢被林木刮到,顯見這裏必生了許多樹木,上下山若是沒有熟悉的路徑,強健如兩個段國的武士者,也要費盡氣力方能攀行,更遑論眼不能視的慕容焉了。到時恐怕不被摔死也要數日才能下山,就算不被累死也會被餓死了,真不知道那個郡主是如何想的,竟想到如此的辦法來對付自己這個瞎子。
懂漢字的人看到這幅條幡,即便是傻子也不難知道,椅上靠著的狂人名叫凌一葉,乃是晉國東萊人,此人當著眼下眾多劍俠刀客的面兒,自號奉饒天下劍先,顯然自以為劍下無抗,可謂大言不慚,儼然未將天下眾生放在眼裡。
風遲山掃了眾人一眼,想右賢晚抱拳,笑道:「自然是去了西域了。」他一言已畢,四下的劍客又頓時大笑,四位少女也不禁抿嘴淺笑,狀態美極。段匹磾一口酒沒咽下,差點一口噴出,但礙於右賢王段末杯臉色紅漲難看,好不容易忍了下來。這風遲山實在可惡,四個問題就損走了一個大活人,還要在他走後踹上一腳,還真是文人無良。
段匹磾撫掌一笑,當下吩咐侍女奉請兩株名花,逕自振衣而起,踱到南面空欄望月之處,揚聲向南面高軒恭聲道:「薛姑娘,敢問姑娘是否玉趾已到,可否長燈?」
少年樵夫依然故我地道:「難道山野樵夫就不能鎮靜地說話,這是什麼道理?若果然如此,不是樵夫就只能鎮靜地說話了?」
所有的人聞言都覺奇怪,十隻鐵釘尚不能擋那凌一葉一劍,這四隻鐵釘三支竹桿又怎麼會擋得過十隻鐵釘呢。當下眾人都好奇地看著那少年樵夫,但見他從路邊不遠處砍了一株修竹,斬了三段內徑比那鐵釘稍大一點的空竹,又將它們分別套在上面的三枚鐵釘上,當他用力套的時候,趁人不注意,暗暗用手將竹子和竹內的鐵釘弄歪了一點,但他的動作非常微弱,場中除了那個牽馬的少年,竟再無一人看清,甚至凌一葉也是蒙然不知。
眾人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無不拍手稱妙,連連道絕。
「好啊!」
原來,他被琥珀郡主的兩名武士攜著,策騎南行了十數里的路程,來到了一座崔嵬的大山下,抬頭一看,但見山高插雲,碧木繁茂,亂石嵯峨,連天崎嶇的山道都沒有。
慕容焉看她們賴定了自己,恐怕再辯解他們也不會相信。她如今被他們逼著起不了身,鼻中卻嗅到了一股馨香,直覺那女子定是在離自己不咫尺的地方盯著自己,頓時倏然一怔,那紫衫少女見他非但不回答,反而怔怔地盯著自己,頓時大怒,向他身上便是一腳,道:「你啞了嗎,愣什麼」
此女一現,頓時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自從她的玉名不脛而走,就比尋常的絕色佳麗憑空多了一曾神秘的吸引。莫說是兩位王爺,即便是涉復辰,無不注目而不能稍離,但礙於眾門客在,不好太過失態才強抑著未起身觀望。縱是如此,卻早先自沉醉,心裏卻早將目光睜到最大,恨不得親自撩去她頰上面綃,一睹芳容。
卓北廬未加辯解地道:「知道倒說不上,只是有點看法……」他頓了一回,掃了眾人一眼,繼續道:「凌先生的這柄劍雖削得動鐵釘,但絕非是什麼劍利,聽說方才一劍斬斷了十枚,定然是靠內力取勝,而你這種不鈍不利的兵器,最為普通,也最忌柔韌之物,這位大哥將上面的三枚釘放在竹心內,並將那三枚釘稍稍弄斜。閣下揮劍砍下,竹片柔韌,受力分散而背面縱向裂開,又因為鐵釘傾斜而三次斜滑分力,如此三次,正所謂一股作氣,二而衰,三而竭,你的劍又怎麼能斬過第四枚呢,而且……」
真是好笑,天下那有如此潔白的石頭,縱是名聞天下的醫勿閭山的上乘美玉恐怕也難及此,豈不令人發噱。
涉復辰看他如此堅持,不好再說。
這少女名叫望仙,聞言又襝衽行禮一回。
直到她十六歲方被時人所知,頓時芳名傳遍薊州,方圓百里之內的女子都以模仿她為榮,而她常梳的髻式竟傳於天下,時人稱之為『涵煙髻』。但奇怪的是,以她的天人之貌,一直竟沒有人前來提親。她的父親後來多方打聽才知,這背後竟是晉國的薊州刺使在暗中阻撓。原來,晉國對於女子出嫁列有法令,晉武帝于泰始九年冬十月曾詔令天下:「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吏配之。」而薊州刺使暗中令人不敢前去提親,就是等她十七歲那日,將她納如繳中。
他話猶未畢,眾人又是叫好。
馬行無止,不足碗盞之功,車駕便西行到了一座府邸,此府南臨御道,坐北向南,非常寬大。遠遠觀去但見高庭大院,玉牆朱門,門首兩旁早掛滿了九龍七鳳碧華燈,門額翹懸一匾,上書『怡格西苑』幾個大字,氣派不凡。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段匹磾面上一沉,心中沒好氣,隱忍嗔道:「不懂規矩的東西,嚷些什麼,有話說清楚。」
荊牧聞言嘆了一聲,道:「實不相瞞,小弟卻懂幾式劍術,說來本來源自家父……」一說的家傳之學,倏轉黯然,半晌方緩緩道:「當年家父與慕容的右賢王兼鷹揚大將軍慕容翰,論劍于馬兒山曲水亭,共同創下了此套劍法,取名『燕和三劍』,共效燕地三國化干戈為玉帛,止息刀兵之意……」
「那你又什麼建議?」凌一葉望定了他道。
胡芸道:「請講!」
人群中早有幾個少年劍客看不過去,其中一個白裘少年一縱掠到馮斷南身旁,戟指三個大漢,橫眉怒目地道:「幾個狂妄匹夫,敢是欺天下下無劍嗎,別人怕了你們,小爺梁拙卻沒把你們幾個毛賊放在眼裡,我倒是想見識見識你們這些狗屁劍先,究竟比在海邊釣魚的伎倆如何。」
卓北廬神姿峰潁,儀態昂揚地道:「兄弟雖為晉國人,但見兩位兄弟義薄雲天,布衣遠志,卻也願為兩位兄弟捨身拋命,盡分寸微力。不意永嘉之中,復聞正始之音,兄弟何其幸甚,只不知兩位兄弟可願折節下交,視小弟為兄弟?」
眾人紛紛笑道:「黍米雖好,但怎能與左賢王珍藏的美酒相提並論!」
那大漢一言方畢,四下的劍客紛紛鼓噪,聲援馮斷南揮刀一試。其實並非是這群劍客齊心,其中十個有九個想看看他這一刀下去,究竟能斬斷幾枚鐵釘,然後再仔細估摸估摸自己的功力,若是有心無力,自然用不著上去丟人現眼,說起來,每人心裏都有自個的如意算盤。倒是馮斷南合該倒霉,屢屢成為眾矢之的,想起來連他自己都將自己恨得牙根發疼。
對於議和,慕容倒沒問題,因為當時段國乃三國最強的,段國素有擁兵二十萬,早有一統燕代之意,豈懇就此議和,倒是荊筱自己,反被幾位將軍污告段國國君疾陸眷私會敵首,通敵賣國,疾陸眷聞言大怒,正要下令制他死罪,這時荊筱的胞弟,平北將軍荊冷峰為示忠心,竟大義滅親,將他兄長的人頭獻給了段王。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荊筱雖然死了,但卻留下了一身的罵名,卻想不到眼前這個農家養大的少年荊牧,竟是荊筱的兒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早有一輪明月皎然出雲,和風微對,明月清華如一泓凈水,涵養天下。突然,一顆夜星倏然划空掠影,從天上的太微宮隕落,待那熠熠的星輝一旦及地,又倏而幻化成一個鬚髮飄拂的老者,冉冉飄到慕容焉面前,這個老者他在熟悉不過,正是他日思也想的凌重九伯伯。他幾乎有些驚異,但一觸及他和藹縹緲的笑容,所有的委屈與恐懼頓如雲煙般風拂雲淡,眼中凝溢著一泓清淚,素懷孺慕地靜望著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定規矩?」凌一葉愈加好奇地望了他一眼,轉而四顧一眼,但見群雄群情一致,不好惹了眾怒,當下聳聳肩,道:「你說!」
風遲山益加不服,緊接著道:「小兄弟頭髮不秀,倒怨起我這個局外人來人,我若是你,定會用拔苗助長之計,但我常聽人說聰明的人頭髮都是如此枯萎,世人叫作『聰明絕頂』,這樁事又豈能願我?」
慕容焉當然不知道她說的是那水中的女子,但她的口氣分明蠻不講理。縱是自己眼睛不瞎,尋路當然是左看右看的,若非如此,還用得找尋路么,心中一氣,但他不想與人與己添煩,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一念及此,當即道:「就是找不到才四下尋找,想不到……竟得罪了兩位,若是如此,還要兩位恕罪?」
慕容焉飲過那樽酒,接著道:「至於先生的第四個問題,我的答案是:天有腳,地無手,海有頭。」
右賢王段末杯重重地哼了一聲,今日還未進入主題——品劍飛斛,便先受了趟惡氣。涉復辰見狀,忙笑著叉道:「末杯賢侄何必認真,他們比試完全是為了添加酒興,做不得數。來,我們暫且滿飲一杯。」說著邊舉樽請酒,段匹磾也隨聲附和,段末杯臉色鐵青,卻突然一擺手,道:「慢著,人常說天下自有利齒兒,卻不料風先生才語議如懸河泄水,注而不竭,竟是清談名客。既然是比試,若是只有風先生一個人獨領風騷,未免難助酒興,我突然想到府上最近請到一位少年,來自慕容,名叫慕容焉,也略懂些天下之物,不妨待我命人將他請來,看他們一邊比試,一邊飲酒豈不更好。」
健仆聞言,早嚇的戰戰兢兢,挪不動身,右賢王段末杯卻擺手謂段匹磾道:「王兄先別動氣,事情真相未明,不教而誅怕是有煞風景,以小弟看那女護蘭未必有膽冒犯兄長,不如問請再行發落。」
段匹磾不等他說完,氣急敗壞地截斷道:「真是掃興,你去把那個賤卑拿下,斬斷手腳弄作花肥,看那花會不會開。」
慕容焉、荊牧二人聞言抱拳,慕容焉道:「卓兄弟,你……把跟來的人怎麼了?」
其實這件事,右賢王段末杯也略有耳聞,但慕容焉與魏笑笨並非是府中的一流劍客,對此事並未太在意。畢竟,怎麼說琥珀郡住乃是自己的堂侄女,後來當魏笑笨要他尋找慕容焉時,他也只是隨便給了他三個下人,魏笑笨嫌人手太少,就運用自己的『鼎鼎大名』,將趙萬里幾人也動員起來,但他卻從來沒騎過馬,又怕在眾人面前丟人,結果就要了輛馬車,只說慕容焉可能受了傷,結果趙萬里幾人竟然信了。好在他運氣夠好,否則還真難找到慕容焉呢。
兩人一旦入閣,突然聽到一聲豪氣干雲的長笑,迎面正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鼎勝之人,但見此人五官精悍,雙目熠熠,頜下長著三寸來長的鬍鬚,身上乾淨利索,今日竟是梁冠長衫,一身晉裝打扮。此人一起,他身後十來個劍客俱隨而起,兩位王爺見了此人,俱行禮口稱「世叔」,不用問,此人必是段國仰視青雲白日的涉復辰無疑。
那健仆聞言,方知道自己失態,心中一驚,一時嚇得反倒說不出來。半晌方道:「王爺的那株丁香死了……」
當此之時,眾人但聞耳中驚鳴不斷,那梁拙突然停了身體,回劍反擊,但見他的長劍穿過那大漢的劍幕直抵其咽喉,哪知眼看就要得手,他手中長劍卻突然驟然停了下來,而那大漢卻洒然回身,退了兩步,收劍而立,再看那梁拙,右手臂彎處曲池之處早被砸了一下,但奇怪的是血並未流出,但梁拙卻痛不敢當,一時之間右臂擎劍動也不能動。四下的眾人都覺奇怪,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片刻,梁拙右臂突然猛地一曲,「呀!」的一聲,長劍也隨之墜到地上。
這刻,四女中的青衣少女,向這邊閣上段匹磾襝衽一禮,鶯聲嚦囀地清聲道:「請恕無禮,讓左賢王及眾位佳客久候了,我家小姐已到,還請諸位恕小姐不言之罪,王爺既言今晚為賞花品劍,小姐之意,王爺儘管實行,不用多作理會我們幾個看客,左賢王請!」其聲音盈若鶯啼,字字扣人心扉。
三位主人正自不解,底下的三府劍客早已紛紛喝彩道:「當然是美酒了。」
荊牧聞言,早一把拉住了他不放,三人手手相連,相顧而笑。
凌一葉只是一笑,不再搭言,逕自躺了下來仰看樹上的碧葉,似乎那些樹葉比場中的劍客們更吸引。那大漢卻自負道:「我師父向來一言九鼎,閣下若是不信,不妨揮刀一試。」
那少年樵夫點了點頭,卻並不搭言,只轉向凌一葉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慕容焉聞言苦笑一下,道:「這位兄弟,你看清我的眼睛,請問有哪一點看出我是江湖中人?」
慕容焉聞言一怔,他連看都看不見什麼長劍,但眼下連這個凌一葉卻認定了他是什麼劍客,正要和他理論,那少年樵夫卻首先道:「既然你認定了我們是江湖上的劍客,我就暫時承認。不過我既然是劍客,我們的比試就應該講求公平,是么?」
慕容焉道:「以小弟看,凌一葉雖說自己並未受任何人的指令行事,但卻可以自己請命于某人行事。他話間分明有招攬高手之意,顯然背後有人主持。以荊大哥的本事,他一定會派人跟來探看兄長的住所,但為何現在還沒來?」
她說起話來,聲音非常優美,但頭腦卻實在不敢恭維,世人常說美女無腦,大致如此。慕容焉倒不敢待慢,生怕一不留神再受她們輕辱,道:「我若是江洋大盜,又怎麼會被你踩在腳下?」
旁邊的青衫女子也點頭接道:「姐姐莫中了他的詭計,他雖不是江洋大盜,但安知他不是盜賊?」
薛涵煙看了那枯萎的丁香,款款在案上向那青衣女子寫了幾句,那青衣女子芙蓉點了點頭踱到北軒,清聲道:「此花之死是因為花莖上誤被一截桂枝插傷,想來是種養和-圖-書此花之人,不小心將一截桂枝掛入花莖,才至其死。花草樹木無不遇桂而死,難怪!」
卓北廬聽畢,攘臂面色一庄,肅然說道:「想不到荊大哥原來是名劍之後,小弟失禮了,令尊秉志彌固,大名小弟在中原已有耳聞,渴慕已久,只是無緣拜會,今日能相見到荊大哥,已足慰平生了。」
但那大漢還是咬著不放,倨傲地伉聲道:「但一個樵夫不會這麼鎮靜地與我說話,但你卻說了。」
風遲山想不到他如此回答,頓時氣結。兩位王爺連連撫掌,涉復辰哼了一聲。風遲山想不到當著眾人的面,竟難不到這個年輕人,頓時心中大氣,以扇擊掌,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焉幾趟,道:「小兄弟既然名叫慕容焉,卻不見頭髮有多麼秀茂繁榮,不知是何緣故?」
慕容焉道:「這裏荒無人跡,我能偷誰啊?」
右賢王段末杯聽自己的豆蔻無礙,立刻轉急為喜,稍放下了心。左賢王段匹磾卻早不奈煩,勃然變色,兩眼一睜,怒聲截斷他道:「你們可曾為其淋水?」
段末杯不屑地「哦!」了一聲,看了風遲山一眼,道:「願聞其詳!」
「涵煙薛姑娘?」他話猶未畢,三府的劍客早交頭接耳,甚至連涉復辰也未能例外。涉復辰四下掃了一眼,大為驚訝地問段匹磾道:「王侄,你說要薛姑娘品鑒,可她如今不在此地,就算有名花,又怎麼賞?」
荊牧轉過身來,輕笑了笑,道:「倒是小弟讓兩位見笑了,兄弟失禮了。」
胡芸聞言益加氣憤,段末杯也跟著臉上無光,當下嘴唇緊閉,一言不發。誰知那風遲山還不罷休,接著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正要請教:世上有一種東西象狗那麼大,樣子長得卻很象黃牛。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段匹磾聞言,半晌方連道豈敢,三府的幕客聽說名聞天下的薛姑娘已到,紛紛起身觀望,但又礙於三位主公在場,是以不敢造次圍到南廂觀看,只得點足而立,但好在他們修為各自不弱,眼睛特別好使,這刻正好可以發揮特長。此閣與彼軒相隔不遠,但對面燈火敞亮,所以都能看得清楚。但唯覺遺憾之事,乃是熠熠清輝之中,玉人掩面,撩人神思。但人就是這麼奇怪,愈是看不到的,人愈是想探個究竟,看清那白綃面巾後面的美靨。
究竟這幾個劍客如何選法,恐怕只有段末杯自己心裡有數,但每個幕客都希望自己在入選之列,魏笑笨為了這件事,上竄下跳在王府中跑關係,有拿僅有的那點銀字去賄賂右賢王的貼身健仆般洛,結果被般洛一口唾沫噴了一臉地罵了回來,還讓他先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的尊容。這件事對魏笑笨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回到慕容焉精舍中不高興了很久,慕容焉一問,他只說自己發願要學劍術,結果還真是說學便學,馬上就拉著慕容焉教他,他的樣子倒是嚇了慕容焉一跳,但真到學時,又嫌『太微劍法』過於繁複,瞎鬧了一會兒,便沒了半分火氣,連道不學了。然後就開始靜了下來,比慕容焉還靜,直待慕容焉問清個中底里,方心中暗笑作罷。如此過了一日,第二日,魏笑笨愈加窮極無聊,直到第三日,方真正徹底失望,不再妄想。
荊牧眉鋒凝郁,神色蕭遠,飄然輕舉地踟躇道:「但我志不在富貴,而在蒼生,這也正是當年我父心中的蘊結……」
哪知他一言甫畢,早惹兩個少女掩嘴竊笑,紫衫少女抿嘴噗哧一笑,伏在青衣少女耳邊道:「我看他說的是真的,試想天下有誰見了我家小姐不驚為天人的,更何況他還看到了小姐的……」說到這裏,兩個少女玩劣地相視璨齒一笑,紫衫少女繼續道:「他要是看得見,恐怕早不知做出了什麼事呢。」
世間之事、之緣往往如斯,蘭花雖美,但此生能得一遇,已是幸莫大焉,再暇人為多求已墜貪妄,脫俗如慕容焉者遇花越花,逕往下走,行了不遠,竟又嗅到一股花香,細細聞之,卻又是空山幽蘭。他心動不已,一路循香兼進,竟先後遇到了數十株。行著行著,愈覺山路和緩,探行起來容易很多,恍然間,不知不覺竟行了一兩個時辰的光景,此時感覺山路已無大坡,顯見業已接近了地面。
少年樵夫道:「既然你定了次規矩,可否容我們這些人也定次規矩?」
兩人聞言,深嘆這少年深湛的修為,又都不禁莞爾,連那卓北廬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三人說了一會兒,愈談愈加相互敬慕,當下那荊牧逕自洒然將柴擔丟到一邊,執了慕容焉和卓北廬之手,笑道:「今日能遇到兩位兄弟,是我平生大幸,請隨我到寒舍一聚,家中雖只一雞一黍,卻是招待貴客之物,兩位若不嫌棄,可肯抵足而卧,談敘一夜?」
段末杯細看一回,除了搖曳的月影之外什麼也沒有,道:「除了影子,什麼也沒有。」
此刻,明月皎然朗懸天際,靜謐和祥,一灑銀光清華如晝。他憑月聽泉,潺潺的水聲涵養著一股令人沉醉的溫馨,輕輕晃動著那一輪潛如水中的月影,卻被一個身影靜靜地抱著,孰不知這清池之中正有一個玉人,靜靜地涵在水中,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慕容焉,卻發現慕容焉也立在池邊,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慕容焉心中不由微微一震,目雖無視,卻突然射出奇光,道:「小弟不才,敢問大哥的布衣之志又是什麼?」卓北廬聞言,也點頭同意。
胡芸聞言,又一下被懵住了。這個風遲山可真難纏,所出的問題越來越怪,胡芸這次不敢再隨便出口,生怕再惹出笑話來。但這個問題實在令人好奇,所有的劍客包括三位主人,都不禁一怔,擰眉細想,但終於想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有的人猜是獐子,有人猜是鹿,風遲山只是搖頭,最後胡芸實在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眾人紛紛讓風遲山說出。
這套劍術一招一式確是繁複,如今他一旦拋開路數,觀其全貌,不外一個『仁』字,至於其間的攻守變化,乃是提、撩、刺、格、斬、旋的連貫組合,或兩或三,或正反或疊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可謂洋洋大觀。而每劍二十式又有其規律可循,如此一想,他的思路頓時豁然開朗,一套劍法去肉留骨,大真頓現,慕容焉頓時發現凌前輩在用這套劍法在用真意揮灑一個『仁』字,但又似意猶未盡,想來可能是因為凌重九當日創練此套劍法時,嫌之太繁有所捨棄,以至於晚輩後學難免有管窺之限。如今他一旦劍的原理上徹視『太微劍法』,再無絲毫阻礙,這一所得幾乎令他歡呼雀躍,不能自持,一時興起,從地上摸到一截斷木,就在當地揮舞起來,但奇怪的是,他體質本就孱弱,這次一直運了百式仍未覺得累,甚至眼睛也舒服了許多,當下心中訝異,孰不知萬物循道而生乃天下至理,一切事物接近本源,都是順合自然天性,深契天機,豈止令人舒暢而已!
慕容焉一交摔倒,不過如此一來,倒讓他知道了這個女子並無武功在身,即便是有,也頂多是花拳繡腿而已。那青衫女子一腳踢出了十二分的勇氣,上前還要再踢他幾腳,卻被另一個紫衫的拉住,向她使眼色,又看了水中的女人一眼,那青衫當即會意,連忙挪步用身子擋在了慕容焉和那水中女子之間,紫衫女子卻道:「喂,你深夜在這裏鬼鬼祟祟,莫非你是個江洋大盜?」
「想問路?」那紫衫女冷笑一聲,她看慕容焉被罵,非但沒有發作,反而急急辯解,竟算定了他好欺負,頓時放大了膽,道:「問路就可以亂看了嗎?」
荊牧聞言,暗暗點頭,臉上笑了一笑,道:「焉兄弟,那幾個人不是沒來,恐怕是來不了了……」說到此,他突然住了口,搖空喊了一聲,道:「卓兄弟,請出來吧,我可要謝謝你呢!」
直到這時,眾人才知他的本意,原來他是見慕容焉其貌不揚,故出言侮辱。將自己比作美酒,慕容焉比作黍米。那意思是說,右賢王找來了一個與自己不能相提並論的人來,自己大失身份,而右賢王也有意大廢周章地折辱他,實在損得很。
凌一葉點了點頭,轉向眾人,洪聲道:「我凌一葉雖然大名不著江湖,但向來一言九鼎,說過的話,自然絕無反悔。但今日令我高興的是,我遇到了你,但這也是我今日最遺憾的事,因為我沒有機會和你一較劍術。能跟我到令支城么?」
「黍米如何?」
他一言方畢,身後林中果然倏然閃出一道人影,如風裂空般一閃而至,宛如神龍騰霄,掠到兩人面前,又倏然止了身形,荊牧笑了一看,此人正是方才那少年卓北廬。他一旦止步,朗聲笑道:「荊大哥你可真厲害,慕容兄弟也令人嘆服,倒是小弟偷偷摸摸隨在兩位兄弟驥尾,讓兩位見笑了!」
荊牧嘆了一聲,悠悠地道:「家父生前曾對我說,慕容只能和而不能戰,戰則必敗。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以此言為訓,三國本是同族,卻要同室操戈,眼看千萬人將倒于鐵騎刀矢之下,三國之人於心何忍?」
青衫少女聞言,頗覺有禮,但心中還有些懷疑,作勢出了粉拳大他,在又在他眼前晃了兩晃,見他連眨一下也沒有,至此方信了他。如此一來,倒反覺他有些可憐,忙扶起了他,另一個卻行到池邊,讓水中的女子安心出來,自始至終,兩人也不想他知道水中還有一人。
話說這日金烏西墜,圓月東升,正值十五月圓之夜,斜雲空庭,露下花鮮,待到花燈初上之際,段末杯早命人在府外備下車馬,選了十五位門下隨行,他們分別是僕從般洛,常侍胡芸,三名捧花的侍女和十名劍客,這十名劍客都是府中的高手,他們分別是沈越、莫北平、段北螯、劉瞿中、房銳、段伸、公孫別、馬其遠、何運之、李衛十人。待一切備足,眾人簇擁著段末杯出門登車上馬,直驅左賢王段匹磾的怡格西苑。
「絕色佳人,那一定是個美女了?」魏笑笨一聽有美女看,頓時精神大振。當下象打探軍情一般對這個叫薛涵煙的少女打聽個不停,被問者實在煩死了,他一直問個不停,就差沒查她的祖上八代了。不過,說起薛涵煙此女,確是名副其實的傾國佳人、上苑名花。古人說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看來誠不為虛。薛涵煙本是晉國薊州人,家中本是歷代簪纓相傳的鐘鳴鼎食之家,但若大的一份家業傳到他父親這輩兒,家道中落。有道是亂世紅顏,自然命運多舛,因為她生得太美,十四歲時父親便不准她出門。但日月又豈能被烏雲掩其光華。一日,她憋得生厭,趁著月夜偷偷與兩個丫鬟出城一游,結果被途人看到,驚為天人,晉人都說薊州有蕊宮仙子下凡,此說不久就傳遍了薊州,人稱『芙蓉眷主』。
卓北廬掃了兩人一言,笑了笑道:「兩位儘管放心,小弟只是將那兩人點了穴道,放到一棵大樹上,晾他們一夜,沒傷他們分毫!至於那個凌一葉,我已經打發他回東萊老家了,我可沒傷他……」
正在此刻,南面官道上不急不緩行來了三匹駿馬,馬上坐著三人,但見為首的是個身著白裘的少年,身後兩匹馬卻是兩個中年劍客,清一色的中原打扮。那少年端的樸拙大方,頭上未帶巾幘,僅是挽起向後一束,濃眉大眼,足登劍靴,身上並未攜帶任何兵器,整個人看起來極其和諧,若非相貌稍嫌粗曠,個子稍矮一點,真可謂子都宋玉之姿,饒是如此,也端得英氣逼人,渾身透著股引人的魅力,很是耐看。至於他到底有什麼吸引,還真看不出來,只是一種感覺,一種隱隱難見的氣質。
對軒五女聞言,紛紛襝衽謝過。段匹磾踱回東首座上,遙空拍了拍手,頓時有兩個男僕取了一張高案過來,置於南廂,此案比那雲紋雕欄稍高尺余,剛好可被對軒的薛姑娘看到,不問可知乃是放置株花之用。段匹磾正要吩咐下人取花,正在此刻,有一健仆突然喘氣地跑上來,跪地急急向段匹磾道:「王爺,不好了,不好了……」
那兩個聞言,對看了一眼,更拿捏他好欺負,尤其是那個青衫脾氣倔強,看了她們的主子還要請人家原諒,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是一腳,沒想到一腳竟把慕容焉踹倒地上,如此一來倒讓她們一愣,還道此人深夜出現,雖無高強武功,卻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原來竟是個銀樣蠟槍頭的松包。
荊牧聞言,拍案相應,當下三人共約傾力輔三國和存於燕,止息干戈,他日事成,再會於此地,食一雞一黍相慶,攜手出如煙霞,作林泉中人。三人誓畢,把臂良久,最後一笑而別。有道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天下有情聚復散,昂藏七尺各赴志,三尺青鋒傾寰中,翼遮半天此為誓。
風遲山又是一怔,道:「請賜教。」
魏笑笨聞言卻下了個半死,色膽頓時消失無蹤,右賢王段末杯言外之意很明顯,若是慕容焉稍有失誤,恐怕自己也難逃一死了。那白綃面巾後面的那雙妙目,也不禁緊張地望向這邊。風遲山聞言卻下了決心讓慕容焉出醜,還未開口,慕容焉卻抱了抱拳,首先道:「天姓也,地姓她,海姓何。」
四人俱是一疑,不知他是何意,但想來定有深意,當下舉樽向酒杯中看,慕容焉道:「四位看到酒杯中有些什麼?」
涉復辰笑著擺手道:「兩位賢侄不用多禮,今日名為賞花品劍,為何那薛涵煙還未到?」
風遲山想不到連這樣的問題,他都能應付俗如,一時還真想不起什麼可以難倒這個少年的問題,有些不安地想了一回,道:「小兄弟果然不凡,你既然能讓我等飲月,不知能不能讓天上日月停輪,一齊出現於天際,以照永夜?」
少年突然煥發出不卑不亢,揮灑自如的氣質,侃侃地道:「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驊騮綠驥乃是天下的名馬,但要他們和狸鼬在釜灶之間比試,也不能及;黃鵠白鶴,遐舉千里,但讓他們與燕雀飛于堂廡之下,未必及得上燕雀……」
慕容焉和卓北廬出了竹廬,直奔遼西城,還沒行到城南的風儀門,迎面行來了幾匹駿馬和一輛馬車,那輛馬車兩邊的幔簾都已挑開,其中端坐一人,滿頭大汗,神情焦急,正是魏笑笨其人。這刻他正吩咐幾個騎士分頭行走,不料正好看見慕容焉和卓北廬兩人,忙命人停車,急急行過來,拉住慕容焉大笑。
眾人無不一怔,風遲山驚異地道:「願聞其詳。」
從他下山到此時,劫後餘生的感覺使他驟然一松,頓時覺得疲累難堪,當即尋了棵大樹,倚樹而卧,身子一歪便即昏昏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天光卻已近午,如今睡魔雖然趕走了,但五臟廟卻有開始不安地作祟起來。他忙起身,尋了一條溪水洗了一遍,覺得那溪水清冽,掬著飲了幾口,不但沒有解渴,這刻反而愈加飢餓難耐了,看來自己得趕快回城了。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早博得那群劍客的一片掌聲,看樣子似乎頗中他們下懷。那凌一葉可真沉得住氣,聞言依舊面不改色,倒是那三個大漢首先氣得要上弔似的,正要發作,突然間眾人耳中但聞「鏘!」地一聲長劍出鞘的驚鳴,但見凌一葉手中流光一閃即收,待到眼睛一眨間仔細再看,手中的長劍其實並未出鞘的樣子,但身後樹上的十枚長釘卻都少了寸許來長,被斬斷的那些釘頭俱叮叮噹噹掉在地上。而他甚至連身子也未晃動一下,左手依然拄著那柄長劍,笑著掃了眾人一眼,緩緩地道:「諸位,非是我凌某霸道,不想讓你們在段王面前揮劍,而是此行段國的俱是劍法超群的高手,若是劍術不濟,即便是去了,也是徒然送了性命,以凌某看,不如不去!」一言及此,仰頭舒服地望了天上一眼,微挪了身子舒適地道:「我知道你們心裏不服,不過我凌某一點也不介意,你們若是有任何人能一劍如我方才所做,斬斷這十枚釘中的五枚,我自會親自將他送到令支城,否則——」
風遲山被他一言說的冷汗頓出,連到「不敢」,段末杯卻笑了笑轉向慕容焉,淡淡地道:「慕容焉,你既然為本府末席幕客,但若是無才我要你何用。現在你可與風遲山先生一論,若有不及,我留你何用!此地無和圖書座供你置身,你們可以開始了。」
風遲山得意地輕搖摺扇,道:「兩者相比較呢?」
魏笑笨齜牙咧嘴,聞言陡地暴跳如雷,雙目火赤地頓腳直罵道:「你知道什麼,這人一腳少說有一千好幾白斤的力道,若不是他搞偷襲而且我又故意讓他踢中,就算他是四條腿的螃蟹,也修想近得了我身前四尺!」
那兩個少女聞言,頗是一怔,那紫衫女子早蹲下身細細打量了他的眼一番,但見他眼清如水,不染纖塵,如一面碧鑒又朗若星月。任何人被它一看,定能被它所吸引,至於為什麼,沒有人知道,恐怕連他自己亦是如此。紫衫少女看了他一眼,卻不知為什麼竟完全地相信了。那青衫看她怔著,道:「姐姐,我看這人定是在撒謊?」
風遲山望了精神頹廢的胡芸一眼,安慰地道:「胡先生不用擔心,這次說的東西與你無關。它不是別的,乃是牛犢子!」
「怎麼,你這次承認你說謊了?」青衣瞪大了眼,看著他道。
當下段匹磾便吩咐人將兩株花送到對軒,一面揮手令人將閣下眾人放了。一場狂風暴雨就這麼被薛涵煙的一句話化作了繞指柔。眾人聽薛涵煙姑娘要賞花,還以為能藉機看到天人之姿,紛紛向對軒觀望,哪知涵煙姑娘只伸出纖纖玉手接過兩花,細細看了一回,卻始終未將面上白綃摘下,令眾人大是遺憾,但見她那雙纖纖柔荑摶雪作膚,鏤月為骨,令人心想神馳,只此一端,眾人也能想象得到她那驚世駭俗的容姿。
但可惜的是,慕容焉卻看不見,自然不知眼前有位絕色玉人。為何在這緲無人跡之處有玉人在此浣浴,他自然更不知道。但他目光不偏不倚,正望著那水中抱月的女子,倒是如此一著,定是嚇壞了那個女子,任誰也想不到在這深更半夜的,會突然冒出個小老頭出來。當真嚇得她再不敢動,真不知他不停地盯著自己,下一步會有什麼舉動,以至於她不敢絲毫吱聲,可能是她還抱有一絲僥倖之心,或許她認為這人未必就看到了自己,把自己當成石頭或者水也說不定。若是這時自己冒然幾乎光著身子出去,必然被他看了個徹徹底底,到時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呢。所以她只拿一雙妙目看著他,甚至連眼也不敢隨意眨一下,生怕因此而被他發現。
這一著倒是令人一驚,右賢王段末杯臉上益加無光,左賢王段匹磾忙為他圓場,道:「不知胡先生去了哪裡,賢弟不要管他,且和為兄飲酒。」
段匹磾鐵青著臉,強抑怒氣點了點頭,這其間,那涉復辰一直一言不發地察言觀色,緘口不語。說話間,兩個侍女將兩株花過來,段匹磾一看,前日還玉骨靈香的丁香如今果然全已枯蔫,幾個看護和那女護蘭也俱被壓到了閣下。段匹磾怒眼圓睜,正待發作,對軒那個頭挽望仙髻、身著淡紅裝的女子,紫柯而起,金蓮疊疊踱到軒緣,鶯聲傳聲道:「兩位王爺,我家小姐略知花藝,最好博物之學,花雖枯調,但世間繁花無不荏苒間輾轉如斯,飄落紅塵化作泥,我家小姐卻願一觀,不知兩位公子可肯賜否。」言畢,婷婷獨立,妙目卻註定了段匹磾,敬候迴音。
卓北廬四下打量半晌,連連讚歎清雅別緻,荊牧道:「兄弟喜歡就好!」,一面延請兩人臨窗坐了,為兩人倒了杯竹葉清茶,當下三人相敘落座。當下三人契闊高談,天南地北無所不及,遠至江南西蜀諸國大事,近至燕國三雄。及至後來,荊牧問及卓北廬為何遠遊至此,卓北廬洒然一笑,道出原委,兩人方知他祖籍江南晉國,乃出身鐘鳴鼎食之家,自幼喜愛到處遊歷,素懷任俠之志,不久前聽說段國有劍決,所以才游到此地。
段末杯剛剛行到,左賢王段匹磾早長笑著迎了下來,一干幕中劍客紛紛上前見禮,段匹磾擺了擺手,大笑攜了段末杯的手直上步雲閣,方登三閣,但見此閣中出人意料的寬闊,四周俱有齊腰高的雕欄玉砌,刻下閣內早於東、西、北三面設了三排宴席,前面各設一席,乃為兩位王爺和涉復辰所備,北面正中之位當然為兩位王爺的王叔涉復辰所備,而三排定是為三府幕下的劍客準備的,其間早置下美酒佳肴。只留下中間一片寬敞的空地,不用說定是預留比劍用的。
風遲山不解他是何意,道:「當然。」
那兩個少女心眼何等機竅,看他說話如此有禮,頓時畏懼之心減卻了許多,那青衫少女壯了膽子道:「哼,你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說著一撇嘴,哼聲道:「這裏不遠可是段國常侍張房華的蘭徑外苑,你還敢在這裏放肆,胡作非為!」
凌一葉愈聽愈奇,聽他談吐不俗,當真有幾分興趣,也不顧三個弟子攔阻,當下遂應道:「我既然說給你個公平的機會,倒是想知道你用三根竹桿代替六根鐵釘,如何能擋我的一劍,我們就試試看,你請。」
原來,當晚魏笑笨抱怨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得很,出來正看到圓中未能赴宴的門客,正聚下一燈下玩投壺之戲,看了一會兒,突然打起盹來,這時般洛卻突然回來請慕容焉赴宴,那群門客無不羡慕得發瘋,魏笑笨也借扶慕容焉的理由,與他同來了。一路上,那般洛早告訴了兩人風遲山之事。
涉復辰看過慕容焉,大是懷疑地望向段末杯,風遲山卻首先不屑地掃了慕容焉一眼,轉謂眾人道:「諸位,在下想求侰一個問題,不知今日席上諸位所飲的酒如何?」
蘭很少會生在石隙,那花香來處既然生蘭,自然山勢平緩,定然不似嵯峨的山道那麼難行。想到了這一點,他頓時精神一震,早恢復了三分氣力,逕自起身,摸索著循香而行,果然不出所料,此行緩和了許多,剩了他不少的力氣。片刻,那股香味愈來愈加清幽了,他伸手正觸摸到一株蘭花,但他瞬即又停下了手,生怕一不小心折損了她。他立在花前傾鼻嗅了一會兒,淡然一笑,逕自穿花而過。
慕容焉聞言,竟不再回答,向三位主人抱了抱拳,向段末杯告退,眾人都不解何意,魏笑笨拉著他的手,正要下步雲閣,風遲山氣憤地道:「又是一個不辭而別,莫不是被我說中了?」
慕容焉嘆了口氣,道:「我不是什麼啞巴,但卻是個瞎子。試問一個瞎子怎麼會偷東西了?」
慕容焉擊掌叫好,道:「好一個揮劍止戰,以一止萬,兄弟不才,早有維繫同族三國之志,苦於孤力無援,力不從心,今日見大哥雖為布衣,依然志大宇宙,勇邁終古,汲汲拭劍不倦,小弟實在惶恐之至。既有大哥同行,此路雖漫漫修遠,我將上下而求索,心中再無牽挂,若是大哥不棄,小弟願意追隨麒尾,隨時甘受驅策,請受我一拜!」
那馮斷南不意如此,臉上不禁倏然一紅,本還不罷修,但眾人的眼光已不容他再次出手,當即懊惱地低首搖頭,懊惱地嘆了一聲,連句場面話也沒撂下,提著雁翎長刀縱身向南去了。他這一走,倒是重又打擊了那群劍客的信心,當下就有些自認武功不及梁馮二人的,收拾兵器準備難返。一時,再也沒有人肯第一個出來,那些看熱鬧見再無好戲開場,便收拾著要進城。但又攝於那三個大漢的威嚴,一時不敢率先過去。
荊牧本已讓自己莫要人前出醜,如今聽慕容焉一席話,剛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濤,仰天瞑目,眼中倏然墜淚,半晌卻聽那卓北廬問道:「荊大哥,你劍術超群,乃是懷瑾握玉之士,卻為何委身竹林清溪呢,以兄弟的才俱,在段國定能安邦定國,何不出身為仕,以圖大志?」
那青衣女子聞言頗以為是,暗暗點了點頭。
四下眾人聞言,紛紛暗笑慕容焉沒出息,這些話慕容焉聽得仔細,聞言面色不改,他這話說出來,絲毫沒有因為有乞討之嫌而低聲下氣,反而說得輕淡隨心,不卑不亢,倒是讓卓北廬覷然看了他一眼,這時早聽少年樵夫道:「若是小兄弟不嫌寒舍寒愴,竹舍倒有一杯清茶,兩碗黍飯,如何?」
他長嘆了一聲,未料幾日前的一場拔劍救人,竟惹來了一場無妄之災。但於此他並未後悔,倒是一想到魏笑笨,不免為他擔心,不知他如今是否是否擺脫了那個琥珀郡主的魔掌。如今自己身在未知之境,頭等大事就是如何下山,但他並未因此而急躁難安,反而沉靜地想了一遍,不知是不是折騰了半天累壞了,想著想著,竟不由自主昏昏睡去。
風遲山洒然一笑,輕搖摺扇道:「區區不才,少年時曾遠遊西域,有一天見到一個老人捧了一株花,這株花我在中原從來沒有見過,它有花葉,但卻沒有根,可以不在泥土中生長,但開出的花卻普通得很,請問胡先生可知這是什麼花?」
慕容焉雖然聽道了她們的腳步聲,但還是被她們嚇了一跳,他原來正要詢問如何回城,卻莫名地吼了一聲,忙轉過身來傾聽。卻不料那青衫女子有些生氣地道:「喂,你這人真是……真是很無禮,我們在這和你說話,你卻往別處看。」
風遲山也面色微變地心頭一震,想不到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竟這麼敏捷,心中一凜。兩位王爺與涉復辰也想不到他答得如此巧妙,段末杯頓時大喜,忙令人為慕容焉奉上美酒一杯。幾個少女聞言無不拍手,魏笑笨卻使勁擦了把汗,暗暗叫了一聲媽。
他打定了主意,當下循著山背向北行,走了許久,漸漸轉上了官道。這條道北上直達令支城,其間行著車販卒夫各色人等,慕容焉只循著有人聲而行,倒是省了許多力氣。大約過了幾盞茶的光景,他正行間,聽見前面人聲嘈嗷,象是聚了很多人,不時傳來了熙熙攘攘的人聲。他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事實也果如他所料,原來這刻官道正聚了不少人,衣著打扮百人百樣,或短衣胡裘的段國人,或復衣長袍的中原人,但事實上,大部分的車販卒夫俱立在官道兩旁遠遠地圍觀,道上只剩下少數人卻過不去,這些人手裡大多提著刀劍,一看便知是些江湖中武士。這刻,這些劍客聚在路中,前路卻被三個彪形大漢攔著,這三個人手裡都抱著三尺長劍氣勢洶洶,大有橫刀立馬萬夫莫開之勢。
荊牧道:「今日你我三人既然同心一事,何不定下盟約,同輔三國和存燕地,必得不昧今生,方不負今日一見,兩位兄弟以為如何?」
凌重九踱過來,輕輕地撫摸了他頭上的花發,一股久違的慈愛之情頓時化為一泓清淚,簌簌而下,卻聽凌重九信手低眉,笑得很輕地道:「焉兒,你很累么,很疲憊呢么,伯伯此行遠遊鳴月山良緣廣聚之鄉,見世間有人闡揚佛道兩宗,代天宣化,吾心嚮往,特來一看。孩子你身負萬鈞,乃是天意,如今尚非你我相聚之期,你尚有大業未竟,他日你若能削劍寰中,君臨天下,才無辱沒了伯伯的一片苦心,無負天下的仰望……」說著,他的身影倏忽漸漸遠去,聲音也越來越弱,漸近幾不可聞,方見他影若孤鴻,悄然飄沒于明月之下。
那卓北廬早有此意,聞言首先贊成,慕容焉已無異意,但荒野竹院,實在沒有香燭丹書一般事物,當下荊牧取了三支鵰翎箭為香,三卷《詩經》作為丹書,三人出了木屋,插箭于院中古松之下,但見一株古松、半弦明月,斜月空庭,三兄弟長跪于地,頓首三拜。拜畢,三人執火焚燒丹經,再拜,荊牧朗聲吟道:「大晉永嘉九年六月七日,弟子世下愚人,焚燒丹經以告天地:治世重文學之士,亂世發草澤英雄,弟子苟生於天下飄零、燕民自戮,雖行布衣之身,但素懷匹夫報國布衣之志,今日我荊牧、慕容焉、卓北廬三人同懷瑾玉,誠以不才之身躍馬潮頭,揮劍為民,雖百死而無一憾也。今以古松弦月為證,他日弟子若違此言,當受萬箭穿身而死,弟子無悔。」
四下的劍客可都不是吃素的,僅此一招當即分出高下,只是那大漢並未趁機跟進反擊梁拙,手下分明是留了情,但少年人大多自估劍比山高,一旦輸個一招半式,十個有八個自覺下不了台,更加拚命。這梁拙也不例外,拿眼角掃了那些看熱鬧的,頓時象瘋了一般猛撲過來,出劍如電快,似奔雷,但那大漢卻始終不抬一足,立如泰山般淵停岳峙,上下左右揮動鞘劍,左右逢源揮灑自如,看來此人劍術實在高出梁拙不少,但卻始終不肯還手。孰知越是如此,那梁拙越是怒氣,在他看來,這種禮讓非但不是謙讓,反而是一種貓同情耗子的大度,怎不氣爆。
青衫少女還似不信,卻道:「姐姐先莫這麼快相信他,要是他真的能找到蘭花徑,帶我們去過才知道他有沒有說謊……」哪知她花猶未畢,紫衣少女早暗下拉了她一把,向池中努了努嘴,青衣見狀,便即住口,卻聽慕容焉道:「姑娘的要求,恕我做不到。」
而薛涵煙也稱此機會逃到了段國,投靠他的表兄——段國的殿前常侍張房華。這個在段國為官的表兄張房華,官拜常侍兼奉車都尉,深得段王疾陸眷的寵愛,此人不但通曉博弈蹋鞠,而且擅於察言觀色,每每在王駕左右,出入隨從。
但天不隨人願,這薊州刺使如意算盤打得倒好,但薛涵煙的父親也不尋常,竟將她許給了晉國大司馬、幽州牧王浚,如此一來,薊州刺使即使膽子再大,也不敢與王浚爭風。誰知正在此時,薛涵煙在代國寄居的兄長薛柯又將她許給了代國國君拓拔猗盧。薛涵煙傷心欲絕、心恢意冷了,僅有的兩個親人都將她作為禮物許人,一氣之下,暗中出逃,結果王浚大怒,以為代王暗中將她搶去,用代王違抗晉國皇帝的借口,與代國傾國大軍戰于晉陽,死傷無數。
慕容焉正求之不得,那卓北廬也意興昂然,當下三人縱聲一笑,相攜東行。不足盞茗之功,行到一處村落旁一竹林內,繞了幾回到了一處,抬有一看,但見前面竹松環繞,中間有片寬敞之地,四下扎有竹木柵欄,繞成一院。院中有竹屋數間,西北一折,逕成兩排,頗為整潔。院中東首高立一松,空落之地更植了數莖繁花,一叢巴蕉,清幽超然,令人心曠神怡,真想不到竹林間竟有如此一片勝境。
那青衣似是認定了他不是好人,又道:「這裏雖然沒有人家,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正要去偷或是已經偷到了手才從此經過,被我們逮到。」
待略行些時候,他實在累得不輕,摸索著探到一方大石,很是寬大,但下倚石而卧,就待休息片刻。這刻月光如水,山中嵐靄起伏,有些微冷,慕容焉無意間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摻在山嵐之中從下面飄散上來,若有若無。
慕容焉急忙向卓北廬解釋雙方誤會,當下兩人急忙過來,卓北廬向魏笑笨道歉了一回,魏笑笨冷笑一聲沒有理他,卻轉向慕容焉道:「這個人剛來到令支,難免有眼不識老泰山,不知道我魏笑笨乃是此地新進的最有前途的地皮,我就不和他計較了……」他鼻青臉腫,哼哼地瞪了卓北廬一眼,轉想慕容焉道:「焉兄,我可找了你半天了,我還以為你……你被那個死女人整死了呢。」說話間便拉慕容焉回去。卓北廬見慕容焉已然安全,當下遂抱拳告辭,約他在慕容的京師大棘城再會。
慕容焉見勸他不過,提心弔膽地搖了育頭,嘆了兩聲。到是卓北廬此人,魏笑笨在嘴上一直嘟囔了大半天,看來他對那莫名其妙的一腳很不服氣,兩人話畢,天光業已不早,兩下當下散了各自休息。
那大漢聞言一愣,半晌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四下不能進京城的劍客趁機紛紛大笑,他們這一嚷,四下的人群頓時又聚了過來,那牽馬的少年也籠了過來,個個重又懷了看熱鬧的心思,等著好戲看。
右賢王道:「世叔有請,豈敢不從,且小侄常恐微言將絕,世無清談,今日正好復聞斯言,何樂而不為?」
那女子一聽,頗覺有禮,但又不願示弱,哼聲道:「踩在本姑娘腳下很辱沒你么,倒在我腳下的人可多了。」
那人面如死灰想了一下,誠惶誠恐的回應道:「今日巳時女護蘭曾淋了一回水,但……」
「賢弟,什麼奇怪?」
胡芸聞言,不禁暗自一愕,忍不住心中訝異地想了半晌,竟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是何花,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軒的薛涵煙卻暗中一笑。右賢王段末杯看自己的門客第一個問題便被問住,很是不滿。胡芸苦思苦想了半晌,但歷代古書中似乎並未記載這樣的花,囁嚅著道:「莫非是菊花?」
眾人耳中但聞一聲驚鳴,眼中青朦朦的光華,霍的一亮,一束劍光嘶聲閃過,緊接著三聲噼啪的響聲,再看凌一葉,眾人都呆了,而凌一葉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他的劍搭在第四枚鐵釘上,上面的三竹三鐵俱被斬下一截,但第四枚鐵釘卻只砍了一道劍痕,果如那少年樵夫所料,凌一葉的劍真的沒有斬斷第四枚鐵釘。那三個大漢更驚呆了,任他們想破腦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師父能砍斷十隻,這次為何卻斬不斷四隻。恐怕這個問題在場的人都想知道,但又沒有人知道。凌一葉亦是如此,他甚至忘記了瀟洒地將長劍收回鞘里。
他一言甫畢,四下早響起了一片希噓之聲,江湖中人不外嘆越虹劍宗丟了面子,後繼無人。熱鬧的車販卒夫一邊嘖嘖稱奇,一面又嘆那梁拙說得厲害,卻竟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打,只打了幾下就完了,不過隱。不過梁拙這一敗,倒是折了三分銳氣,這次那大漢話說得不輕,他竟然沒再還嘴,狠瞪了那大漢和凌一葉一眼,撿起劍匆匆去了。
那胡芸臉上猛地一紅,頓時被氣得半死,大怒道:「風遲山,你……你敢污辱我?」
慕容焉連忙轉正方位,正對著她們,抱拳一禮道:「在下在附近迷了路,所以敢問兩位姑娘,這裏……是什麼地方?」
風遲山長笑一聲,急忙故作抱歉地行了一禮,道:「豈敢豈敢。既是博物之論,胡芸先生乃是天地一物,如何竟不能拿來一論?」
卓北廬也很奇怪,想不到在燕西偏狹之地,一方竹舍之內,竟有這麼多卷存書。當下逕自踱到書案,信手取了一卷,展卷一看,卻是晉國傅玄的《短兵篇·劍俞》,收卷手中慨然嘆道:「荊兄看來也是愛劍之人,今日大哥雖然並未出手,但劍術絕對不俗,不知師承何人?」
少年樵夫道:「我只要用你在樹上的四枚鐵釘,再用三支同樣長的竹桿放在一起,請凌先生你再斬一次,若是能一劍斬斷,我自然退回去,否則,就請你下令解禁,讓所有的人都能過去,如何?」
慕容焉和那少年先是北上,行了一會兒又東折入林,一路契闊交談,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當下兩人互道了姓名,方知他名叫荊牧,慕容焉也告了自己的經歷,兩人又談及凌一葉四人,慕容焉奇怪地道:「奇怪,……」
他一言甫畢,幾個同路的少年劍客紛紛喝彩。那馮斷南聞言卻是一聲冷哼,這梁拙一句『別人怕了你們』分明指的是自己,他此言雖是無口之失,但事實上自己還是被莫名其妙地罵了,正是如此才讓人生氣,真是忍不不甘,氣也不是。
「是蘭花的味道。」他嗅得出這中熟悉的味道,當日他在『松居』時,那裡也曾有過蘭花,如今突然在這緲無人跡的深山之中聞到這種味道,他幾乎能想到縹緲的嵐靄中她婷婷玉立的嬌靨,也可能有一隻彩蝶,正依依不捨的繞著她,蓬蓬而飛呢。
胡芸被他一連串的問題搞得暈頭轉向,愈加氣結答不上來。這些問題確實奇怪,也難怪他答不上來,就是對軒的幾個少女也聽得又趣,但差在這胡芸涵養與學問都不甚濟事,眾人更是摸不著門徑,顯然成了一面倒之勢,結果那胡芸結結巴巴,臉上難堪至極,他突然大怒而起,竟和右賢王段末杯連個招呼也不打,甩了衣袖憤憤不已地離席而起,離開了步雲閣。
慕容焉實在辯他不過,但又不能證明,自己雖懂劍術,但確實並非江湖中人。這刻那和他同時被攔的少年樵夫卻問道:「這位大哥,敢問你又如何認定我是江湖中人呢?」
他緩了一緩,掃了眾人佩服的目光一眼,朗朗地續道:「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沒將這些小事放在眼裡,一劍斬下又未用盡全力,輕視之心才是一劍未竟的重要原因。」言罷,轉首看了那少年樵夫一眼,抱拳一笑道:「凌先生,我說的可對么?」
正在雙方瞪著不動之時,石后突然穿出兩個少女來,但見她們一紫一青,分別著淡色湘裙,但俱是霧鬢風鬟,粉黛盈腮,丰姿秀美,看樣子是使女打扮,但又不似使女那麼呆板。她們突然看見了慕容焉,頗嚇了一跳,急急欺了過來,但一時又不敢靠得太近,心懷忌憚地道:「喂,你……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裏亂看!」
就在眾人議論之時,那牽馬的少年突然走到場中,向那少年樵夫一抱拳,道:「這位大哥果然不凡,小弟卓北廬佩服得很,想揚一言!」
這三人行到時,場中正熱鬧得很,梁拙左突右抽打得正自起勁,是故所有的人都未向他們注意。那少年率先下了馬,回頭向那兩個中年人低聲說了幾句,那兩中年人聞言點了點頭,逕自牽馬停到了別處,一副和那少年並不認識的模樣,分別看向場中。
少年樵夫搖了搖頭,道:「我乃附近的一山野樵夫,賤名有污諸人之耳,不足掛齒,不說也罷,只不知我們先前的話還是否算數?」
風遲山卻笑了一聲,向眾人道:「我知道他去了那裡。」
慕容焉問及卓北廬行止,方知他正要東行慕容,去慕容的國都棘城。而慕容焉也要回令支城了,說到話別,三人無不黯然失色,慕容焉卻笑了一聲,道:「你我兄弟三人既已結為兄弟,自當依誓言而行,各行其志,各為其事。今日之別,他日定有聚首之日,到時再優遊林下,攜手煙霞,豈不更佳,壯士若懷驚天志,一雞一黍可安身,我們三兄弟何不就此定下雞黍之誓?」
風遲山道:「哪風某就有僭了,既然薛姑娘愛花,我們不妨從花開始,其實關於此途,我一直有個問題甚為不解,想請教先生。」
四個侍女侍著中間一個渾身素衣、白綃罩面的女子端然正坐於一香案之前,案上早設有一箏,一壇晉南的天澤香,眾人雖然只能看到她秀髮如雲,高挽涵煙髻,那翩翩的雲髻益顯得她玉姿柔媚,身材窈窕美極。這且不說,光是這副陳設就使人覺得意境高致,格格不俗,頓然有令人仰止、高遠無極之感——對面立刻變成了香國樓台了。
四下眾人聞言俱是一愣,那凌一葉也自一怔,好奇地道:「公平?我們用一樣的劍,斬一樣的鐵釘,同是一揮,這樣如果還不算公平,不知你又有什麼高見?」
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那梁拙中了邪,連梁拙自己都有點不信,愣在當地怔怔看著那個大漢。人群中卻只有那少年樵夫和後到的牽馬少年,眼中淡然一笑,這時那大漢看了梁拙一眼,道:「梁少俠,你的劍法還算過的去,但第十三招攻敵太過不能顧己,明看起來是這套劍法的殺招,其實反而是閣下的弱點。所以我故意強攻,逼你使出此以強制強的招數,再用劍脊拍曲你曲池下的筋脈,但並未傷了你,時間一到,血脈憋足了一衝筋開,不過是疼了些!」
方才一夢,他心中再無一絲戒懼,反倒是凌重九所演的劍術,使他一時竟忘了身在險境,沉思其間不能自拔。本來他確不好劍,但自他身入段國,身邊的經歷每每與劍有關,有道是劍徒然是劍,操之行善則善,御之為惡則惡,其間之事,不假絲毫偏差,存乎一心,否則其惡在我,豈能將責任推在一柄冷鐵身上,脫去一身的干係。反而是凌重九精妙的劍術,以技止殺,運劍勸善,方至斯地慕容焉方真正領悟了『太微劍法』的神髓,大徹大悟了。
這場就這麼打完了,那群看熱鬧的自然期望著再打一場。但場下的眾位劍客,倒有一半攝於那大漢的劍術,一時沒人敢為眾人之先,但又不甘心迢迢千里來到遼西就這麼打道南返,結果所有的目光都不期然地投到了那『洛陰虎刀』馮斷南身上。當初就他和那梁拙大逞口舌之威,梁拙走了,眾人自然惟他的馬首是瞻了。
「我既為段國子民,當思報效進忠,手揮此劍以供國君驅策。但父志不可違,蒼生何可欺?大丈夫當手舒此劍,止息同族干戈,以止三國萬劍。」
少年樵夫與他目光一觸,徐徐地道:「各人武學造詣,憑空難忖,世間懂劍的人或精於內力,或擅長劍式的輕靈變化,天下之人能得其一,便可入劍道。而閣下比的僅是內力,以此一端評斷天下之劍,豈不將四方的劍客拒於段國朝門之外,地有失段王鱗選高手的本意?」
這話一聽便知是存心折辱慕容焉,段末杯冷哼了一聲,慕容焉毫無氣憤之色,淡淡接道:「古人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因為我的頭髮就如樹木,早預料到今日回遇到風先生,所以才不秀茂。」他重重地加重了風先生的那個『風』字。眾人聞言,無不暗嘆此子實在機敏,那四個少女又是輕鼓玉掌。
凌重九一直是那麼慈祥地笑看著他,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截樹枝,一言不發,竟灑逸地遞出一層劍花,慕容焉初是一怔,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他舞的竟是『太微劍法』,但見他閃展騰挪,一時如弱柳扶風,行雲流水,一時又似蒼山萬重,水銀瀉地。一套劍法在他手中如棉裹鐵,剛柔兼濟。木劍所至,無不點鐵成金,流景扶搖,將九劍一百八十式演至結尾,呵氣收劍。『太微劍法』的確精妙絕倫,以前他對此劍的理解,僅限於一招一式的精妙之處,至於遐邇一體的連貫治劍,這是他自眼睛廢掉以來唯一第一次,方至今日,他才真正領悟到這套劍法的精義。
三個大漢被罵了兩回「匹夫」,「釣魚的」,早氣得虎跳,正要拔劍出來,不料那邊的凌一葉卻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嘆了口氣。那三人對他們的主子似乎頗為忌憚,看主子理也未理,甚至還把頭轉到一邊,分明是不願理會,頓時蔫了般火氣全無,只回頭虎愣虎愣地盯住梁拙不放,其中一個大漢掃了馮斷南和梁拙一眼,不屑地道:「你們兩個罵街的本事倒不下於街上的娘們兒,只不知道你們的劍法和刀法是否也象你們的嘴一樣鋒利!不過……」那大漢掃了他們身後的一干劍客,道:「你們不是我們三個中任何一人的對手,我們不會拔劍!」
眾人見了慕容焉那副模樣,無不心中大疑,誰都不會相信這個少年有何能奈竟如此得段末杯的器重。倒是對軒那個青衣與紫衣的少女見了慕容焉,無不大吃一驚,急急向那紅綃帳中的薛涵煙說了幾句,薛涵煙聞言似是渾身一震,也不禁透過白綃面巾,一雙妙目悄悄向慕容焉望來。
凌一葉聞言,頗是一愣,他想不到一個砍柴的年輕人竟有如此高明的見解,不但是他,連慕容焉,尤其是那個牽馬的少年俱為他不俗的談吐所驚。四下的劍客更是大力支持,紛紛鼓掌喝彩。即便是那凌一葉也不禁重新上下打量了這個山野樵夫一眼,道:「果然不凡,一個樵夫能有此不凡的見識,卻出我意料之外。好,你要如何比法,不妨說來聽聽。」
胡芸氣得臉色大變,轉臉望了段末杯一眼,見他轉首不語,頗不高興。旁邊的涉復辰急忙笑著朝段末杯道:「末杯賢侄何必如此在意,他們幾個小娃兒即席談笑,有何可虞,我們且來飲酒,看他們繼續!」
魏笑笨聽到這裏,幾乎當場噴血,這種即能看人打架又有美女看的事,他自然十分樂意參加,孰知那人最後一言,一棒將他打入了無底深淵、一腳踹到了大冰窖中——原來要參加這次賞花品劍的盛會,只有公子府中的幾個上乘劍客才能隨行。但他的劍術莫說是上乘,就連下乘的劍客,輪一百回也輪不到他,難怪他氣色如此之差,生象是剛被人海扁一頓一樣難看呢。
「小子你是明知故問啊!」那大漢道:「閣下分明是江湖中人,莫非以為我們都是瞎子不成。」
言罷,三人再拜,相攜而起,互報年齒各敘年紀,荊牧最長為大哥,卓北廬次之,慕容焉最小而為三弟。當下慕容焉拜過大哥二哥,卓、荊兩人也各自還禮,接著卓北廬也見過大哥,三人行禮已畢,俱是大喜,正是情投意合,相見恨晚,把臂相談,以兄弟之禮相敘,那荊牧知道慕容焉餓了,拉兩人屋裡敘談,自己卻去殺雞煮黍,慕容焉與卓北廬要去幫忙,荊牧死活不肯,二人只好歸屋敘談。
段末杯臉上勉強一笑,恭聲應命,敬了涉復辰與左賢王一回。
右賢王段末杯聞言,重重望住風遲山,道:「風先生雖然為世叔府中的清客,但文不及『竹林七賢』,武不及『北月刀尊』宇文形勝,『南泉劍聖』上官靜悟兩位前輩中的任何一人,我為什麼要折辱你呢,難道我還嫉妒你比我的地位高么?」
方道此時,眾人才知個中底里,無不大感訝異,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深敬這薛涵煙廣見博聞,這刻所有的人都揣著一個同樣的念頭,那就是一睹這個才藝不凡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一直淺言默笑的涉復辰聞言,站起身來連道「佩服」,輕拍了兩掌,道:「薛姑娘果然見識不凡,本王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方才姑娘說最好博物之學,正好本府幕下正有一清客名叫風遲山,雅性好博知古事,頗善此道,聽說末杯賢侄也有位常侍胡芸先生,人稱此人胸中有柴棘三斗,今日兩人都在場下,何不讓他們兩人即席一論,以博薛姑娘一聞?」
但聞席間風遲山緊接著道:「再請問胡先生天有姓氏么,地有姓氏么,海有姓氏么,若有姓氏,它們又姓什麼?」
梁拙本就少年氣盛,聞言幾乎當場氣倒,「鏘!」一聲拔出了長劍,大怒罵道:「狂妄漁夫,拿兩根爛鐵也敢笑天下無劍,你道這是給你家打漁的……」他話未說完,早惹得四下眾人一片鬨笑,慕容焉身旁的一個英偉的少年樵夫,扶著柴架嘆了一聲,卻聽那梁拙毫不留情,繼續道:「你既然如此自不量力……」梁拙狠狠地瞪了凌一葉一眼,一言一自地加重了『自不量力』四個字,復道:「本公子就遂了你的願——」
他一襲話出口,場下之人無不暗嘆,這大漢至今未曾報名,但端的是劍術不凡,屬下尚且如此,真不知那凌一葉的劍法會是什麼樣子。一念及此,這些江湖中人大所萌聲了退意。梁拙立在當地進推維谷,臉色難看至極。
不刻功夫,荊牧業已將飯菜備好,當下三人高談闊論邊吃邊談,四碟兩碗,無非豆腐麵筋青菜之流,外加一隻雞,飯菜雖然簡單,卻大大增加了談鋒,一頓簡簡單單的雞黍飯菜,一直吃到三更天。雖道時光易過,白駒過隙,三人卻毫無疲倦之感,連碗箸也仍下不管,竟去了西首卧室,促膝長談,移幕達晨,一直到第二天巳牌時分,方抵足而卧,一覺醒來,天光業已大亮,三人起來,不禁相攜而笑。
這刻那群江湖刀客劍客吵吵嚷嚷,正有一個身著短衣緊袖,足登步雲履的矮個子中年人,站出來與三個大漢理論,此人面貌尚算端正,背上束著一柄雁翎長刀,正在跳腳,氣憤拍著胸膛,道:「在下『洛陰虎刀』馮斷南,身後這些朋友可都是段國國君的客人,若是耽誤了天演閣前扶搖台的決劍,我怕就你們幾個還耽貸不起。」此言一了,領著眾人的目光將那幡子流覽一遍,斜看了凌一葉一眼,見他也正倚著斜睨自己,有些憤怒兼不屑地道:「無知匹夫一個,頂毛兒都沒白,竟敢跳出來稱劍先,若是東海邊一個無知漁夫也懂劍,在場的豈不都成了劍聖劍先,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那大漢道:「看來尊駕的劍術遠不及口舌鋒利,我今日留下了你的命,是要你回去給你的父親『越虹一劍』梁不移稍個信兒,就說越虹劍術尚待改進,讓他練好了再來找我們!」
梁拙早氣得臉色發綠,渾身冒煙,不待那大漢說完,突然劍走電光,用盡全身功力顫出七朵劍花,一實六虛,倏然襲擊那大漢面門。那大漢還真守言,眼看長劍遞到竟依然劍不出鞘,不躲不閃不進不退,只握住中間鞘柄陡然一旋,眾人尚未看清他的招數,耳中但聞「當!」的一聲,但見兩人間倏然迸出一束火花,再看場中,原來梁拙的劍尖正不偏不倚抵在對手的劍鞘中間,分毫不差。倒是這一擊https://www.hetubook•com.com,讓他知道了這大漢的劍術的確不凡,光是出手接招的力道,就震得他幾乎拿捏不住手中長劍,連退兩步方得站穩。
凌一也早看清了四下的情形,輕仰了頭吁嘆一聲,緩緩開口,謂眾人道:「凌一葉擋的乃是各國來的劍客,迎的也是劍術出色的劍客,既然沒人能摘走凌某的長幡,我也不能耽誤了他人的生計……」言畢,向四下的車販卒夫們抱了抱拳,喝令三個大漢對這些人放行。一時道上車水馬龍,那些車販足夫擁擠著過去,倒是那群江湖中人,立在當地進退維谷。慕容焉和那年輕樵夫也隨著人流過去,誰知剛行到三個大漢處,右面一個大漢卻橫臂攔住了兩人,道:「你們兩個留下!」
一念及此,他頓時信心大增,稍稍休息一會兒,便又繼續行走,直到亥子之交方真正地下山,一腳踏上了平地。方至此刻,他長長吁了口氣,逃出生天的感覺,如同穹空一朗,萬里無雲。如今他性命無虞,想起那救了自己的蘭花,心中感激莫名,然而奇怪的是,這刻他重又嗅到一股蘭香。而如今這襲蘭香與路上的又自不同,她不但有蘭香的清幽自然,更有一種神秘的吸引。除此之外,尚有一陣潺潺的水聲,他傾鼻嗅了一回,竟不由自主地循香過去,發現那水聲和花香竟同出一處。不到片晌之功,前面芳林一折,竟出現了一方石池,月下正有一條清冽的泉水積注成了一泓活水,清澈見底,時時更新。而他鼻中的馨香竟出於此處,卻不知水中何以生蘭。更奇怪的是,這股馨香隨著他的移近,竟突然隱去,而後若有若無,令他立在池前,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言方畢,兩位王爺早叫了一聲「好」,段末杯一掌拍案,又叫賜酒。風遲山見眾人不停地為慕容焉喝彩,心中大怒,也顧不得有以長凌幼之嫌,問道:「這位小兄弟果然不凡,既然閣下抱大才懷大志,不知能否將天上的明月取下來,為兩位公子和我家主公下酒助興?」
馮斷南四下掃一眼,一時進退失據。方才那大漢的劍術他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刀術雖然不錯,但實在沒把握能跟他打上幾招,但眼前自己被眾人推出來當箭牌用,自己卻不能不顧名聲,掉頭就走。心中愈想愈氣,暗暗不知將身後的這群劍客罵了多少遍。但他在洛陰是有面子的人,當下狠狠咽了口氣,顧作鎮定地踱前幾步,語氣卻緩了許多,謂那大漢道:「尊駕的劍術果然不凡,但我們只是想去令支看看,一睹天下著名劍客的風采,難道這也要限制么,敢問閣下是奉了段國國君之令,要將我們拒於都門之外么?」
「什麼?!」段匹磾聞言果然大怒,稜稜頰間,透出一種威煞之氣,拍案而起。右賢王段末杯也是一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急急問道:「本王的那株豆寇可曾死了,快說是怎麼回事?」
凌一葉點了點頭,接道:「原來是馮大俠……」他稍稍一頓,復道:「在下素來任俠江湖,向來不受任何人指令行事,我凌某也是個劍客,所以有意在此揮劍勸回各位……」他一言及此,早惹的那些劍客不平之聲,凌一葉竟毫不理會,加大了聲音,繼續道:「凌一葉擋的是江湖中人,但卻不阻劍中的高手……」說著,他指著背後樹上的十枚鐵釘,道:「諸位中誰若是能一刀一劍斬斷那十枚中的五枚,我們自會放你前去令支京城……」
「胡作非為?」慕容焉聞言大是不解,連忙擺手道:「兩位姑娘一定是誤會了,我……我哪有什麼胡作非為,我只是想問問路,剛才……」
眾人初時不解,但繼而突然紛紛大笑不止,風遲山所說的花不用泥土,豈不是一個『芸』字,因為花生雲上,自然用不著泥土,又生長在西域胡地,所以乃是『胡芸』,豈不正是指的是胡芸本人,倒是他最後一句,『開出的花卻普通得很』分明指他相貌不美,說穿了,豈不令人當場笑倒。
那大漢看了他拿柴刀的手一眼,淡淡地道:「閣下雖然是本地人打扮,但你絕對是個江湖中人,因為你手上的繭子卻不會撒謊。」
薛涵煙這個女子外柔內剛,自她被父兄出賣,整日面罩素綃,三年不與任何男人說話,即使她的四個侍女也相貌秀美。她們的芳名就是她們玉首上所挽的髻式,分別叫望仙、百合、欣愁、芙蓉。聽說望仙是一個梳著望仙髻著淡紅裝的少女,百合梳百合髻著淡蘭裝,欣愁頭挽欣愁髻著淡紫裝、芙蓉是個挽芙蓉髻的淡青女子。薛涵煙一路到此,雖已盡量掩飾行藏,卻還是被人看到,那人還寫了首詩:「燕代何千里,荏苒數十年。玉趾越薊北,所途落鴻雁。」結果,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一路上自然惹了不少的麻煩,若非如此,右賢王段末杯也不會為伊尋花了。
待到慕容焉問及琥珀郡主如何整他,魏笑笨臉上一紅,支支吾吾囁嚅了半晌。原來,當日他被綁到那個幾丈高的翹蹺板上,吃力上下猛壓,一直晃當到了第二天的午牌時分,結果繩子一斷,他自然落了一身狼狽。弄了一身馬糞不說,這一跤更是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黑,加之又累又餓,大休息了半晌便急急回城。誰知到了城外,猛然想起自己這副模樣實在丑得不堪入目,不宜公然上街現世,所以一直在一片林子里貓到天黑,直到入夜關閉城門時,方縮頭縮腦地溜回了公子府。
慕容焉搖了搖頭,紫衫少女狐疑地凝住他,略一思忖,挑眉接著道:「這座山名叫『蘭徑山』,當年晉國的絕色美女西門水如暢遊此地,發現了一條遍生蘭花的山路,從此此山便叫作蘭徑山,但後來有不少人來尋幽探勝,卻始終沒有再被發現,後來就很少人再來這裏了。想不到竟被你找到了,而且還是個瞎子,你可真是福份不淺呢,與那西門姑娘有緣也說不定。」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擊案大笑,連連稱妙。
少年樵夫竟也是一副淡慢隨心的樣子,不慌不忙地道:「我確是砍柴的,樵夫的手的是這樣,因為我在附近都砍了十年了。」
眾人一面驚詫,一面心中所喜,凌一葉這一劍不但人受氣的群雄長出了口氣,更使他們有機會到令支一行。這時,又有人喟嘆梁拙與馮斷南走得可惜,丟了人不說,連熱鬧也沒看成。
荊牧攬衣躑躅,揮袂霑襟,揮手送別二人。卓北廬因為與慕容焉順路,便送他入京,三兄弟初一結拜,竟又分散,江湖兒女,多半如此……
微風南渡,池中頓時起了一層閃爍的鱗光,水中有一個人,一個驚恐的女人。當然,他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少年,水中之人乃是一個身材玲瓏有致的女人,看樣子好象正在浣身洗浴,但見她渾身之下,除了肩上一匹烏雲疊背和一身抱腹心衣外,竟別無長物,正是無衫裹臂,纏弦掐抱腰,以至於掩無可掩,只露了螓首嬌靨出來,但見她頭挽涵煙,蛾眉淡掃,粉黛盈腮,瑤鼻檀口,丰姿宜人,可謂增半分嫌長,減半分則短,尤其那雙妙目,鞠秋水為神,即便西施、貂嬋也不過如此。而她的玉肌冰骨,涵在水中,玉手掩在胸前,卻無論如何也掩不住她玉肌勝雪,一雙妙目猶有餘忌,不敢動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地望著慕容焉,任誰目睹眼前這幕景象,也難免意弛神消,驚為天人。
他一言方畢,對軒倏然間燈火剔亮,華光溢彩,頓時看到對面軒中設有一幅紅綃合圍一帳,中間四名貌美如花的侍女,但見他們個個粉臉桃腮,烏雲玉面,卻不著綺裳,其中一個梳著望仙髻,身著淡紅色的佳衣,一個梳百合髻著淡蘭裝,一個挽欣愁髻著淡紫裝、一個挽芙蓉髻的淡青女子,聚於一處,如一束鮮花散作四朵,嬌嫣不群。不用問,他們就分別是望仙、百合、欣愁、芙蓉四美了。
薛涵煙點了點頭,那青衣的芙蓉姑娘襝衽一禮,向涉復辰道了謝。這刻涉復辰身後那個凈面無須,手搖摺扇的士人振衣而起,向三府主人先抱拳一禮,轉首注目右賢王段末杯背後的胡芸先生,道:「清客風遲山,不揣冒昧,不知胡芸先生可否賜教?」
段匹磾看拉段末杯一眼,一笑謂涉復辰道:「世叔不必擔心,你我且先入座,稍待片刻自有下文。」言畢延請段末杯及其門客西廂入座簟,當下一干人紛紛入座,旗幟分明各居一方,涉復辰輩份最高,居於正中,三府門客見主上落座,紛紛法隨依次坐下,這時正是明月臨閣,流光徘徊,左賢王段匹磾舉手擊掌三聲,二閣頓時歌樂聲起,隨著樂聲,下面湧上來十個衣著款款、秀美不凡的少女上來,但見她們個個環佩翩翩,香風襲襲,踏樂姍姍而行,若穿花的彩蝶,棚棚而飛,舞態徘徊,一段稚子舞跳的煞是好看。
慕容焉聞言,道了聲「請」,當下兩人不管身後眾人,相攜逕向北去,只剩下凌一葉師徒四人怔在當地,望影而嘆。卓北廬看了遠去的兩人一眼,也隱如人群中。熱鬧看完了,眾人頓時散了場,那群江湖中人因為再沒人阻路,紛紛相攜北上。一時間,熱鬧的官道上,人群做鳥獸散,只剩凌一葉猶有不甘地向慕容焉的去向觀望……
兩人說到荊筱,卓北廬也忍不住心中訝異,心頭一震,這荊筱他是知道的,當日遠在中原時就聽說過此人,當年燕地三國各居一方,慕容在東,段國在西,宇文在北,三國之間頻頻交惡,倒是苦了燕地的百姓。段國的折衝將軍荊筱力主三部議和。一日,家僕捧劍侍他游于段國與慕容交界的馬兒山曲水亭,正遇到一年輕人也燕遊至此。荊筱見他氣宇高素,健仆捧劍隨行,看來也是好劍之人,當下與之契闊交談,兩人雖年紀有別,卻是志趣向投,一見如故,談到興處,拔劍飛斛,結為忘年之交。後來,荊筱方知這年輕人正是慕容國國君的長子,鷹揚大將軍慕容翰。當慕容翰知道了他是段國的折衝大將軍,對他愈加敬重,兩人攜手共游,每每談及三國大事,俱嗟嘆同族相殘,有傷天和,心中不忍,遂共創了一套劍法,共三劍二十七式,劍法如三鴻戲於九天,暗示了當世之務為三國和存之意。自此以後,兩人便各自回國請和止戰,荊筱更退兵三十里以表誠意。
紫衫聞言,連忙吶吶應答,這刻功夫,那女子早和那青衫少女相攜掩到了石后,匆匆而去。那股幽香也隨著她的隱去而消失在夜空中,溶在空澄的月光中飄逝了,慕容焉當然聞得清楚,眉頭一皺,正要細問那女子緣故,誰知那紫衫少女早道了一聲「告辭」,逕自向那兩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風遲山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都似未曾想到,遂笑看了胡芸一眼,信手一指,轉謂眾人道:「此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三府的所有幕客,包括三位主公在內,聞她雋逸清麗之言無不一怔。段匹磾更為意外,想不到一株枯花,竟能駁紅顏一視,但薛涵煙的見識胸懷更令他訝異驚佩,相比之下,作為左賢王的段匹磾又豈能不及一個女子的胸懷。當下他遙遙抱了抱拳,倏而突然大笑道:「晉人有句話叫『花為悅己者容』,此花雖調,但能得薛姑娘靈眸一顧,真是它幾世的榮幸,倒是我這個左賢王,胸懷反倒不及姑娘了,讓姑娘見笑了。」
慕容焉道:「古人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既然能行走,當然有腳……」話一出口,四下頓時又響起了一片喝彩聲。對軒的那四個女子也不禁連拍玉掌,慕容焉靜得如一泓凈水,接著道:「老子先師曾經說『地得一以寧』,既然地能夠歸寧,就象是出嫁后歸寧的女兒一樣,又怎麼能沒有父母呢?」一言甫畢,有是一片喝彩之聲。
慕容焉如今又如何呢?
那凌一葉十分好奇,雖覺這少年樵夫氣宇非凡,但僅憑這三管空竹,就斷定自己斬不斷上面的四支,實在有些不信,又有點失望。但眼下自己既然已經許諾了他這次機會,自不能食言而肥,當著眾人的面作了口舌小人。那群劍客還道這少年有什麼奇招妙招,誰知卻只添了三莖空竹,又開始大失所望,暗怨他失去了一次好的機會。
一番歌舞已畢,這些少女盡皆退下,涉復辰嘆道:「我段國人俱說賢侄門下客多如過江之鯽,但依我,世子府中的愛姬何止百媚?」
馮斷南看這梁姓少年實在狂傲,早樂得他和那個大漢惡打一架,最好是一個打斷胳膊一個打瘸腿,當下後退為他們騰開地方,分明是鼓勵他們開打。但那大漢卻依然不拔手中長劍,淡掃梁拙一眼道:「我勸閣下不要拔劍,或許你的父親『越虹一劍』梁不移來了,興許還有點機會,你?!——」那大漢搖了搖頭,臉帶濃濃的不屑,道:「你不行!」
不待他將話說完,四下群雄早轟然喝彩。
慕容焉道:「日月同行,豈不是一個『明』字,此燈既明,光照四閣,豈不是日月停輪,共照永夜。而且此燈是長明燈,風先生若是要日月永遠同行,不妨將此燈拿回家中,懸于高閣,永享日月之光。」
段匹磾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笑道:「叫王叔與王弟見笑了。小侄平日最喜結交義士,顧賞名花,有道是生死有定,不可預定,與其苦心綢繆,不如及時行樂的好,今日天氣清朗,花好月圓,正當開筵坐花,飛觴醉月,而且……」段匹磾意氣自若地微微一笑,一頓復道:「我們今日既是為拈花品劍,自當先讓諸位,還有薛姑娘鑒賞一下我與末杯賢弟的名花。」
胡芸聞言,又是一愣,不用問,這幾個問題他更摸不著門徑,臉上頓時益加憋得通紅,半晌也未回答上來。風遲山狂旦之氣益加表露無疑,得寸進尺地咄咄逼問道:「再請問胡先生,天有足腳么,地有父母么,海有頭顱么?」
凌一葉這個名字,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可謂大名不著江湖。不過他既然敢自稱奉饒天下劍先,又架式不凡的樣子,可能真有兩下子,若非如此,恐怕早被眼下這班凶神惡煞的劍客分吃了。刻下從這條路北上的劍客刀客盡被阻在這裏,難怪惹來這麼多看熱鬧的人了,不過看歸看,還是離得越遠越好,否則待會兒一旦打起來,縱然不被誤砍一刀,即便濺一身血,那也夠人晦氣的了。
卓北廬聞言,也精神一震,同時恭身拜下。
那胡芸先生本也是中原人,一年前拜為右賢王段末杯幕下的清客,此人也是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人,他聞言詢問地看了段末杯一眼,見他點了頭默許,方起身向風遲山回禮,笑道:「豈敢,還要風先生不吝賜教。」
三個大漢左首,靠一張木椅斜倚著一個中年人,此人吸引了眾多的目光,看情形他應該是三個大漢的主人。但見此人年近三旬,劍眉大眼,健壯精悍,身上裹著一襲淺藍色寬領袍服,頭帶綸巾,左手拄著一柄鞘色斑駁的長劍看著場中。更奇怪的是,他身旁一棵大樹上,自上而下間隔竟寸,釘著十枚一尺來長、徑約四寸的鐵釘,不知是來作什麼用的。樹上還豎了一副丈余長的條幡,上面用漢字寫著『東萊凌一葉奉饒天下劍先』十一個遒然大字。
而卓北廬逕拉了慕容焉臨窗高談,兩人古今逸事,南北劍術,三墳五典無所不談,卓北廬與他談得愈久,愈覺此人見識超凡,深不可測,他雖然雙目已盲,但較以前所見的任何高人不差,心中暗震。慕容焉此人和荊牧又自不同,荊牧雄武非凡,志比天高,鐵血丹心,而慕容焉卻似高鴻在天,深不可測,但勿庸違言,兩人都是當世罕見的奇才。
慕容焉莫名其妙地被兩少女打了一頓,這還不算,還給自己帶了頂盜賊的帽子。如今事情雖然弄清楚了,但一頓拳腳看來是白挨了,最後連句道歉的話也沒等著。其實這些他並未放在心上,倒是那水中的蘭花,令他百思也不明底里。
慕容焉也道:「荊大哥太謙了,想令尊當日為燕地三國之和,甘願赴死,其人聖哉,其志壯哉,此大胸懷豈是玩權爭勢之人所能知。此正是大丈夫所為,小弟只恨緣分淺薄,未得早生十年,趨承教益,恨甚!」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早看出你是個瞎子,但一個瞎子不遠萬里來到段國,沒有非凡的本事,誰會相信,閣下是真人不露相,你要不是江湖中人,我死都行!」
涉復辰見他愈加認真起來,自是不和_圖_書好攔阻,段匹磾也似乎被那風遲山挑起了興趣,也樂得一觀。當下末杯賢一面向薛涵煙姑娘請延,一面命般洛回府去請慕容焉。不一刻功夫,閣下響起了蹇蹇的足音,漸漸行上,眾人抬頭一看,閣下走上來兩個少年,其中一個相貌尚算英俊,而另一個除了一雙靈秀逼人的雙眼外,象個小老頭似的,而他那雙秀目卻還是瞎的,不問可知,這兩人正是慕容焉與魏笑笨。
當他將三莖空竹套好,拍了拍手,轉身向凌一葉道:「我已經準備好了,閣下請再拔劍一揮。」
他暗暗哼了一聲,當下一言不發,提身一掠身形,縱到那棵樹下,回頭看了眾人一眼,「唰!」地自背後掣出長刀,彈指拭了手中流光刀體,瞬了那十枚鐵釘一眼,不待眾人看清,斷喝一聲疾斬直下,眾人眼中但見捲起一團森寒光華擊起了一束火花,一聲驚鳴響過,再看那十枚釘子,除了最上面的一隻被斬斷外,第二隻被斬斷了一半,底下的八枚根本動也未動。不待他為,四下早響起了一片喟嘆之聲,那些看不懂的車販卒夫自然又嘆馮斷南功夫實在差得要命,沒有一點看頭,就連那些南來的劍客,也有嘆『洛陰虎刀』名不付實的,真是一言難盡,人他可丟大了。
慕容焉道:「大丈夫既得父母生此有用之身,豈能無志,荊大哥正當如此!」
三府門下的幕客大多乃是習劍之人,平素為求術業精進,難免於斯一途有所缺憾,如今閣內香風裊裊,花貌盈盈,多數五色目盲看花了眼,右賢王段末杯看了段匹磾一眼,兩人目光齊齊投向了涉復辰,但見他眼光留戀于群美之間猶顯不足,這副神態倒是讓兩位王爺相視一笑,縱目四覽,發現場中的劍客大多目光留戀,只有十個三府的幕客淵停岳峙、安然不動。其中有右賢王段末杯幕下的沈越、莫北平和段北螯三人,段匹磾幕下的薛冷心與顧無名二人,而另外五人,俱在涉復辰身後,這五人俱是中年人,相貌各異。其中一個凈面無須,手搖摺扇,卻是中原晉國士人打扮,想來定然是個文人。這些人目無旁視,雖然注目場中,但目光卻並未隨著那些女子的舞步移動分毫,顯見並未真正放心其間。段國早有傳聞,說輔武王涉復辰手下有『兩張羊皮』,厲害無比,兩張是張決天、張決日,羊指的是羊翼,皮是皮日堅。他們死人乃是輔武王手下最厲害的劍客,今日都在場下。
「因為我一路循香而下,在這裏卻聞到一股很特別的花香,到池邊就消失了,經此一次,再讓我去嗅那些蘭花,恐怕絕難聞到了……」慕容焉嘆了一聲,復又疑道:「但有點很奇怪,卻不知那蘭花為何會生在水裡,真是莫名其妙。」
那大漢沒有回答,只拿眼回看凌一葉。這刻凌一葉挪了挪身子,突然註定了場中的眾劍客,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最終落到馮斷南身上,緩緩地道:「這位……大俠叫什麼刀來著?」
慕容焉卻笑了笑,道:「有何不可。」當下令煮酒的女侍斟了四樽美酒,分別送與了三位主人和風遲山,道:「三位王爺,還有風先生,你們請邀杯一看。」
荊牧急忙將兩位兄弟扶起,重重地點了點頭,亦緊緊握住了慕容焉,人心知肚明,不言而喻。
慕容焉知留他不住,與他執手為別。卓北廬深深地點了點頭,振衣而去。這一幕倒是看得魏笑笨一愣,當下他拉著慕容焉上了馬車說話,回頭又知會眾人一起回去。他先問了慕容焉這幾日的經歷,幾乎驚得目瞪口呆,直至回到了住舍,仍拉著他不放,一直聽完了慕容焉兩日來的經歷。
慕容焉卻道:「既然諸位要拿月來下酒,如今月已在幾位杯中,何不一口吞下。」
她雖知慕容言看不見,但無論如何他總是個男人,方才被他看了半晌已羞不可當,這刻益加玉面泛紅,不待拭身便匆匆穿起一身素衣,即便如此,慕容焉依然清晰地嗅到一股神秘的幽淡之香,但不刻又稍稍隱去,心中疑道:「兩位,你們可曾聞到蘭香,這次當知道我沒騙你們吧?」
今日這場夜宴本為三府賞花品劍,卻半路先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試,倒是令眾人耳目一新。其實場下的劍刻大多來自晉國,所以或多或少都稍通漢學,至於三位主人,那更不用說了,段國的皇族貴胄、達官貴人都自幼佩有漢師,雖不說是精通四書五經,但也廣有涉獵,這場比試也就不足為怪了。
「好奇怪的方法,這究竟是怎麼回是?」
「你如何知道的?」青衫有些訝異地道:「他若是瞎子,又怎麼會半夜行到這裏?」
左賢王段匹磾聞言,拍案叫妙,道:「好一個樓頭明月,淺斟低酌,答得妙啊!」這次連涉復辰也不禁叫好了,段末杯更是命人為每人都斟一杯,邀月而飲。飲畢,又命風遲山繼續。
這時天光已然不早,若是再不下山,待到餓得精疲力竭之時,縱是有心下山恐怕也難以如願了。一念及此,他操了一截斷木探路下山,如履薄冰,蹣跚下移,但因為山勢崎嶇,探出很遠方能前進一步,而且又要循坡緩下,如此一來,耽誤了他很多功夫,故而行動緩慢,即便如此,他卻心中毫無畏懼,正所謂積少成多,只要想下走,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下山,所差者只是時間的長短而已。
那健仆似是被兩位王爺嚇了一跳,冷汗洋洋,扁著嘴,上下牙床直打顫地哆嗦著道:「右賢王的豆蔻……沒事,但……但那株丁香一直由我和四個兄弟看護,置於房中,並未見有任何人踏入半步,不知怎麼回事,方才進去一看,花竟枯蔫了,但……又不象是人為所至,所以……」
凌一葉踱了過去,立在那棵大樹下,一言不發右手扶劍,看了那幾截竹子一眼,突然……
兩人行到閣上,魏笑笨看有這麼多人在,頓時嚇了一跳,但饒是如此,他還忙裡偷閒,拿眼四下亂瞥,尋找那個絕色女子,突然看到對軒的白綃女子,但遺憾的是看不到她的面貌,遂將目光轉向那四名女子,頓時看傻了眼。慕容焉聽他不動,忙拉了拉他,兩人四下抱拳為禮,見過三位主公。
左賢王段匹磾輕咳一聲,道:「在下何幸能請到薛姑娘,這就請姑娘法目一賞名花。」
紫衫少女秀眉一皺,道:「你知道這座山么?」
慕容焉是看不到,那卓北廬卻早看得痴了,邊走邊四處流覽,荊牧攜著慕容焉,和卓北廬一起進了竹屋,裏面竟整潔異常,但見木桌一張,竹椅數把,北面臨壁一連懸了十副字畫,俱是青青翠竹,但畫中並無題款,顯見是屋主自己的作品。臨東壁上懸了一劍一弓,看來都非凡品。西北兩面各設一案,西案上有獸皮若干,果蔬數架。北案臨竹壁放了許多書卷,除此之外,屋內地板乃是平整的木板鋪就,整個主房間看起來整潔而又簡單。饒是如此,但能與竹林中結廬而居,靜聽風撩竹葉,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那兩人二話不說,下馬攜他入山,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弄到半山腰,相視哈哈大笑,竟將他扔在此地一任他自生自滅,逕自下山提馬回城了。
風遲山唰地一聲合了摺扇,目光引著眾人轉向了慕容焉,搖了搖頭,道:「但如今黎米卻與米酒同列一席,豈不掃興!」
這刻,那朱漆大門已然敞開,門首早有兩列十名樣貌端正的男女恭候兩旁,眾人見到右賢王段末杯駕到,幾個男僕上前伺候車馬,女侍襝衽恭迎。段末杯下了馬車,吩咐三名侍女小心奉花,自己逕自率著諸人振衣直入,直驅步雲閣。一行諸人穿過疊門重院,終至一院,十丈外便聞到歌樂之聲,抬頭一看,但見院中一座三層大閣面對一座高軒拔空而起,燈火輝煌,閣中早已人影綽綽。
「弟子無悔!」慕容焉與卓北廬朗聲應道。
他這一說,那群江湖中人又是希噓,馮斷南卻見有機下台,當即問道:「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卓北廬聞言愈加敬服,慕容焉卻道:「卓兄弟,荊大哥並非不入朝野,乃是靜候時機,想三國大事,三國人為之。荊大哥與我雖不同國,但是同族,都有框輔三國之責,正所謂大義所在,當仁不讓,就連我這個瞎子,也常有報國無門之慨。」
眾人聞言,暗怨風遲山欠缺風度,出這麼刻薄的問題。
慕容焉稍頓了頓,道:「世人皆說『海角天涯』,可見海生有角,位置在天涯。但角都生長在頭上,所以海有頭。」
慕容焉停下了身,卻並未轉身,道:「席間清談本為助酒,但輪為互相攻訐,不如不談。既然你一定要我說……」他頓了一頓道:「閣下既然說『聰明的人頭髮都是如此枯萎』,但我聽說尊駕的頭髮既然秀茂非常,定然是一點也不聰明,甚至是愚蠢之人了。」言畢,再不停留,扶著魏笑笨下閣去了,但閣上卻又是一陣彩聲,這次段末杯麵上大為增光不少,左賢王段匹磾亦連連稱道,只剩下那風遲山愣在當地。這場清談一直是他發問,饒是如此,卻已被慕容焉對得啞口無言,若是慕容焉來問,自己又能有應對自如么?他不知道,場中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薛涵煙卻看清楚了這個少年,眼中竟有了光彩,她靜靜地想著,這個少年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卻說時光易過,展眼又過了兩日。近日來,公子府越發地熱鬧起來,府中的劍客們個個磨拳擦掌,象是發|情的野鹿一般,象是要發生什麼事。魏笑笨很是好奇,一打聽方知,左賢王段匹磾三日後將在他的怡格西苑設宴,宴請右賢王段末杯、北山公涉復辰及其幕下的劍客赴會游宴集聚,賞花品劍。名字雖然雅緻不凡,說到底,不外是遼、山、蘭三府稱此機會互展實力,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將至的天演閣扶搖台的劍決。其實這還在其次,更令人矚目的是,這次賞花品劍還請到了名震天下的絕色佳人——薛涵煙席間鳴箏,這點才是令這些劍客瘋狂的原因。
這一問倒是提醒了紫衫少女,不禁略一遲疑。慕容焉看她們不信,當下將自己被扔在山上,一路循蘭至此的事說了一遍,哪知他未說完,青衫的少女早急急打斷他,迫切地道:「什麼,你找到蘭花徑了?」
馮斷南聞言心中大氣,但又礙於此人劍術不凡,這刻還真有幾分顧忌,咳了一聲道:「在下『洛陰虎刀』馮斷南。」
少年樵夫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一言,轉身提柴,這刻慕容焉卻上來,向他一抱拳道:「這位大哥,小弟慕容焉,已一日一夜沒有吃飯,不揣冒昧問一句,不知能不能到府上討擾一頓?」
荊牧聞言,希心高遠,臉色蕭蕭穆穆,佇立久之,臉上神色一庄。倏地上前抓住慕容焉的雙手,動容道:「慕容兄弟真知我也。如今慕容部雖弱,但真正動起刀兵,段國未必能如願以償,他日我或能為國提劍,但未必就能救得了段國。慕容未必如看上去那麼弱得不堪一擊。在下雖為庶人之身,猶不敢妄自菲薄,常懷布衣之志!」
慕容焉和卓北廬都嚇了一跳,卓北廬還道他要對慕容焉不利,一腳踹將出去,頓時把魏笑笨踢得連翻了幾個跟頭,連叫幾聲媽方才停下。待到慕容焉聽出是魏笑笨時,那魏笑笨卻已飛滾到了兩丈開外,眼珠一個勁兒地翻白,任他喘了大半天也沒爬起來。這時,與他同行的幾個騎馬之人上前扶他,其中一人正是趙千里,他看了魏笑笨的模樣,愣了半晌,有些瞠目結舌地懷疑道:「萬里兄,你……不是武功很高么,怎麼……」
當然,魏笑笨自己跌了一身馬糞這件見不得人的事,他一點口風也沒漏。至此,琥珀郡主的詭計大見功效,方告一段落,但幾日來卻害慘了慕容焉和魏笑笨二人,這次能再次相見,頓有隔世重逢之感,魏笑笨這次被琥珀郡主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一提到她,便被氣得嘴歪眼斜,最里不停地哼哼冷笑,提副頂級陰險的模樣道:「這回她這個鬼女人算得罪了個瘟神,惹毛我了。想跟我這個極品斗人王過不去,我看她這次是大笸籮扣王八——跑不了,哼哼!」他下定了決心下次見到她定要一腳踢到樹杈上弔起,看來這趟真是王八瞪綠豆——和她對上了。
那少年樵夫磊落地點了點頭,凌一葉聞言,威稜外射,寒著臉收了長劍,有些難看地問那卓北廬道:「慢著,聽你的話,分明知道我為何沒斬斷這四枚鐵釘了,是么?」
風遲山笑著搖了搖頭,胡芸一愣,接著又猜曇花,但風遲山俱笑著搖頭,最後他看眾人等得太久,遂道:「在下實在孤陋寡聞,恕不能回答風先生的問題,請先生教我。」
否則如何,他沒有再說下去,只仰了身子不再說話,眯起眼睛象是要入睡般。他這一著到是駭倒了不少人,甚至連那些北行入城的車販卒夫,一時都看直了眼睛。凌一葉轉過臉,依然如故地斜倚著睨向場中,似乎什麼事都未發生過似的,完全一副漠不關心、懶散雍懶的模樣,正是他這種桀傲不遜,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的模樣,才真正氣倒活人。若是讓人在他的神態和劍術中選擇一項最為不堪忍受的,在場的劍客恐怕八成不會選他的劍術,因為他的態度遠比他的劍術囂張十倍。
一時間,慕容焉揮將起來絲毫不能竭抑,時而低首沉思,時而揮舞一時,又或搖頭嘆息,或欣然而喜,自申至酉,從無間斷,不知如醉,若狂若痴,又若得若失,一套劍法數百式在他手中演了數遍,用心演了數遍,但仍覺不能至於圓通大境,以盡其極,遂將其一百八十劍反覆斧斫,精添細減以至重整,最後只勝下一招九勢,而每式又可攻可守,進退有據,極盡精妙變化之能事,直至忘無可忘,一套繁複精妙絕倫的劍法簡若削竹,妙同霄漢,直至熟稔已極,方喜然棄劍,個中所得,妙不可言,又豈是無智之人所能領悟的到的。
那女子看來是兩人少女的主人,早將他們的話聽去,這刻方放寬了心,悄然從水中出來,但見她肌膚勝雪,玉體出水,身上發上竟未帶一點水珠,其肌膚嫩滑至此,確是嘆為觀止。一旦出水,月光之下頓如一尊美玉,渾身散發著一股似淡非淡若有若無的清幽之香,這股香味非為鉛華粉黛,乃是天生所至,嗅之未熏蘭麝,端的是生就玉骨靈香。
四下數聲驟極驚呼齊起:「奇哉!妙哉!」
那一直瞑目欲睡的凌一葉,這次竟從椅上坐了起來,將長劍插在原地,自己振衣踱了過來,向那木吶的大漢揮了揮手,轉向慕容焉兩人,上下打量了兩人,徐徐道:「你們兩個都懂劍術,懂劍的人氣質絕對不同……」他一邊說一又道:「但不管如何,你們的劍術當不在那梁、馮兩人之下,你們是我要擋的人,可能也是我要找的人……」說著指了那棵樹,復道:「你們兩個可以用我的那柄劍一試,斬斷了五枚,我會親自送你們到令支城,奉為上賓!」
這刻,梁拙和那大漢又過了三十余招,那大漢已摸清了梁拙的劍法。心中一笑,突然揮劍發難,但見他斷喝一聲,劍若飛花,勢若疾風般快攻了過去。那梁拙本就打的沒勁,他的劍術本來不錯,在中原還有些名頭,卻不知為何一拔劍,卻總有些縛手縛腳的感覺,孰不知自古已有『棋矮一著,縛手縛腳』之說,也正是因為這區區一著,使他一直打得不得要領。如今更被那大漢的突襲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且擊且退,兩人的長劍交擊了約數十下,梁拙發現對手的劍越來越快,漸漸跟接不及。
那紫衫女子卻道:「妹妹,我看他賊眉鼠眼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還有……」她低低伏那青衫人耳邊,道:「看他根本沒把我們兩個放在眼裡,說不定是會武功的,我們可的抵防著他。」
慕容焉突然一陣悲愴,奮力向那人影消失的月下追去,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舉足,一急之下倏然而醒,方知原來是山中一夢。雖然是夢,但卻恍如真境一般,尤其是凌重九那套劍法絕非虛假,那席語重心長的叮嚀言語,言猶在耳,切切在心,令他煦煦淚下。如今自己的臉頰濕潤微冷,顯然方才真的流過眼淚。一想到夢中的凌重九的慈顏,不免又酸涕霑頤,煦煦難斷。良久,他強抑悲愴之情,撫衿而起,四下感覺一番,卻發現天光光亮似乎暗了許多,大約應在申牌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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