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伊斯的抉擇(二)

「不要問,也不必在意,更不能告訴露娜!」路斯比眼中有著警告,這件事必須是個秘密,而他們並不需要知道。
她側目看向卡爾,以眼神詢問他,後者則重重的點頭,示意她安心。
腦海里浮現出剛剛看到的一幕,梔子花盛開的皇宮,漫天的星斗,寢殿的搖籃里有個漂亮的小傢伙,他睜開漂亮的紫色眼睛正骨碌碌的轉著,露出可愛的笑容,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卡爾和卡布斯也是一臉的疑惑,怎麼一個晚上不見,他就虛弱得不成人形了。
視線在他們的臉上流轉,發現少了一個人,「伊斯呢?」他們都在,為何只少了他。
管家望著消失的身影,唏噓不已,若是可以,他也想逃,「小姐她沒事,沒您想象的那麼嚴重,刺客也抓到了,陛下定會嚴懲,您就放心吧。」
伊斯目光如炯,迸射出一抹絕然,「她值得。」
「你怎麼了,傷口很痛是嗎?」薩魯憂心忡忡地問道,見她蹙眉不說話,更是五內俱焚,坐上床沿將她摟進懷中,凜目瞪向巴魯尼,似在責問他,為何藥效怎麼快就過了。
他傲然起身,輕拂去衣衫上的塵土,舉步朝前,月影如燈,枝葉搖曳,頎長的身影消失於一片朦朧的夜色中。
這陣微弱的輕呼,震到了寢殿內的一干人,瞬間他們沖了過來,將床幃圍成了一個圈。
殿門嘎的一聲關上,連帶著隱去了他們的身影。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怎麼介面。
「走吧。」深深看了床上的她一眼,伊斯虛弱的說道,心裏很清楚決不能讓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眼裡的愧疚和自責,只要她幸福快樂就好。
她鬆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的不安感仍然存在。
他傲然地挺起身子,虔誠地對著神像膜拜,然後說道,「偉大的布努雅神,我,伊斯普瑪修以鮮血起誓!」他用匕首在手腕上劃開一道口子,頓時鮮血湧出,手腕輕斜,殷紅的血滴落至沾血的棉布上,「我將與我鮮血融合的人,定下血印,奉她為主,一生追隨、效忠她,」布努雅族的血印一下,絕不能反悔,若有一絲異心,將立時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語落,還未等路斯比答話,他猛地起身,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他哀目微閃,看著手中沾滿血漬的棉布,彷彿在控訴他的無能,在嘲諷他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不顧依然流血不止的手臂,他握住匕首下移,「為了侍奉吾主,我以布努雅族歷來的血祭為代價,請求您解開封印,永、不、后、悔!」
自此百年後,布努雅一族在歷史的舞台上永遠的消失了。
可惜適得其反,反而讓他更為惱怒,他怒目一掃,憤而罵道,「你們這群笨蛋,明天我和圖書就先劈了你們。」
他顫手撫上棉布,冰涼如水的血漬,令他痛徹心肺,心臟像是被硬生生的剜去一塊,痛得連淚也流不出了。
隨即,他單膝跪地,掏出懷中沾血的棉布,放于身前,然後拔出腰間的匕首,抬起手臂剛要劃下,猛得一愣。
「哈哈哈哈哈哈」寂靜的森林里突然想起他悲涼的笑聲,震得作息的鳥兒到處飛散,但那酸楚悲戚的笑聲卻令它們不忍離去,成雙結對站在枝頭,像是在勸慰,發出陣陣低鳴聲。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路斯比不禁說道。
伊斯凝目望去,驚訝之色乍然而生,「布努雅神!?」
他嘆了口氣,臉上掛著滿足,他終於可以保護她了。
月影西移,旭日東升,淺金色的光芒透過紗幔灑在她沉睡的小臉上,暖熱的溫度令她又從夢中醒了過來。
這句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這份愛將永埋心底。
他疼如心肝的小寶貝受傷了,他如何能按耐得住,沒有親眼證實,他不安心啊。
她安詳沉入睡夢中,雖然臉色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蒼白,不過看起來已無大礙,伊斯心中也安心了不少,突然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
她咬了咬牙,雙手不能動,沒法捏住鼻子杜絕這股要命的味道,只好閉上眼睛,仰頭猛喝,真懷念二十一世紀的膠囊藥丸。
「他沒事,你別擔心。」卡布斯安撫道,「我看他也累了,所以讓他先回去了。」伊斯沒有回到下榻的地方,不過以免她擔心,他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但是這裡是赫梯,供奉他國之神,可是死罪。」除了戰爭女神、月神、死神外,西亞各國都有各自的主神,如果國內民眾有供奉他國的神,就是有謀反之意,一旦發現,必會處死。
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吊起了路斯比的好奇心,「你還看到什麼?」
巴魯尼端著葯碗走了過來,濃稠的黑色液體頓時令她想嘔吐,但她知道這是治療必備的程序,如果不想長時間忍耐手上的疼痛,還是喝了比較保險,這時代的兵器都是銅鑄的,不算鋒利,沒有傷到骨頭算是萬幸,不要要求太多。
「我想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一絲的傷害。」他腦海里那雙沾血的小手,清晰地仿若就在眼前,令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手起刀落,鮮血四濺……
氣喘吁吁地追到府邸門前,正打算出聲疾呼,卻發現路斯比立於門前不動,只見他退開一步,門外走進一個年輕人。
霎那間,小小的神殿,金光四射,燦如陽,璀如金……
路斯比轉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身後的路斯比立刻扶住他,臉色喜憂參半,喜得是他的心肝小寶貝沒事,憂得是他扶持得這個笨蛋,根本還不能下www•hetubook.com.com床行走,「回去吧,你必須好好靜養才行。」
「我的宰相大人,您冷靜一點。」管家疾步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劍,拍撫著他的胸口。
「是露娜受傷,才讓你下定了決心。」也只有她才能讓他如此的絕然,想來,她的受傷,令他深感無能吧,對男人來說,無法保護所愛,是最大的悲哀。
聽聞,路斯比沉默不語,只是長嘆了一口氣,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嗎?他悵然搖首,轉身走了出去。
路斯比眼中的怒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肅然的神情。
頓時,伊斯明白了,他的問題便是答案。「和你一樣,絕不後悔。」
「我沒事!」伊斯虛喘著,臉色比之她更為蒼白,甚至有些發青。
「不告訴你。」算是報復吧,誰讓這隻老狐狸的皇帝搶走了她,無論如何他都要報復一下,隨即他閉上眼睛假寐,不再理他,故意讓他在一旁吹鬍子瞪眼。
伊斯見他一副急於知道的表情,抿了抿嘴不打算說出來,「沒什麼?」
這世上沒有後悔葯,而人心卻會變,既然如此,何不為自己留下一條永遠無法後悔的路。
一群人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追了出去,深怕他老人家把皇宮大門踢出個洞來。
管家定睛一望,便認出此人是今早來過的伊斯,兩人間正涌動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伊斯依言跟在他身後。
「嗯,很美麗,耀眼極了。」她果然是只有君王才能匹配的女人,「另外——」
他依著樹榦緩緩下滑,頹然地靠坐在地上不言不語,靜默地抬首,銀月高掛,仿若她姣美的笑臉,痴迷凝望之際,往事歷歷在目,似要將她的一顰一笑刻印在心中,久久都不曾眨眼,他像是在回味什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似嘆,似怨,似憐,似苦,但當雙目張開的那一剎那,只徒留堅毅絕然的光芒。
「你決定了!」
「這是她為我建的。」他幽然吐出一句,言下之意,他是被特許的。
伊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蒼涼里有絲洒脫,「有些人拼勁一生都沒有值得保護的東西,比起這些人,我覺得很幸運。」因為他擁有即使失去生命也想要保護的人存在,今生為她所生,為她而死。
壯丁們聽聞,鬆開壯碩的手臂,怎料才一放手,路斯比就心急火燎的竄了出去,行動矯健得完全不似花甲之年。
藍眸微閃,彷彿這一聲是天籟,柔光滿溢,「我吵醒你了?」
路斯比扶持他走出寢殿,幾步路彷彿走了幾年,直到走出後宮的領域,他才被人抬上馬車。
「你看到了什麼?」
那一閃而過的光芒,令殿外的路斯比震驚,徒然間,他明白了一切。
殿內的燭火被熄滅了大半,徒留兩側的燭台還閃著微弱的光芒,紗幔圍繞的m•hetubook.com.com圓床上,阿爾緹妮斯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淋漓,汗濕了大半張臉,她心神不寧的坐起身,心間突兀的竄過一絲不安。
神啊,為什麼要讓他遇到她?又為什麼要讓他愛上她?既然命中注定會相遇,會愛戀,又為什麼讓他無法保護她?是神的試煉嗎?還是此生註定了要為她奉獻出一切?
「但是——」卡布斯還想追問,卻別被路斯比殺人似的眼神給逼了回去,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皇宮。
想到這,他臉上浮現一抹寵愛的笑容,只是繼續想下去,眉頭卻皺了起來,另一個搖籃里的小傢伙可不怎麼讓他喜歡,因為他的眼睛是綠色的,而且一副盛氣凜然的模樣。
卡布斯將甜膩的蜂蜜糖遞了過去,她連忙含在嘴裏,好讓這苦得要人命的藥味消失掉。
「傻孩子,原來你不是不後悔,而是害怕後悔,為了不讓自己有機會因後悔去傷害她,竟定下了這布努雅一族最為嚴苛的血印。」
聽聞,路斯比眼中攢動著兩簇火花,冷哼道,「廢話講完了。」
被他吼得有點暈顫的管家,忙不迭的叫喚道,「鬆手,鬆手!」
惺忪的張開雙眼,半夢半醒之際,映入眼帘的是一雙比大海還要湛藍的瞳眸,「伊斯?」
「別動,你乖乖躺好。」薩魯扣住她的腰身,讓她輕靠在懷裡,然後命令巴魯尼多拿些止痛的葯來。
伊斯回眸看他,「你後悔嗎?」這份特許,不是尊榮,而是無盡的思念,睹物思人,愛人已逝,這份情,他真的不曾後悔嗎?
「布努雅族的男人都是傻瓜。」語中的黯然,只有經歷過得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澀。
聽到他柔和的聲音,她輕笑,見他無事,心裏的不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一放鬆,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寂靜的神殿內,伊斯凝目望著神像,身邊的燭火噼啪作響,他知道,一切都會從今夜重新開始。
路斯比點頭,立刻會意了過來,「那是王者之光」。
路上,馬車有些顛簸,令伊斯疼痛得冷汗直落,可是他絲毫沒有痛色,反而臉上掛著欣慰。
然後又凄然一笑,嘲諷道,「你已經沒有資格了。」可心中卻鼓噪著,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開口說出這句話。
他們是同一類人,都為愛所苦,所愛之人都不屬於自己,或許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們的相識,是為了走同一條路。
巴魯尼也納悶不已,明明葯中加了安眠的成分,好讓她不覺疼痛的安睡,她在皇帝的心中地位之特殊,生平僅見,絕對不能輕忽。「小姐,您感覺怎麼樣?」
兩道人影走進宰相府的花園,月光瑩潤,使得成片的玫瑰花染上一層銀光,嬌媚無比,可惜,他們無心欣賞,直走入花叢后的一座小神殿。
「放開我,我要https://m•hetubook•com•com去劈了那些刺客。」路斯比憤怒至極,舉起一把鐵劍,殺氣騰騰的揮舞著,若不是身後幾名壯丁鉗制,此刻或許早已如離弓的箭,疾馳而出,殺進皇宮了也說不定。
「阿爾,你說話,是不是很痛。」卡布斯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雙手查看,未見血絲,但見她一臉的凝重之色,心不禁慌了起來。
管家哆嗦著身子點頭,不敢答話。
「伊斯,你到底怎麼了?」塔卡疾步追來,剛才在寢殿內不好問,可光看他的氣色就知道,他似乎病得不清。
他莞爾一笑,坦然自若,「除了她,心中已經容不下任何女人了。」是不是正常的男人,都已不重要,她的安危勝過一切。
「侍衛不是說了,沒有性命危險。」管家避重就輕的勸道,希望能平息他的怒氣。
這份洒脫,這份絕然令路斯比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心中升起一抹不忍,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和自己不同,當年的自己,除了刻苦銘心的愛之外,還有一份必須要贖的罪,然而,他卻從沒有傷害過她。
「怎麼了?你似乎很高興。」路斯比詫異的問道。
這座神殿小巧玲瓏,面積僅有十個平方,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燭台側立,火光搖曳,大理石的地面光亮可鑒,正前方則佇立著一座一人高的神像。
卡爾蹙眉看著薩魯摟緊她的手,恨不得能當場剁下,但怕會扯到她的傷口,只能隱忍著。
藥效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她又沉沉睡了過去。
俯首跪在地上的傳信兵,眼見此情景,早已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本以為是件美差,哪知道一向溫文的宰相大人會突然發彪,那把劍差點削掉他的鼻子。
「他怎麼了?」她憂心的問,忘記手上的傷想去抓卡布斯,可是手疼痛難忍,令她無法動彈。
宰相府邸內,傳來一陣吼聲,力道之強勁,震得主屋旁的蓮花池激起圈圈波紋,一群侍女莫不嚇得臉色發白,戰戰兢兢地圍抱在一起。
經他一提,她才發現身子熱烘烘的,分不清是他懷裡的溫暖,還是自己的體溫,總覺得腦袋很沉,有點暈眩。
「你還在發燒,躺下好好休息,明天他就會過來看你。」薩魯輕柔地將她汗濕的髮絲撥回耳後,她的傷嚇壞他了,此刻,絕不容許她有任何的閃失。
路斯比疑惑的看著他,見他突然笑得很開心,雖然虛弱得無法笑出聲,可是他的喜悅之情,卻深深的傳染了他。
她作勢想要下床,怎奈被包裹的如同粽子般的雙手無法使力,反而扯痛了傷口,不由得痛呼出聲。
塔卡站立於四人身後,臉腫得像饅頭似的,想插話,又怕被趕出去,之前還是求了很久,才准留下,他不敢說話,就怕惹他們不高興。
「還說沒事,你現在連羽毛也未必能吹得動。」光是那份和*圖*書錐心的痛就能要了他的命。
路斯比淡然一笑,笑而不答,只是反問了一句,「你呢,是否會後悔?」
「嗯。」見他們個個都說無事,她也就放心了。
路斯比先是恭敬地俯首膜拜,然後說道,「我是布努雅族人,供奉布努雅神有什麼奇怪的。」
見路斯比仍是怒目相向,他也有點駭意,強裝無畏繼續說道,「小姐睡了,您就算想去看她,也不方便。」
「我沒有看到一年後她會不會登上皇妃的寶座。剛才只是一眼,沒看到很多東西,不過,她身上有著一層美麗的光環,您也看得到皇帝身上的光環了,對嗎?」
阿爾緹妮斯見他們神色各異,但都是擔憂之色,沒什麼不對,可她心裏卻是越發的不安,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沉悶得很。
他紫眸一瞪,冷冽而兇殘,白須飛散,宛如嗜人的惡魔。
管家頷首,帶著一干閑雜之人,原路返回。
「我已經準備好了。」伊斯突然高聲宣布,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打消他的念頭了。
伊斯一路狂奔,來到皇宮後方的森林中,仰天長嘯,指天罵地,最後化為清淚,滴落在乾澀的泥土中,奮力的捶擊著眼前的樹榦,為什麼他保護不了她。
「那還不讓你這幫兒子鬆手。」路斯比怒不可泄的吼道。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說阿爾是赫梯命定的皇妃了。」布努雅一族的神力便是能看到未來的預知能力,能看到和自己定下契約的人一兩年後的事情,雖說只是一個片斷,或是一個場景,但對預測以後的禍福卻是足夠了。
路斯比看不出任何表情,回首看向管家,大手一揮,讓他們退下。
管家震顫不已,跟隨他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過,急忙將手中的劍掩在身後,不讓他有機會搶去,以免出事,這說來也奇怪,他老人家幾十年的無欲無求,除了國家大事,對其他事都淡而處之,怎麼一個小女孩,就把他潛藏的情緒全激發出來了。
風清月皎,星空滿天,本該是寧靜的夜,卻被不久前的暗襲,弄得人心惶惶,寢殿四周,更是重兵守衛,密不透風。
轉身望向窗外高掛的銀月,藍眸里含著款款深情,情意濃濃,仿若她就在眼前。「阿爾緹妮斯……我愛你……如痴如狂。」
「別擔心,明天伊斯會好好的站在你面前的。」卡布斯狀似無事地扯起笑容,心想,呆會兒等她睡了,非把伊斯找回來不可。
薩魯接過碗,親自試了一下藥的溫度,然後湊到她嘴邊,方便她喝下去。
「陛下說了,小姐已經包紮過,也服了葯,性命無礙。」他抬首故作輕鬆,卻掩不住發白的臉色,見他有些癲狂的瞪著自己,頓時冷汗直冒,想著,還是快點逃比較好,雙目不敢再看他,恭敬地作了一下揖,急道,「宰相大人,我先回去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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