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就是這樣，疾風驟雨,一會兒,夜晚的溫度就可以降了好幾度，林焱覺得此時自己好像掉進了冰窖里,從心頂涼到了腳尖，胸腔里一股氣似乎憋得要窒息,導致她雙唇忍不住顫抖,雙手緊緊扣在床單上，骨節泛白。
這三個人顏舒冬是認識的，他把他們全歸為張暮暮的親戚，所以基本上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好臉色，掛上電話從林焱的轉椅下來，「你們找我媽媽有事嗎？」
「你說過很多遍了。」顏舒冬看看林焱的臉色，加了一句，「我相信你，所以跟著你啊。」
「媽媽不困。」
外面溫度低，她找了一件自己厚衣服給冬冬穿上，然後蹲□子問：「冬冬，媽媽現在問你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媽媽跟你爸爸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要跟你爸爸在一起，還是媽媽……」
顏尋洲站在陽台往下眺望，沒有亮燈的陽台，他好像被無邊無際的黑夜吞噬了。在這樣的夜裡，那些快要被忘掉的記憶，那些遙遠再也不會來的將來，那些算不清楚的債，誰還能誰能夠知道，誰還能算得清楚明白……
顏尋洲突然覺得什麼都變成沒有意思，原本他以為等所有的真相揭露會有一點興奮，不過現在等到這一刻了，什麼都沒有。
林焱不好解釋什麼，點了下頭：「以後媽媽會對你好的。」
「不過顏尋洲，我真要謝謝你，謝謝你可以給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不過江家欠你的，你找江家去討，即使我真的是江家的女兒，他們的事都與我無關。」
「怎麼，又回來了？」顏尋洲發問。
顏舒冬眼圈通紅，他只不過做了一場夢醒來，因為聽到隔壁房間有說話聲就從床上爬起來，夢裡媽媽也問他同樣問題，選擇爸爸還是媽媽……
那時候她幾歲？大概十歲左wｗw.ｈetｕｂｏoｋ•cｏm•ｃｏm右吧，樣子還沒有張開，他卻看到了她的美，那種順溜溜的漂亮，多看幾眼就會很驚艷，明明柔柔弱弱的外表又透出一股子倔強好勝。
林焱輕笑一聲：「血緣真有那麼重要嗎，只是因為我是江家的女兒，你……」
有些真相意外得像是一場糟糕的惡作劇,前幾天她才知道顏家出事可能跟江家有關，她不知道為什麼顏尋洲會對她那麼狠，在她入獄五年只來看過一次，後來她知道他跟一位富家女結婚了,接著他又生了一個孩子……慢慢的，他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顏尋洲。
「我回來帶走我兒子。」林焱說。
林焱只好帶冬冬去廠子睡了一晚，顏舒冬一路上沉默得讓林焱心疼又難受，直到來到林焱辦公室，顏舒冬才開口說話：「其實你跟他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對吧？」
林焱有點不忍心看顏舒冬眼裡僅剩的期待，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刺向她的胸口，不過有些事她不能再逃避，明明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為什麼還要給孩子期待？
林焱冷著聲音：「這是孩子的選擇。」
他走出客廳，防盜門開得大大的，顏尋洲在沙發上坐下，茶几上留著一本林焱看過的書，《老人與海》。
其實事實是他從來不想這一刻到來，結果他拖了那麼多年還是來了，覆水難收這個道理，是他一直不想懂而已。
「不用感謝我。」顏尋洲站直身子，「有些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吧，誰讓你前陣子也陪了我那麼久呢，你趁著能跟你親生父母還有團聚的時間多在一起吧，就像你說的，江家欠顏家的，我全都會要回……」
「你為什麼一直欺負她！」顏舒冬咬著牙再問顏尋洲。
一張沙發上趟兩個人有點緊，不過林焱還是在沙發ｈttps://wｗw.ｈetubｏoｋ•ｃom•ｃom沿上躺好，顏舒冬捲縮在她的懷裡，過了會他笑眯眯開口：「我從來沒有這樣睡過，其實挺好玩的。」
顏舒冬也咧著嘴笑，過了會問林焱，「你跟爸爸真的要打官司嗎？」
所以她再次跟李唐接近，她動了顏尋洲故意放在桌上試探她的U盤，她真把資料列印出來給了李唐……因為她知道顏尋洲最厭惡的就是背叛。
「這個很重要嗎，如果我說當年回來找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你是傷心還是……」
林焱原來跟嚴珂租的房子已經被房東收回，所以今晚只能睡旅館，但是晚上附近賓館酒店都滿了，路上又打不到計程車。
「你放開他。」顏尋洲從門外拽回顏舒冬的時候，林焱從外面走了回來，對顏尋洲開口道。
「呵呵……」林焱這兩聲「呵呵」像是從心肺里發出來，連帶著幾聲咳嗽，「那我真要謝謝你了，謝謝你把我找到家人。」
「你是清婉的兒子……」
下午林焱找房子，正和業主談價格的時候，手袋裡的電話響了，是廠里的固定電話，裏面響起的聲音是她的冬冬。
岳明被一個小孩問得有點尷尬起來：「那是我要好好表現，好讓你媽媽給我加工資啊。」
林焱將顏舒冬攬到懷裡，偷偷擦拭了下眼淚，「晚上先在這裏睡一晚，明天媽媽就找到住的地方了。」
沒有知道真相的人是可憐的，知道真相又變成了可笑的人，但是她可以活得窩囊、懦弱、沒出息，偏偏不想一直活在被欺騙里，像個傻子一樣永遠處於被動狀態。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江家的女兒……」林焱輕哼一聲，然後抬頭看向顏尋洲。
林焱點了下頭。
「你們吵架了？」就在這時，有一道聲音響起，顏尋洲抬頭看向從房間走出來的顏和-圖-書舒冬，「回去睡吧。」
岳明要出去辦事的時候，林焱讓他路過書店是幫忙買一份書帖回來，顏舒冬聽到了林焱和岳明的對話，捂著頭開口：「早知道就不跟你了。」
「不是吵架，是媽媽跟你爸爸不會在一起了，所以冬冬，你必須要選擇一個。」
「那麼法庭上見吧。」林焱說，然後一手拿著書包衣服，一手拉著顏舒冬的手，往外面走去。
林焱說得很輕很輕，剛發聲就被風吹散了似的，顏尋洲聽得不真切，腦力還響著林焱幽幽淡淡的聲音，抬起頭的時候，林焱已經消失了。
林焱停下腳步：「你管得著么……」
——
顏舒冬不在繼續問。
「晚了。」林焱笑了下。
顏舒冬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自己很沒用，但是冬冬總是那麼地相信她，甚至用一顆孩童的心寬慰她這個大人。
「我說回去睡。」
「那好吧，你努力干吧。」顏舒冬小大人似的在廠子轉了一圈，然後回到林焱的辦公室，念起了要背誦課文。
——
「謝謝你給的機會，不過顏尋洲，我真的很好笑，很好笑，你這個人太自以為是，你以為你給我機會，我就要麼？你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比死還難受嗎？」林焱說這話，聲線沙啞。
「比死還難受么？所以你現在是想要早死早超生嘍！」顏尋洲哧哧地笑了兩聲，「對了，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一聲了，江小姐，另外我也要恭喜你們江家復得掌上明珠之喜。」
但如果林焱背叛他，如果她選擇留在他身邊，也就沒有那麼多事了，不是嗎？
林焱白天有空就給顏舒冬上課，顏舒冬趴在桌上聽著認真，就是幾個字寫得依舊歪歪扭扭。
顏舒冬不肯，倔強地停著脖子看了顏尋洲一眼，然後要往門外走去，顏尋洲起身一把將兒子揪回來，和_圖_書被抓住的顏舒冬用力掙扎，一邊喊一邊哭：「我要找去找媽媽，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呵……」顏尋洲背靠牆面，「林焱，你以為能帶走孩子？」
「我是你的媽媽的弟弟。」江岩看著眼前的小小人，一個大爺們鼻子猛地就酸了，「我也是你的舅舅。」
倔強好勝，所以他跟她真的要法庭上見面了？
顏尋洲避開了林焱這個問題，只是低頭看著林焱，這個坐在床沿的女人看起來那麼瘦，剛剛大風吹進來的時候，他都有她可能會被吹走的感覺。
熨燙的淚珠含在眼眶裡，燙得難受，顏舒冬微微一眨眼，眼淚就從裏面擠了出來，砸落在了地面上，良久他說：「我跟你……」
「這個很重要嗎」林焱忍不住自嘲笑笑，同樣反問顏尋洲，「你難道覺得我還不夠諷刺好笑嗎，當年你明明從來沒有想過結婚跟我求了婚……顏尋洲，那時候你看到我每天熱枕地採購結婚用品，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有趣可笑啊？」
顏尋洲說得很慢，一字一頓，整個過程不忘看著林焱的臉色，而林焱只是沉默，過了會她說了一個「隨便你」便站起來往外走去。
「血緣就是那麼重要神奇，不是嗎？」顏尋洲打斷林焱的話，微微傾□子，臉上帶著冰冷的笑意，吹進來的晚風吹得他的西裝瑟瑟作響，頓了下他說，「你跟江岩的一見如故不就證明了血緣的神奇性么？還有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跟你們那家子人真是像極了，一樣虛偽至極。」
「清婉是誰，不認識。」顏舒冬擺著手，結果被身後的岳明拉住，「等你媽媽回來再問。」
顏尋洲猛地轉過身：「你去哪？」
顏舒冬明顯是不信江岩的話，哼了一聲：「說你們搞錯了還不信，我媽媽是林焱，不是張暮暮。」
辦公間有一張沙發，林焱用https://m.hetubook.com.com帶來的衣服和大衣給當被子，顏舒冬枕在書包上睡覺，睡了一會後他側過頭林焱：「你怎麼不睡啊？」
「我就問問啊。」顏舒冬小脾氣特別大，看向比較年輕比較容易欺負的那一個：「你是誰啊？」
從頭到尾，顏尋洲不再說一句話，人也沒有回頭，直到很久，風將門關了回去，響亮的「啪」聲讓他猛地轉回身，只見房門已關，一下子，這個他精心讓人準備的房子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空蕩蕩的，猶如他的心口，有風在裏面不斷呼嘯。
「有人找你呢，三個。」
顏尋洲：「他也是我兒子。」他就像陳述一個不能磨滅的事實一樣，見林焱沒有反應，又說了一遍，「林焱，你別忘了冬冬姓的是什麼？」
「騙人。」
第二天，林焱給顏舒冬請了長假，早上工人陸陸續續過來，第一個來的是林焱的秘書岳明，那麼早在廠子里看到林焱和她兒子，感到非常驚訝：「林姐，冬冬，早啊。」
「孩子的撫養權在我手裡，你拿不走的。」
「我會改了他姓氏的。」林焱說，然後折回房間收拾了下舒冬的東西，冬冬的書包，冬冬明天要穿的衣服。
「呵呵，撇的真清啊……」顏尋洲拖了下音，語氣里滿滿的全是譏笑嘲諷，「不過有些事不是由得你決定的，你說明天江家的人知道你就是他們的女兒，江家夫妻會不會來找你呢？是驚喜還是驚嚇，我想場景肯定有意思極了。」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林焱的模樣，他帶著一幫人去偷林家的柿子，坐在裏面寫作業的林焱拿著一把掃帚衝出來：「你們這群壞人。」
顏舒冬吃著林焱買給他的早飯：「早啊，你看著挺勤快的嘛！」
顏舒冬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視線從林焱身上來到顏尋洲臉上，之後又回到了林焱臉上：「你們不就是吵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