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二十六集 山陰夜雪 九江東注

慕容焉心裏突地一下,這怎麼可能,那趙馥雪如今明明在『松居』,少說怕是也有半個月了,怎麼可能在龍涉山又來一個趙馥雪呢,這個問題攪得他心神不寧,心裏突然亂成了一團麻,問道:「這……這是你們親眼看到的么?」
慕容焉垂淚地望著這個自己一者仇恨的恩人,他那憔悴的面容,慈善大心,令他泣不成聲地道:「前輩,我是逼著你侄兒取的葯,不會有假……」
魏武三相道:「其實,有件事我和凌重九一直……瞞著你,當日他內力雖然不濟,但劍術在我之上,我並非是他的對手,這點我們打了三招時我……我就知道了,當時我就知道他有意尋死。我看你一個少年,一點也不懼怕地站在旁邊,就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你,但……但至於他為何要死,我……卻不知道。其實,我們早就聽過對方的名字,神交已久,那日又心領神會,所以才使出了平生所學一……一戰,而他也選擇了在最凌厲的招式時……,死在我的劍下,也是警示你天下無至劍的道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日日夜夜要殺之而後快的大仇人,竟然有如此良苦的用心,他的心顫抖了。這時看魏武三相在生死之間痛苦之狀,急忙取那藥瓶在喂他,魏武三相散亂無力地擺了擺手,搖了搖頭,鬆了一口氣似地欣慰地道:「孩子,我中的毒是我的侄兒,也就是當今的高句麗王親自下的,他受慕容元真挑撥離間,以為我有謀篡王位之意,我……我不怪他,只是卻要你去高句麗國王宮千里取葯,他……他們沒為難你吧?」
慕容焉長嘆一聲,縱身疾掠,稍時回到了『松居』。他剛到了那樹屋前,突然發現屋門開著,當即警戒地躡足靠近,那屋中突然走出一個人,一個美極的少女。但見她青絲披肩,膚如雪聚,清麗如蓮,渾身穿著素潔簡單的衣服,但饒是如此,荊釵布裙絲毫不能掩飾她那花容月貌般的絕世容姿。這時,她正微垂螓首,一雙柔美的纖纖玉手正擎了卷書,從屋中姍姍走出,她的動作是那麼的嫻美、熟悉,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個外人進來,展卷讀了幾下,似是看到了些不解的地方,不禁輕輕顰眉,抬起螓首舒緩一回,卻一眼正看見慕容焉——兩人都驚住了。
趙馥雪問道:「焉哥哥,你是要去哪裡?」
樵夫突然怔住了。
魏武三相的傷很厲害,已經不能站起來了,但他依然要去赴約,他是一個守信的人,只要他不死,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去做到。但這時,他看到了一雙腳,他的心卻冷了一半。
小王子被他無邊的親切和藹之情所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孺慕之情,仰起小臉道:「老丈,我叫慕容俊,你叫什麼名字?」
慕容焉驚奇地望著她,道:「妹,你又和我們在霽霖幽谷時一樣了,我……我怎麼會怪你呢?」
步塵道:「國君,我們怎敢欺瞞呢,這件事是我『決雲步』親自打聽的,國君你看我們要不要殺到龍涉山去,將那對狗男女一起給……」他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樂伍元急忙擺手示意他住口,步塵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躲到一邊緘口不言了。
何韻兒的心突然一沉,幽怨地望著他,道:「焉,不管你怎麼對我,我……我都不會怨你……」
趙馥雪道:「老丈,你一個人無兒無女,確實孤苦零丁,以後你有柴了,直接送來就是,王府會盡數收下,也剩得你走很遠的路去外面賣。」
七日後,慕容焉再次來到魏武三相的墓前時,突然發現小院子里竟然有很多人,眾人一見他來到,轟然跪了一片,慕容焉一看,卻正是玄武七宿和七宗十三派的各個堂主,以及屈雲、顧無名、斷氏兄弟和重多出生如死的兄弟。慕容焉急忙要六宿及門下起身說話,屈雲第一個跑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激動地道:「焉,你原來一直躲在這裏,虧得我們兄弟找遍了整個燕、代,你看誰來了……」言迄,指著兩個少年過來。慕容焉一看,不禁咦了一聲,那二人見了他也上來緊緊擁住他,大笑道:「大雁,沒想到我們回來找你吧,我們可想死你了。」
魏武三相道:「不錯,一個將一生都花在劍上的人,應該知道怎樣使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的前面要有一個對手,後面要有追趕的人,這樣,他的劍術才能永遠進步。一個劍客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怠懶疏虞,這點所造成的傷害是你對手的十倍不止。」
三天後。
「你究竟是什麼人?」慕容焉語氣緊迫地道。
趙馥雪口吁馨香地道:「焉,我……怎麼會離開你呢,要我永遠陪著你吧?」
慕容焉無言望墓拜了三拜,轉身離開,及至後來,他驀地發現一雙纖玉般的柔荑滿是傷口,而它的主人猶絲毫不知地望著自己,不覺心中憐惜,拉她行到了大河邊,將她柔荑取過來,撕下衣襟沾水為她洗拭乾凈,溫柔地望著她,道:「雪,你怎麼這麼大意,我看了心裏很疼。」
趙馥雪有如揚子江畔失足,又似萬丈高樓墜下,心中突地一下,但覺昏昏沉沉,櫻口一張,尚未來得及說話,突然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將出來,頹然倒在了地上。另外一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何韻兒,幾日前慕容焉去看了她一次,笑著和她見了面,給她遺下了一卷書帛,讓她有空送到自己的窩居,然後說只要她出了山,立刻有人接她到荻花洲去住。而他自己卻飄然遠去,不知所蹤了。當下她來到此地,卻正好碰到了趙馥雪母子兩人。
慕容焉平日看到她如此情狀,定然會溫柔地安慰她,但今日,他卻絲毫不為所動,眉鋒微微一皺,道:「告訴我,你……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裝趙馥雪來騙我?」
道士捋須,淡淡地道:「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既然施主不讓貧道用這名字,我不用就是……」
數年後,也就是大晉朝永和五年,慕容元真身體急轉直下,忽然一夜驚醒,口中不停呼叫慕容焉,握著一個火玉石偶,駕崩死去。最後,他的眼中帶著一個少女的身影,脫色了,他的臉上現出的高興的神色,他看到的是雪韻夫人,而想到的,卻是終於能和韻兒團聚了,但事實上,他認為最高興的一刻,其實才是他真正痛苦的開始——因為他的死,他與韻兒不但不能團聚,反而是真正的分離,陰陽相隔,因為韻兒一直在他的病榻前!
趙馥雪聞言,猛地吐了一口鮮血,她顫抖著要小慕容俊出去一會,自己拉著韻兒,道:「妹妹,我們的命好苦啊,我們都愛著一個人,怎麼如此凄慘……,這麼多年,他將一腔的彌天恨事,透骨酸心都埋在心裏,日日忍受,實在委屈他了,當日我不知他就是俊兒的父親,還叫他老丈,妹妹,我先弒父,今生又負了焉哥哥,我命早該死了……」
「魏武前輩!——」
她就是趙馥雪,改名為段氏的趙馥雪,如今的她年紀不小了,但經歷這麼多年,她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依然艷色驚人。那少年一見到她,立刻撲了上來,拉住她連道「母親」,說外面雪積了不少,正好玩呢,剛才那個送柴的樵夫還帶來了一隻兔子,言間拉著母親也去玩一回。
何韻兒聞言,滿懷驚詫地含著兩眶熱淚,順腮流下,心中一緊,心膽俱裂,雙目為之盡赤,抱著趙馥雪和俊兒淚流如水。半晌,方將自己的事說了,道:「姐姐,我想你們想得好苦啊,姐姐,你知道么,焉一直愛著你,這十幾年來他就住在這裏,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愷悌君子,一直沒有碰過我,姐姐,你的命在真苦啊!」
慕容焉溫柔地笑了一笑,道:「雪,你不要擔心,你且看些書來解悶,我去去就來。」言畢,溫柔地笑了一笑,提劍出去。他當然不是去其他的地方,而是要去尋那魏武三相報仇。到了約定地點,慕容焉發現那魏武三相果然守時,這刻卻已立在前面等候,但可惜的是他今日神色卻還不如第一日,慕容焉看過之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道:「你的傷還未好,我再等你三日……」
慕容焉拭淚跪下,長身三扣,拜伏不起……
鄭慧娘突然打斷他道:「哎,你這老道還真奇怪,我是那麼霸道的人么,但你須說說你這三問有是什麼?」
慕容焉見她為難,急忙道歉地道:「好了雪妹,你不想說就算了,焉哥哥決不為難你了。我……我能再見到你已經沒有遺憾了。」
十年人事兩匆匆,光陰逝易一無成
魏武三相眼中倏地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突然冷堅地道:「老夫是什麼人,要你來讓我三招,區區後輩不知深淺,可笑!」
草地上有個人使勁地向前爬著,用手爬著,他的腳似乎已經失去了動彈和支撐的能力,他臉色發青,雙眼無神,但那層陰翳之後,卻透著不肯認輸、不可屈服的勇氣。慕容焉怎麼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一代宗主,高句麗國的王叔,智謀過人素有『山中宰相』之稱的魏武三相,如今卻竟然如此凄慘。
昨夜白露染行客,雪韻涵煙夢孤鴻
慕容焉一怔,回想一會,突然反駁地道:「不可能,我慕容岱妹子說她救的那個是個很醜的女子,整日矇著臉不見人,但是你……」
不久后,段國左賢王段匹磾、段文鴛戰敗,段匹磾被漢國趙王石勒俘虜,漢國國都輿馬喧嘩,煙m.hetubook.com.com幕邐迤,槍槊旗旆,文綉交煥,鐵戈耀日,袖帶飄揚。段匹磾面南長跪,拜過大晉皇帝,仰天太息,攬涕北望故國,自此手執大晉國旌節,英雄無似,孤身一人行過漢國三十萬大軍的威懾,身入虎穴求死。可憐他一生仰慕忠義,更為了漢族的大晉國平藩多年,終於不能回歸故國,力挽狂瀾,最後連慕容焉一面也未見到,慨然而死,其死勇憾千軍,令人泣下……
魏笑笨和鄭慧娘等急忙攔住了他,眾人一涌而上,跪了一地,屈雲上前拉住他道:「焉,你……你這是要去哪裡?」
趙馥雪聞言微微一詫,突然拉住他進了屋內,請他坐下。慕容焉一看,這屋中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樣,不禁傷懷一回,倏地拉住趙馥雪玉手不放,溫柔地道:「雪妹,你來到這裏,『松居』才象個家,你在這裏整理,一定是累壞了,你看你都清減了。」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良久無語。似乎天地不再,無人無我。慕容焉的心突然寧靜得如一面無塵的鏡子,沉浸在她的甜香馨暖之中。他低低地在她的耳邊呢喃,親吻著她如雲的秀髮,感受著她美麗的心跳,一切都無須任何言語,朦朧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當日的霽霖幽谷,遍地的桃花映著趙馥雪天仙般的美,聽著天上的鳥兒鳴叫,沐浴在湖水映射的鱗鱗光影之中……
慕容焉倏然點了他的穴道,淡淡地道:「我還要找你報仇,但又不屑於趁人之危,只好先替你療傷,然後才殺了你……」當下不再言語,盤膝坐下為他運氣,不多功夫,魏武三相體內略有好轉,慕容焉正自高興,但突然發現情況又急轉直下,暗叫不好,那魏武三相竟然攢聚真氣沖開穴道,撲地一口鮮血噴出老遠,但見他臉色轉黃,聲音孱弱得幾不可聞,道:「慕容焉,不要……妄費力氣了,我身上中的乃是……乃是高句麗最厲害的『七瘴毒』,誰也救不了我,我……不想再欠你……」言畢精神大弱,昏昏沉沉地似乎將要睡著。
趙馥雪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不能讓元真知道,否則俊兒怕是有性命危險,俊兒天姿和焉哥哥一樣,遠比其他王子有智有仁,將來非要俊兒登上王位,燕國才能國泰民安,焉哥哥他……他終身坎凜也算沒有白費……」言畢,想及當年慕容焉奔走天下,為了三國百姓不計個人榮辱,不禁芳心凄慘,嘴中溢血。眼光漸漸朦朧,又依稀回到了霽霖幽谷,回到了和他看鳥調琴的歲月……
趙馥雪見狀,高興的嬌靨掛著一串眼淚,喜極為泣地道:「他醒過來了!他醒過來了!」。
言畢,人蹤以杳。鴻飛冥冥,無影無蹤。但那道上的鄭、魏二人,聞聽此言,神情猛然一震,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追去,卻哪裡還有半點人影。
慕容焉緩緩地踱到當日凌重九與魏武三相比武的地方,腦海中如波濤洶湧,一段一段的往事涌山心頭,似乎依稀看到一個獨臂的老人,帶著一個頭髮花白的病苦少年走過草原,入于深川……,突然,他的思緒被打亂了,一個聲音將他拽回了樹林中……
眾人聞言,紛紛凜然一驚,跪請不起。魏、鄭二人看他那樣子,不禁心中難過,忍不住心中訝異,詫聲問道:「焉大哥,那……我們什麼時候再來見你?」
慕容俊見狀,不覺一怔,道:「老丈,你……你怎麼哭了。」
樵夫搖了要頭,慈祥已極地為他輕輕拭了一會頭上的浮雪,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忽一日,遼水河畔的一處院內,擠滿了從天下各地來此的江湖豪傑,有華山派的,峨眉派的,青城派的,而這次聚會的東家卻是荻花洲的六位宿主,顧無名,大俠屈雲,和鳴月山兩宗的宗主魏笑笨和鄭慧娘。他們在等一個人,一個讓天下武林敬仰很久,盛譽超過了當年劍化之租彭化真的人——他就是慕容焉。
慕容焉來到了丹楓林,攝攝的靈楓堪堪舒展,葉色青青。雖然現在如此,但它的生命卻已經註定了要變黃變紅,然後墜入地中化為泥土,正如人的一生,絕大多數人不用去算命,也能知道他將來會死。若是昂然的春色卻要想到死亡,世人難免說我杞人憂天,在多數人看來,春天離慘冬畢竟尚有一段很長的時日。
慕容焉的心突然有了堅實的皈依,那種實實在在的感覺令他多年虛懸的心突然落到了實地,如同一隻在海上飛翔許久,終於找到登陸之地的海鳥,感動地顫抖著,眼淚順著灰白的鬍鬚瀝瀝而下,他只是望著外面璀璨的鮮花,嘴唇緊閉,一言不發。
慕容焉道:「六位,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顧雲趾卻依然慨然不動,置若罔聞。
慕容焉臉色泛灰,驚惶莫名地驚住了。
鄭、魏兩人聽了不覺一怔,大感訝異,這問題確實奇怪。但卻蘊著令人靜思的力量,兩個素來笑謔眾生的年輕人也不禁渾身一顫,暗自愕然無語,若有所思。道人微微一笑,揮了揮布袍,轉身南去,一面仰聲清吟,道:
慕容焉驚喜地道:「雪妹妹,你……你是如何到這裏的,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的『松居』,慕容元真他……他沒有為難你么?」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聽得趙馥雪怔然無語,倏然垂下螓首,咬著玉唇痛苦地想了一會兒。
他緩緩站起了身,望了慕容焉一眼,緩緩踱出了石牢,仰首望了四野的晴空,如見大造,拂髯輕舒,一個人似是與慕容焉輕嘆,又似哺喃自語,輕喟道:「天地有形終有毀,吾身歸虛永無摧,天命之性人皆具,奈何大道無人皈……」一言及此,顧雲趾喟然轉身,拂髯望了地上的慕容焉,如視子侄,親切地道:「孩子,你省欲興慈,廣及燕代,正是佛道永隆,福祚方遠,我在此等你已經二十年了……」一言及此,顧雲趾目周意倦,仰溯涼風,淡淡地道:「這麼多年來,你的心可有領悟?」
何韻兒道:「我長得就是因為不醜,所以才不要人看到……」
趙馥雪淚光潸然地將他攬在懷裡,道:「俊兒,你都知道了。那個樵夫就是你的父親,你……你不要看輕他,他是天下最受人尊敬的人,他成現在這樣子,都是為了燕國的百姓。只要你……你能登上王位,象他一樣愛民如子,我和他一生的苦都沒有白受……,他是你的父親,你只能記在心裏,永遠不要對任何人說,你記……住了……」一言及此,趙馥雪滴下了最後一滴痛苦的淚水,溘然而逝。一代絕世佳人,就此香消玉隕了……
慕容焉聞言一驚,卻阻止不住,只好聽他說下去了。
小孩一看母親生氣,急忙拉住她,搖她的手道:「母親你別生氣,我都讀完了,不信我這就背給你聽聽……」一言及此,他果然朗朗地背了一段《孝經》,又解釋《周易》給母親聽。淑韻夫人欣慰地止住他道:「莫要背了,你往下說些什麼,為娘也不懂,你就隨我去桃園看雪吧。」
樵戶家只有一個人,終日以賣柴為生,終於有一天他發現了那個女子的居處,不覺黯然一嘆,悄悄送去了柴米,自己終日渾渾默默,似乎全然不知山外之事。這時燕代稍定,燕國基業已成,燕國在慕容元真的謀划之下,北擊宇文,西挫段國,東邊連敗高句麗國,大有滅其朝室之勢。而慕容元真也正謀划著占拒河朔,進而迭盪中原與中原漢國、江南晉國鼎足之勢。
魏武三相突然不依地拒絕,孱弱地瞪著他,道:「慕……容焉,你……你在侮辱我,你……」
少年毫不為意,折回望了母親一眼,撒嬌地道:「母親,這些侍衛教的武功實在太容易了,你盡說我不用功,其實是他們太過無能,要是父皇沒有出征,我現在一定學會他七、八成呢。」
樵夫急忙拭了淚道:「老漢我向來孤苦一人,今日卻得夫人和小王爺如此厚愛,我……我……」
何韻兒聞言,已自花容慘變,一雙妙目直閃淚光,道出了傷心的往事。
何韻兒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母親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慧字。」
不錯,他就是當年崔海流霞渚之主崔毖的養女,當日他和慕容元真真心相愛,但卻不幸中了高句麗國絕頂高手宗政輔的『滅劫手』,當日她看宗政輔拿自己要挾慕容元真,將心一橫,飲鴆一死,結果慕容元真悲痛欲絕,將他葬在了龍涉山,但她昏睡了五日後,竟然醒了過來,吐了幾口黑血,突然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墓室中,嚇得她半死。好在當日慕容元真為他建造墳墓時,開有暗門,以供換置時鮮果蔬之用,但卻因此救了她的命。其實,這『滅劫手』本來確是無藥可救的,但不知怎地,她亂喝了一瓶毒藥,竟然誤打誤撞地揀回了一條命,不能不說乃是天意。
趙馥雪聞言突然芳心大亂,回憶這一年來種種,妙目之中突然蘊了一泓清淚,悲痛欲絕。當即他和慕容俊直奔樵夫的居所,突然發現人蹤已杳,物內積滿了灰塵,其人早已不知去向。
慕容焉聞言眼中一熱,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顫抖著道:「雪,我終於等到你這句話了……」
何韻兒和慕容俊急忙將趙馥雪抬進屋內,正要為她去宮中請太醫令,但卻已然來不及了,趙馥雪連吐鮮血不止,拉住何韻兒,突然道:「這位妹妹,請和_圖_書問……你的母親怎麼稱呼?」
慕容焉突然心中巨顫,眼中猛地湧出了一泓淚水,不顧一切地跑過來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泣不成聲,顫抖地喜聲道:「馥雪,馥雪,你……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你肯見我了,你肯見我了!」一言及此,不禁緊緊地環住她窈窕已極的玉腰,如小孩一般哭泣地笑著,其情其景,令人悴不忍睹。
慕容焉倏地停下了腳步,望了他一眼,突然一言不發地收住長劍,轉身就走。
盛大用抱拳一禮,道:「回秉國君,我們也是聽說慕容元真和淑韻夫人最近到了附近的龍涉山,兄弟們還以為你回去……」
魏武三相雙目火赤,突然大喝一聲,道:「慕容焉,你到底還比不比,要是膽怯,自去好了,何必有如此多的借口!」
這些年來,關於慕容焉的行蹤,成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事。屈雲等一幫兄弟更是四處打探,都闖出了仁懷俠義的威名,而屈雲和顧無名更成了燕國的一代大俠,受萬人敬仰,那十五位劍客和斷氏兄弟或承宗西華,或名揚吳下,不少的已廣收門徒,開宗立派。幾乎連那魏笑笨和鄭慧娘也因為昆崙山雪岳峰雲林宮之役,成了眾人羡慕的對象,江湖合稱為『鄭魏雙絕』。幾乎和慕容焉有關係的所有的人,都一生無愧,行俠仗義,開創了武林中的一大奇觀。
魏武三相面上流溢著庄然的神色,喟然接著道:「當時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你將來必然是名震天下的奇才,才在那裡等你,等著你來約我。這樣,你有了目標就會比常人勤奮十倍,而我,也算是對得起凌兄了……」一言及此,他撲地吐了一口鮮血,臉色突然急轉直下,突然又回復到了吃藥前的樣子。
韻兒抱著他涕泣不止,悲痛欲絕。但小慕容俊拉住母親的手,一點聲音也沒有。良久,他轉向韻兒,緩緩地道:「姨娘,你不要哭了,我娘去世正是解脫,她的心裏……只有父親一個……」
「我不會再回來了,韻兒妹妹,你不要再等了……」他身形疾快地掠動而去,聲音落處,人蹤已杳。只剩下一個孤單的倩影,望著林外垂淚不止……
魏武三相依然微笑不動。
這時,那園外突然有連個侍衛帶著一個背著柴的樵夫走過,趙馥雪遠遠見他衣裳破爛單薄,急忙命人將那樵夫喊了進來,這樵夫看起來年紀不輕,鬍子頭髮都很長,顯然很久沒有理過,戰戰兢兢地過來不敢入廊,只獃獃地站在廊外雪地中。幾個侍衛見他見到王妃竟然不行跪禮,不禁大怒,橫要過來嚴厲地斥責他一回,趙馥雪急忙揮退幾人,道:「他也是山裡的老實人,不懂得禮數,算了。」
慕容焉心中一凜,腳下步法倏然交換,看似緩緩行來,但身法位置、劍式身形卻連續發生了細微的改變,這些改變在尋常人的眼中,絕對不是什麼問題,甚至有可能連看也看不到。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卻是對方劍術的窗口,其間可以預測到對方的攻擊與破綻。
慕容焉聞言,倏然駐足,頭也不回地道:「一個高手對敵時,不是木住地鎮定軀體,而是慎獨審靜地觀察對方。我拔劍的時候你太鎮定,以你的性格絕對不會如此輕敵;因為你不知我的深淺,所以也不可能是遽然誘敵。所以我覺得你有問題。在後面的身形、步法、劍式的連續變化中,我故意做得完美無缺,但愈是完美的劍式就愈有可能突破,你依然沒有出劍。我若是沒有猜錯的話,你身上負有重傷。君子報仇,卻決不趁人之危,你走吧,我給你三日的時間療傷,三日後我們再決生死!」言畢,不再多說一句,提劍遠去。
少年聞言,連連點頭,他小小年紀,竟然知錯就改,完全不似生在王室的其他孩子,囂張紈絝。小孩果然恭敬地取了幾樣熱的素菜,親自端了過去,輕輕地擺在樵夫對面,神情竟然非常恭敬,親自端了一碟,將一雙筷子遞給他道:「老丈,方才我言語之間多有不敬,你可要原諒我啊,我為你端著盤子好了。」言間,少年果然雙手為樵夫端著盤子到他面前,等他食用。
卻說這一日,群豪畢至,額首嘯聚于大遼水畔,仰觀百軻爭流,大河竟下,皆翹首等候『投鹿侯』的俠駕。不知不覺間開庭坐花,倏忽在任,天光卻已到了午後未牌時分,眾人等了許久,魏笑笨和鄭慧娘跌足失望,出去到了路口遙望,卻見一個長髯中年人走了過來,但見他年紀有四十來歲,鶴髮童顏,面容清古。頭戴青佈道巾,身穿玄色長袍,足登芒靴,手裡拿著一隻青竹杖,正緩緩而至,魏笑笨上前稽首一禮,道:「道長也是來拜見我慕容大哥的么,不知如何稱呼?」
旁邊眾人雖覺不妥,但有夫人在此,都不敢多說,只是覺得損了小王的威嚴。
慕容焉突然痛苦地轉過頭去,道:「韻兒,我不能傷害你,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姑娘了,但……但我愛的卻是趙馥雪,你雖然和她一模一樣,我不能害了你,你還要找一個很好的夫君,過著幸福的生活,你……你不要再等我了……」一言及此,他突然頭也不回地縱身出了『松居』,生怕自己一看見她那哀怨幽傷的嬌靨,自己會忍不住把她當成趙馥雪,一輩子和一個影子在一起。
慕容焉心中突然一熱,眼中忍不住清淚彈灑,猛地上前抱住了她,他沒想到,在這個世上,還有這樣一個痴心的人,為了看自己一眼,肯等自己一生。一念及此,他淚水長流,恍惚像是聽趙馥雪在傾訴著對自己的愛。何韻兒被他一抱,芳心突然喜歡得很,還以為他接受了自己,正自高興得流淚,慕容焉突然一驚地將她推開,急忙打了自己一記耳光,顫抖地道:「我……我不能再錯下去,這樣對你不行,這樣對你不行……」
讀到此處,那慕容俊突然升起一般股衷心的敬佩,將那捲書深身藏在懷中。當下兩人就此將趙馥雪埋葬于慕容焉居住了十來年的地方,灑淚拜別。那韻兒姑娘卻下定了決心,換上了姐姐的衣服,隨著慕容俊回到了王宮,在外人眼裡,她依然是趙馥雪,慕容俊的母親。而她也再未讓慕容元真碰過一回自己。那慕容元真滅了高句麗國,傷心地在韻兒的長生位前昏默幾日,卻不知真正的愛人就在自己身邊,而人生最痛苦的事,恐怕莫過於此了,他說起來,比慕容焉還要可憐百倍,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世間有很多人還不是如此,有道是善有善報,其言誠不為虛。
筆者笑談天下,徒博世人一顧,廖知道德俠義,而世間確有報應,有道是抬頭三尺有神明,世人敢不謹慎!到此,卻不得不說說慕容焉。
那幾個侍衛都暗自替那老漢慶幸,都道他運氣實在太好,竟遇到夫人和小王子這樣的好人。當下趙馥雪命人賞了賞錢,又送了他一身棉衣,方才讓他退下。自此以後,每到這樵夫來時,慕容俊必然拉著他聊上很久,漸漸地,這老漢隔十來天才來一次。但僅是此段時間,小王子突然象變了個人似的,勤奮讀書習武,大有精進。重要的是他愛民如子,謙虛謹慎,所表現出的王者之氣與日局增,足不出戶就能斷天下事,其武功修為更是驚人,宮中修為最高的侍衛已不是他的對手。
那小王子慕容俊也道:「老丈,我也很喜歡你來送柴,你來了我再給你拿好吃的!」當下他竟然威嚴地吩咐侍衛道:「這位老丈以後來了,你們可要通知我,不得有違。」
慕容焉少有得心中怒火上沖,緩緩地踱了過去。其實,他與魏武三相併無深仇大恨,但因為慕容焉的一生都是因他而改變,因為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起來了為何會如此恨他。因為他從來不願傷害別人,甚至立誓一生不殺一人,而今天,他卻要破例了。
魏武三相驚急地道:「慕容焉,你……你想怎麼樣,我不用我的對手來可憐,你放下我……」
韻兒上前一把將小慕容俊抱在懷裡,泣不成聲地道:「乖俊兒,好俊兒,姨娘以後就永遠陪著你,看你完成你父親的大願……」言間,從懷中取粗一卷書帛,道:「這卷書帛是你爹臨走時讓我送來的,他知道你一定會來,所有是專為你留下的……」
慕容焉突然心如刀插,慘絕痛呼。
韻兒抱住這位慘然的姐姐,黯然垂首,默然無語。良久,輕輕地為她拭去眼中清淚,道:「姐姐,焉哥哥……真的是俊兒的父親么?」
慕容焉到了此時,也不禁對這老人肅然起敬,道:「你……你不要所說話,我先去給你取葯。」當下不待他反對,急忙出去囑咐了趙馥雪小心照顧,一個人縱身,頓時恍如驚鴻飛躍,出了五十里秀,不過幾日,他走遍了附近所有的藥鋪一問,這裏的大夫都說連聽也沒聽說過這種毒。當下他抓了幾副通用的解毒調氣的葯,回去給那魏武三相煮了幾副,結果不但沒有絲毫的好轉,反而加重許多。這幾天來,魏武三相的景況越來越壞了,精神多在恍惚狀態,還不時的咳出血來,嚇得趙馥雪不停地流淚,為他擦拭血跡,說些故事為他提神,生怕他一睡不起。
三天後,慕容焉吃過飯,提劍要出去。
她雖然從未見過這個神奇的少年,但芳心之中卻已勾勒出他的影子,有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壞,自己以前一直是愛www.hetubook•com•com著慕容元真的,如今為何對他毫無感覺了。
樵夫聞言,面色微變,眼中突然一熱,緩了許久,終於道:「老漢我一無妻室,二無兒女,一個人辛苦慣了,不打柴又能做什麼呢?」
趙馥雪聞言,不覺微微皺眉,道:「俊兒,不得對老丈無禮!」
那道長搖了要頭,道:「貧道三問,只是路過此地,卻並不認識什麼慕容大哥。」
趙馥雪被他的溫柔體貼所感,芳心不由得暗暗喜悅,妙目中流溢著渙然的魅力,卻把慕容焉看得痴了。他深情地望著她,哺喃地道:「雪妹,你……你還會離開我么?」
慕容焉沒有回答,望了他一眼,驟然傷感地想起了當日凌重九也是如此凄慘,但如今他卻提不起半點仇恨。他的腦中鈄然清醒了,心中倏地油然升起一股對生命的感慨,他的心不禁一陣酸楚,仰天長嘆一聲,收起長劍,一言不發地上前將他挾起,縱身疾掠。
趙馥雪被他的話嚇得玉面慘然,手中汗巾突然墜地,顫抖地道:「怎麼,你……你全知道了,我……」
他將口氣一緩,道:「你究竟是誰,又怎麼會在『松居』?」
魏武三相慈祥和藹地望著他,就象凌重九望著他一樣,道:「孩子,凡是中了『七瘴毒』的,一月之內沒有解藥,再晚就來不及了。我……我和你比武時,已經超過了一個月了。我沒有看錯你,你……你的心使我和凌兄都一點也沒有後悔,你……你能解衣推食地悉心照料一個大仇人。我……我這一生算是做對了一件事,只望你……你不要和我侄兒計較,饒他一……」他話未說完,突然哇地一聲,狂吐鮮血不止,一連幾碗,稍時深深望了慕容焉一眼,老懷安慰地微微一笑,溘然而逝。
道士深顧他們一眼,轉首清嘆一聲,道:「既然我們今日還能相遇,也算是有緣,我就說與施主聽了,貧道一生素有三問,窮盡天下,遍訪至真,思老氏之玄虛,求至人之彷彿,卻始終尋不到心中滿意的答案,想來定然是我修心不誠之故。一問:未生我時誰主我,二問:既生我時主我誰,三問:我將行誰客返主……」
盛大用點了點頭,道:「是的,他們三日前到了龍涉山,慕容元真在那裡為那個女人蓋了座行宮,不知是何用意。」
窗外,慕容俊聽得一清二楚,眼中突然溢滿了淚水,緊緊地咬這嘴唇,滿口俱是鮮血。
趙馥雪看這老人實在可憐,衣裳單薄,當下命小王子親自取了幾樣熱的素菜讓他暖暖身子,少年聞言不悅地嘟起小嘴,不屑一顧地道:「母后,他只不過是一介草民,怎麼當得起我親自送菜給他?」
趙馥雪一時被他問得不知如何回答,看他如此生氣,又害怕的很,眼中渙然出現了一泓淚水,後退幾步,凄然地望著他,道:「我……我沒有欺騙你,第一次你見到我,你就把我當成了趙馥雪,我……那時看你心苦,不忍看你傷心,所以才一直瞞著你……」
那小孩突然回過頭來,斥那幾個寺人道:「你們休得無理,我進禪堂一來參拜佛祖,二來向母後行一日三省聖人之禮,如何不可進去,你們再阻攔我,我可要算你們以下犯上了。」
「什麼?」慕容焉聞言,腦中轟地一聲重擊,愕然許久,頹然坐地。
趙馥雪聞言一怔,突然神情悲愴,櫻口緊閉,花容凄慘,急抱住何韻兒,痛苦流涕,孱弱地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在我要死的時候,終於讓我找到了我的妹妹,韻兒,韻兒,我是你的親姐姐啊……」當下簡單地將家中之事顫抖著說了,眼中矇著淚,拉著她的手不放,僅僅片刻,她的情況如迸塌的山石,花容憔悴,形骸消瘦,精神大損地道:「妹妹,我的……好妹妹,這些年你怎麼過的,你好苦的命啊!」
慕容焉道:「你前面的對手可能還不及你,但後面追你的人卻可能已經超過了你,結果你卻培養了一個真正的對手,他會取了你的性命,你卻弄巧成拙了。」
顧雲趾醒了,卻是大醒特醒了。混觀六合,域中天外,指掌可求。
當年慕容焉和屈雲眾人一別,雲山遠隔已有十五載。當年慕容焉走時曾說,或者十年,或十五年,他就會回到此地,十年前已經有很多人來過,結果沒等到人。江湖上的人不但沒有泄氣,反而更加執著起來,五年後又聚到此地,一睹這位名震天下的第一大宗師的慈容。如今江湖上新人輩出,後輩們對這位一生充滿這神奇、義薄雲天的前輩深深嚮往,而他與趙馥雪、西門若水、薛涵煙的愛恨交割,更是感人至深,昔日慕容焉與當今的燕國皇帝慕容元真在流碧河畔指水論劍,嘆笑間輕取天下,如拾草芥,如今那觀流亭更是武林一處勝景,而他們二人一個成為了千載難遇的人傑,一個成為了受世人景仰的萬世之師。
眾人將夫人引到廊下,置了暖座,又有侍女取來的火爐,幾碟冒這熱氣的素菜,小王子為母親披上了一件貂裘,蹦蹦跳跳地為母親耍了套拳,看得眾人無不拍手叫好,都道小王子武功高強。
自他此行遠足,江湖上再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江湖浩蕩,歲月幾經,風雨無止地將天地洗滌了一次一次,換得春林無邊,南雁北歸,斜亘晴天。此時,一個寒衣道士行到了當年慕容焉遇到山賊慕容紅的山寨,卻見寨中蕭條破敗,全無人跡。昔日諸般景物,俱是物是人非,事過景遷。
慕容焉也長長地舒了口起,精神不覺驟然鬆懈,他反而疲憊得睜眼就差點睡著。這時,魏武三相猛然望見了那桌上的白磁瓶,陡地一震,轉望慕容焉二人,眼中倏地蒙了一層陰翳,淚光潸潸,凄慘之容令人不忍悴睹,嘴唇囁嚅了半晌,方虛弱地道:「孩子……」
這個一生為了自己,為了一份千山萬水阻隔的神交之情,背負了一生仇人的惡名。如今自己還未伺候他一日,他竟然也離自己而去了。慕容焉突然覺得心在下沉,沉到了痛苦的深淵之中,自己覺得如江海中的一葉扁舟,孤立無援,茫茫天地,歲月流轉,只自己一人而已……
慕容焉聞言方才釋然,溫柔地輕輕為他拭去了玉頰間清淚,道:「雪,你不要傷心,否則我看了也會傷心,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看你流一滴眼淚。」
淑韻夫人用手指點他額頭,憐愛地怨道:「小小年紀,就這麼不知道尊師重道,長大了如何得了,你父親若在,才不會看我把你慣成這樣!」言畢,將他拉在懷裡,輕輕拭去他小臉上的汗水,不覺發怔。半晌,他轉向那園中桃樹,妙目突然一紅,沒由來得想起了霽霖幽谷,不知那裡的桃瘴林如今怎麼樣了,而那個人又怎樣了。
尺劍何足服天下,王者治國以民心。自古聖人道:草上之風必偃。故知得民心者,有霸諸侯之榮;失之而有危亂之辱。當今天下諸國群起,或以霸王天下者,如中原漢國,剛有餘而柔不足,難以長久;或有以陰柔治大國者,譬如晉國,柔而無剛,失之畏怯,喪失民望。大君之道,當剛柔相濟,不瘟不火,靜儲民力,修養生息,以民心聚集為剛,以運籌幃幄為柔,治國之道得大半矣。余竊有二十四篇,總述剛目之要,束之成卷,只供一人閱之棄卷,動則綱舉目張,余大願足矣……
那樵夫連個謝字也沒有說,趙馥雪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同情地清聲道:「老人家,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你的兒子怎麼忍心讓你冒雪打柴?」
趙馥雪倏地柳眉一挑,有些生氣地道:「不得無禮,你可還記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聖人之話。他老人家既是燕國之民,你須將他看得比自己貴,將來才能以德服人,還不快去。」
慕容焉沒有回答,魏武三相見他走遠,不禁哎聲嘆了口氣。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趙馥雪暗暗看過這孩子的武功,心中猛然有了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直到有一天她夜中突然夢見慕容焉變成了一個老人,變得神情枯槁健淬,驟然驚醒。午夜夢回,回首前塵不禁傷情拋淚,但覺冰涼暇枕,愁悉難遺,長夜無眠。起身一看,但見古琴尤在,冷香依舊,但時下的人事已非,全然不復昨昔之歡酢,耐何春花凋零,弱水東去……昔日之事歷歷在目,令人情無以堪。這時,她驟然驚醒了,認定了那個人,就在自己的身旁。想起當日桃園乍見時的悲切之詞,不禁慨然墜涕。翌日,她將俊兒叫了過來,百般問他,這少年才說出了自己的武功都是都是那樵夫所授,但至於他究竟是誰,那樵夫向來緘口不提。
這時,一個年近十歲的少年身著貂裘,身佩革囊,含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突然闖進一座禪堂,後面幾個寺人焦急地追著,道:「小王爺,您小心著點,可別摔著了,這時夫人正在參禪,你先別急著進去……」
鄭慧娘咦了一聲,道:「你竟然也叫三問,還說不知道我慕容大哥,這個名字可是他當年在鳴月山力挫群雄時用的。」
當日她出來后,看到自己的墓前竟然聚了一大片墳墓,他們都是宗政輔和其手下的,嚇得她直流眼淚,這時依稀記起了她昏迷之際,慕容元真大開殺戒的情景,突然猛地打了個冷顫。她平日心最善良,見不得死去的人,沒想到慕容元真為了她,竟然如此殘忍,殺和*圖*書死了這麼多的人。傷心之餘,她一個人到處走,結果就到了『松居』,她是因為在這裏迷了路才闖進來的,就在那裡住下了,而當日慕容焉回來時,林中的那個少女就是她。當初她並不知道這裏的主人是誰,只是整理的時候看到了許多的書,雖未見其人,也知此人是個學識淵博之人。
又過了三日,話說這天慕容焉來到約定地點,卻不見半條人影,心下覷然一驚,當下急忙向平日那魏武三相來此的方向掠去,行了不到片刻,突然聽到林下有些聲音,急忙縱身過去,一驚由顧,一看之下,不覺突然怔住了……
後來,慕容岱來到這裏,她怕是個男人,就將臉蒙了起來,結果他卻遇到了熱心的草原女兒慕容岱,這時她因為找不到吃的,幾乎餓昏,那慕容岱看她如此可憐,就將她帶回部中調養。久而久之,她漸漸地融入了草原上簡單而滿足的生活,和慕容岱成了好姐妹,但卻始終不肯將面罩拿下,部中老少都是很好的人,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如此下來,她就此過了很久。在這裏,遠離江湖上無休止的殺戮,而她的心也得到了平靜,回首往事,她突然發現自己對慕容元真的愛竟然漸漸褪色了。在這裏,她聽說了人們傳揚的一個少年英雄的事迹,他心地善良,智慧超人,少年時就挫二狼,獨自承擔殺人罪責前去段國請死,一計靖三匪,救了江湖上無數的好漢,接著妙計回慕容,一劍挫群雄,十日滅了木丸津的悍匪,接著又成了天下武林的領袖,被慕容國君晉封為投鹿侯,出使宇文和段國議和,把自己最愛的女人親自交給了自己的對手……,他短短數年間的經歷,遠遠超過常人一生的經歷,饒是如此,他依然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從來不殺一人,即使是一個壞人……,聽到這裏,何韻兒深深被感動了。
那少女見他如此模樣,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雖覺得這人來的唐突,但自己卻絲毫提不起半分懼怕,反而心中若有所悟地驀然一震,極力掩飾著訝異仔細打量了他手中黝木長劍,芳心撲撲直跳,一雙妙目也望住他。
韻兒輕輕地呼喚著馥雪的名字,慕容俊突然從屋外沖了進來,上前撲在了趙馥雪榻下,滿面淚泗縱橫,但卻沒有哭出一點聲音,堅毅地道:「娘,你不要走,我答應你,我可以不作燕國的王子,我只要你和父親能在一起……」
趙馥雪抬眼猛地發現他正拿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不覺一怔,略嫌嬌媚羞赧地嗔道:「你……你今天的眼睛怎麼象釘子一樣,凈釘人呢!」
慕容焉稍動了身體,竟然一句話也不說,抱起魏武三相的屍體就走。
幾個寺人被小孩一襲話說得啞口無言,不復敢言,那少年微微一笑,絕朗靈眸溫和一灑,轉身正要進堂,堂內卻倏地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竟然比少女的聲音尤秀美地道:「何人無禮,在禪堂外喧嘩!」言間,那門吱地一聲打開,出來了一個身著素衣,頭挽涵煙髻的女人,看她年紀頂多二十來歲,身著素衣,面目清麗絕倫,眉宇間略帶著股凝郁之色,眾人一見到她,都立刻垂下了頭,口稱「淑韻夫人」。
「他爺爺的,管他有什麼用意呢!」鄭慧娘慷慨激昂地道:「本俠已經和慕容元真那個鳥人絕交了,看見他我就想扁!」
慕容焉失魂落魄,落寞地道:「去我該去的地方,你們不要跟來……,你們都回去荻花洲紅葉山莊吧……」
他心中莫名一酸,倏然駐足。
趙馥雪聞言,心中一緊,頓時啞然,她妙目微紅,泫然欲泣,芳心倏然心痛地一震,眼中淚又出來,又怕慕容焉傷心,突然撲入他懷中,低低地道:「焉,我再也不哭了,我答應你……」言畢,兩人又擁在一起……
忽一日,龍首行宮之中大雪天降,頓時一派莊嚴宏偉。
淑韻夫人一見到他,神色頓時舒緩了許多,憐愛疼惜地為他拭去頭上的飛雪,嗔道:「你怎麼就知道玩,我讓你讀的書你可讀完了?」
慕容焉見狀,安慰了趙馥雪一回,溫柔地吻她秀額,轉身又出去了,這回他一去就是五日,這一日突然興沖沖地掠了回來,掩飾不住一身的風塵之色,神色疲憊已極,顯然是多日未曾休息。這幾日魏武三相的病已到了生死關頭,趙馥雪既害怕,又暗暗為慕容焉擔心。如今見他回來,二話不說地撲到他的懷裡抽咽不止。慕容焉輕輕拍她香肩,安慰了一回,急忙道:「雪妹,我找來解藥了,我們快給他服下!」
趙馥雪聞言大喜,顧不得問許多,急忙扶魏武三相起來,這時但見他迷迷糊糊,精神萎靡,慕容焉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磁瓶,倒出幾粒紅色藥丸給他服下,兩人都期待地望著他。過不多時,那魏武三相突然臉色竟然開朗了少許,似從夢中睡一般,悠然地輕輕轉醒,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見到慕容焉和趙馥雪二人,不由微微一震,眼中有了些神色。
慕容焉見他不起,當下跪地不起,一直跪了五天,那顧雲趾竟始終動也不動,不言不語,不飲不食,卻看得慕容焉更加佩服,堅定地在此等了下去,這一等就是一年,卻說這一日,慕容焉正在靜坐,突然竟到了些許聲息,抬頭一看,那顧雲趾竟然鬚髮飄動,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當時心中大震,跪地痛泣。
顧雲趾點了點頭,道:「浮沉世界,荏苒光陰,其理不出一花一草,一日一月,是故聖人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所發無不同於大造。古有一心可以貫萬姓,一德可以孚萬民,今日你能深造此境,可為我弟子,坐進此道了。」
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一個他在夢裡都希望打敗的聲音,一個他窮其一生都在奮鬥追尋的聲音。慕容焉緩緩抬頭,但見前面一棵大樹下倏忽站這一個人,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威嚴,隱然帶著一股凌人的氣魄,而他本身也正如他手中的長劍,望著這個淡泊的少年——魏武三相果然如約而來了。
原來,他們不是別人,卻正是魏笑笨和鄭慧娘兩個活寶。如今他們可神氣了,魏笑笨作了崧劍門的宗主了,這可是虹見淵親定的,而封子綦也點了『刺猥皮』鄭慧娘作了『逸劍宗』的掌門了,如此一來,兩人的『笨娘幫』計劃頓時告吹,而魏笑笨也因為有了崧劍門的實力,大大地出了一會被琥珀郡主騎在頭上的惡氣,明著和她對著干,自是笑談。
慕容焉也突然發現自己氣涌如山,心情急躁得幾乎不能自持,把這女孩子逼成這樣,細細回想當日,確實是自己誤把她當成了趙馥雪,二話不說還抱了人家,對一個女子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慘的呢,而自己卻因為趙馥雪的事,屢屢難以自制,可能在他心裏,趙馥雪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自己。
道人不去別處,逕自來到了當年關壓慕容焉與屈雲的石牢,他突然面色微變,凜然驚住了。但這訝異愕然的表情突然一滯,臉上卻又倏地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高興神色:牢里坐著一個人,一個面壁而坐、淵停岳峙、一動不動的人。他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慕容焉所遇到的至人顧雲趾,而如今的他姿勢似乎是十幾年從來都沒有變過,身如槁木。他的容顏竟然經年無改,一直是四十幾歲的模樣,瞑目端坐。相比之下,那道人鬍鬚許多,反而看起來更象個老人。
時光匆匆地過去了,倏忽在任,不覺有年。
慕容焉渾身無力,毫不為意地道:「以後再說吧,或者十年,十五年,或者……」一言及此,他望天長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枚斷劍——摩利支天劍,甩手「啪」地一聲釘在了十丈外的一棵大樹上,透木一尺,縱身遠去,身後只留下裊裊的餘音,道:「慕容焉區區狷介之士,不足多慕,六宿,摩利支天劍你們拿走吧,我不能再作你們的國君了,你們與其他三靈部二十一宿另選賢能吧……」聲音落處,人蹤已杳,如乘空落霞,不知所蹤了……
慕容焉沒有回答,一直將他帶回了『松居』。趙馥雪見他突然帶了個人回來,頗為一驚,但一看此人病得厲害,急忙將他們引到屋內,為魏武三相整理了床榻,慕容焉將他放好。一面讓趙馥雪煮些吃的,當即坐下要為他運氣療傷。
慕容焉方寸大亂,半晌方長嘆一聲,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凌伯伯是為了我才死的,凌伯伯是為了我才死的……」他驚慌失措地低喃著,突然六神無主,眼淚鼻涕一起倏然流了下來。他雜亂無章的腦海中猛地想起了玉龍子,一切都恍然大悟了。那玉龍子裏面藏著摹利國驚天的秘密,而他為了把玉龍子交給自己,除了死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因為他時他內力幾乎盡失,不可能將它逼出,所以他選擇了死,然後又囑咐自己焚燒掉他的屍體。什麼故鄉的習俗,分明是凌重九料到自己在他死後不肯焚燒掉,才寫了封信,編了個借口,而自己數年來所追尋的仇恨,竟然是一場相知相識的知己,為了成全自己所作的假像。
魏武三相覷然一驚,鎮定自若地道:「慕容焉,你轉頭就走,是認輸了么?」
少年聞言,高興得拍手直跳,拉這母親就走。幾個寺人只在頭前帶路,稍時到了一處園子,裏面種了很多的桃樹,但如今這是雪飛梨花,沒有一點春色,趕枯的虯枝四散開來,恭迎著漫漫雪空,承受著潔凈的飛www•hetubook.com•com雪。
慕容焉臉色突然轉冷,頓時嚇了趙馥雪一跳,她自從來到這裏,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陌生的眼神,他望自己時就象看路邊一個完全不相識的人一樣,趙馥雪嬌靨慘變地道:「焉,你……你今天怎麼了,是不舒服么?」
慕容焉眼中煥然出現了一道冷電,臉色轉沉眸現殺機,道:「既然如此,你就拔劍吧,我讓你三招。以報你當日放我性命之恩!」
慕容焉點了點頭,這點也是難怪的,象她這種絕色少女,在草原上實在不是件安全的事,慕容焉與她相處有日,又知她不會傷人,當下語氣緩和了許多,道:「但是……但是你和趙馥雪長得太像了,你一個孤身女子……,為何淪落到此,你的家人呢?」
這少女神情猛然一震,渾身不由一顫,微微怔了一怔,但繼而嬌靨大羞,心裏雖然很喜歡,但一種本能趨勢她急忙欲轉嬌軀,輕輕地拿玉掌推開他,但結果卻反而被他一下捉住不放,滿眼淚水,神情憔悴神傷地望著她美絕的嬌靨,目光不能離開分毫,生怕自己一轉眼就會再失去她。少女本來還待反抗,但突然見到他如此模樣,芳心之中莫名其妙地一陣憐惜,竟然輕輕地用柔荑為他拭淚,但此舉過後,連她自己也不由得奇怪自己為何如此大胆。
魏武三相望著他的背營,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突然點了點頭……
那少女妙目含淚,道:「我就是慕容岱救下的那個女子,我叫何韻兒……」
「慕容焉,你……你不是要比試么,就趁現在吧,趁我還能奉陪,你快殺了我吧,這樣就不算是趁人之危……」
魏武三相斬釘截鐵地道:「沒有,我從來沒有後悔當日殺了他。」
道人突然跪倒地上,納頭便拜,眼中淚水卻已嘩嘩流下,道:「前輩,晚輩慕容焉十幾年才將心皈依,今日得見前輩聖顏,敢請執弟子禮,願真性皈依,望前輩成全,弟子榮幸曷極。」
慕容焉回到『松居』,趙馥雪嫣然地迎了出來,這時的她絲毫不施鉛華,霧鬢風鬟,膚如雪聚,青絲散肩,果然是清水出芙蓉,不須雕飾,已經是傾國傾城了。她一見到慕容焉回來,上前為他拭去塵土,讓任何人見了,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但他們卻不是,甚至連夫妻之實也沒有。
慕容焉聞言,暗怪自己高興得過了頭,急忙讓他止口休息,讓趙馥雪去作些好吃的來。趙馥雪高興得轉身要去,卻突然被魏武三相攔住,他咳了一回,神色凄然地嘆了口氣,緩緩地道:「孩子,你們先不要忙,我有些話……現在必須說出來,前幾日焉兒整天尋葯,我沒有機會說,否則,我……死了也不甘心。」
老樵夫望了這孩子一眼,不覺微微一怔,當下不再多說,竟然果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但他的心卻在滴血,每吃一口都在滴血,他的面上卻靜得無一絲表情。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就是處身自己最愛的人面前,而她竟然不知道,還用她那慈悲的憐憫來看待自己。不錯,他不是別人,正是大俠慕容焉。
趙馥雪嬌美地望了他一眼,急忙又垂下螓首,不覺粲齒一笑,完全不記得自己受了傷,在她心裏,所有的痛苦只要是為了他,都是值得的。
正在這時,柴門外突然有人的腳步聲走近,慕容俊還道是師父來了,大喊一聲急忙出去,但立刻驚呆在那裡。趙馥雪聽兒子出去竟然沒有了一絲聲音,心中一驚,還到是他遇到了什麼危險,急忙跟著出去,舉目一看,頓時驚住了——這院中站著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這個女人突然見到趙馥雪,也駭然愣住了,只剩小慕容俊驚訝地望望這個,看看那個,不知所措。
趙馥雪急忙跟著出去,見他渡河到了遼水對岸,行到了一處院落,院中生滿了野草,中間有一處墳墓。這是當年慕容焉為凌重九修葺的墳墓,但後來他依凌重九的遺囑將屍體焚化,如今墓穴已空。他用手扒開墓室,直扒得滿手是血,但他似乎忘記了痛苦,旁邊的趙馥雪見狀,不再勸他,也跟著用手挖了起來。待兩人將將魏武三相的屍體埋好,兩人手掌俱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淋。
幾年來,龍涉山下建起了一座輝煌的行宮,是專門為燕王慕容元真的愛妃——淑韻夫人所建。歲月流逝,人事幾番,不覺春秋往複,東流無止。不知何時,在龍涉山下,住進來一處貧苦的樵戶,而在這樵戶之外的疏林間,也住進來一個整日蒙臉的女子。
突然,他的精神又為之一震,慕容焉又急忙將他扶著躺下,魏武三相卻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臉上竟然帶著吃力的笑意,道:「慕容焉,你和我遇到的所有的……劍客都不一樣,你懷仁重義,不計成敗,所以能永遠不敗……」一言及此,他長嘆一聲,感喟地道:「可惜,這點我到死才能悟得到……」
趙馥雪見狀,雖然聽得不太清楚,但看到慕容焉如此傷心,不禁芳心戚戚,急忙為他拭起涕淚。
※※※
他那孤寞凄慘的表情,突然將痛哭的趙馥雪嚇了一跳,連續喊了他數聲,絲毫不見動彈……
慕容焉霍地抬頭,眼中凝視著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及此,他突然嘶地一聲掣出那柄黝木長劍,腳踏塵風,渾身頓時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氣魄,如一道難以突破的牆,又如一件無堅不摧的兵器,凜然直指。這股氣魄換了是誰,也不禁會駭然心驚的。但魏武三相卻不然,始終淵憑岳峙,慨然不動。
(大結局)
「你為殺凌前輩的事而後悔了嗎?」
說道此,何韻兒妙目蘊淚,深深地凝視著他,道:「焉,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聽說過你和雪姐姐的事,所以從來沒有什麼奢望。我……搬回這裏,只是希望能看你一眼,在你老的時候,你或許能回來一次,我只要那時能看你一眼……」言畢,神情凄然淚下。
趙馥雪急忙透過淚光,道:「焉,我……我是高興才流淚的,你不要多想啊。」
趙馥雪初時覺得羞赧、驚怕,一張小嘴兒數張,但都欲言又止。漸漸地,她難以自拔地婉轉偎依在他的懷中,妙目一合,兩排睫毛顫下了兩行清淚,朦朧之中隱射萬縷幽怨。慕容焉似乎感覺到了她那溫暖的淚滴,輕輕地將她斜扳,見她果然流淚,不禁驚慌失措地道:「雪,你……你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有傷心的事?」
從這日起,他們就在此地住下了。
「俊兒,俊兒……」他突然想起了在霽霖幽谷趙馥雪和自己養的鳥而,雄的叫俊兒,雌的叫俏兒,而眼前的這個孩子……,他多年來心中的一個旋疑終於找到了答案,當日在他護送趙馥雪嫁到慕容的途中,那天夜裡的事原來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他仰天嘆了一聲,望著這滿園的桃樹,頓時恍然,眼中突然流下了一行濁淚,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趙馥雪眼中一看,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倏然驚醒,腦海中突然如雲翳風掃,倏忽之間驟然記起了自己的一切,自己幼時和姐姐玩耍,和爹娘談笑,後來,娘生氣,肚裏懷著孩子的時候就走了,自此,父親就越來越怪。一直想到了自己親眼看著『梯虛劍派』的破滅,自己被一個叫南宮純的男人帶帶了鳴月山,給自己起了名字叫趙馥雪。但突然間,他猛地想起了被自己殺死的那個人,那個和自己父親長的一模一樣的人,臨死時還叫自己女兒……
慕容焉倏然駐足,道:「所以你才放我一條生路?」
趙馥雪沉思一會,突然抬起了頭,一雙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凝注著俊朗深情的慕容焉,溫柔地道:「焉……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所以……所以才在這裏等你,你……不會怪我吧?」
慕容焉聞言駭然一驚,急忙打斷他,追問道:「盛宿主,你……你說什麼,慕容元真和淑韻夫人到了此地?」
慕容元真臨死前他已立詔慕容俊為儲君,同時兼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燕王世子,總攬燕國軍政機要,是時燕國以堂堂之師,正正之旗,掃平宇文、段國和高句麗三國,雄霸燕代。慕容俊登基不久,燕國實力大盛,這時中原漢國的中流砥柱趙王石季龍死去,趙、魏大亂,慕容俊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陽騖為輔義將軍,慕容垂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簡精卒二十余萬進取中原,佔據河朔,南望晉、漢。當年慕容之主慕容廆曾道:「吾積福累仁,子孫當有中原。」此言果然應驗。而慕容元真窮其一生,屢受不了情催,用盡心機得到了燕國,結果還是回到了慕容氏的手中。
魏武三相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當日匆匆一面,我已知道你有一天會握著劍站在我的對面。」
慕容俊一言不發地接過那捲書帛,沉重地庄容展卷一看,但見題手寫著『治燕大要』,為首一句寫道:
「即便如此,能有一個真正的對手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我們這些劍客揮劍一生,殺人取命,早已造下殺人罪孽,死對我來說是個解脫。而能死在一個真正的劍客手裡,總算是聊有安慰。」
雪在不停地下,他一口氣吃完了幾碟,那個少年竟然一見到他就很尊敬,其間一直為他執盤,直待他吃完了,小王子問道:「老丈,你還餓么,要是還餓的話,我再去給你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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