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會揚州

在藍天白雲的掩映下是一排四間精緻的小屋,暗灰色木頭門同樣毫不起眼。看在蘇無咎眼裡,他只覺這灰柔和舒服,可唐渡阡一摸上去就吃了一驚!那門是由整塊巨木雕成,木質紋理細若檳榔,手撫上去便有一種被吸住的感覺,這是只有檜木才具備的手感。檜木一向有「百年尺」的美譽,是說它每生長一百年,樹身直徑也才只增加一尺。這樣珍貴的木料居然用來做了房門?
昔日「妙人兒」孫妙妙與「玲瓏玉」玉寧寧可是並稱的美人兒。這次一見,她果然艷麗超群。不同於小玉說話就臉紅的羞態,她生得是一副刻到骨子裡的媚態。舉手投足、眉揚眼轉都令人的心怦怦直跳。
楊虹道:「杜四看起來什麼都喜歡,還真不好說他最看中什麼。」太玄道:「但四爺什麼都有啊,不然就對他曉以大義吧。」楊虹冷笑:「可以和官府鷹犬稱兄道弟;為了個美女玲瓏玉挑了南京三大幫派;有人罵他句『黃皮猴子』,就把人腿折了。這樣的人會懂什麼大義?他不過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流氓混混!」太玄不悅地看著他:「楊少俠,你這些話要是敢站在揚州城裡說,算我太玄佩服你!」
杜四笑道:「再來一個,別學男聲,唱個女人的。」孫妙妙道:「我新近譜了支曲子,不過你剛才打趣我,要罰你為我吹簫!」小玉、孫陸都一起叫好。杜四也不分辯,笑嘻嘻地接下玉簫。他嘴唇一動,蘇無咎就吃了一驚。真沒想到這相貌猥瑣的小子于音道竟然有如此造詣!只聽他將這首柔媚的曲兒吹得加上了一絲坦蕩,一個個悅耳的音符直鑽進心裏,搔得人痒痒的。
半晌,杜四突然笑了,看得出是真心歡愉。他轉頭對烈若海說:「二哥,蘇老爺子享譽江湖已久,沒幾個人能打得過他,輸給他可不丟人。」他轉身又對蘇無咎道:「久仰您的大名,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今兒個就請大家到舍下吃頓便飯,嘗嘗揚州第一名廚的手藝!」
唐北道:「我看,如果我們有辦法引得杜四爺相助,那成功的機會就大多了!觀主、楊兄弟,你們久居揚州,可知道什麼能打動杜四爺嗎?」這唐北年紀雖輕,但是思路縝密,眾人早不覺地聽了他的話。
蘇無咎雖然覺得楊虹做得有些過分,可也不能看著他被欺負,於是伸手拍向烈若海肩頭。烈若海不回身,肩膀側到一邊。蘇無咎五指加快,已切到他肩膀上,力道恰到好處,不會傷了他,又令他沒了力氣。烈若海是幾個兄弟中功夫最好的,但一開始有些輕敵,何況遇上的又是蘇無咎,所以一招便落敗。
白雲觀的住持太玄介面了,別聽他法號氣派,其實只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揚州是最富庶的地方,而且這次府尹吳士道也算花了血本。唐少俠大概有所不知,南四省商會孫會長就駐紮在揚州,他本是靠軍需起家。別說二十萬軍的裝備,就是百八十萬,也難不倒他陸上龍王。」
待蘇無咎等人隨著他走進院子,一進門就嚇了一跳——那扇毫不起眼的門後面,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世界!
這梅九是杜四兄弟中最有名的,因為當年就是他一個人悍不畏死,救了揚州全城的百姓。而他們居然一開始就碰了個最「碰不得」的!
蘇無咎一夥不明白杜四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開心,不過經過剛才那麼一番折騰,這裏也實在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他低聲道:「四爺,這裏我們還有點麻煩,等在下和各位商量商量了再走。」梅九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四爺來了還會有什麼麻煩?你再不走才是真麻煩!」
唐北又道:「二十萬大軍供給所費不小,當官的一向虛報兵丁數目領餉,這樣迅速招集實數二十萬的部隊裝備齊全嗎?」
蘇無咎也是最近幾年才對「力」有了這般感悟,這揚州卻哪來這樣的少年英雄?他攔住要繼續動手的楊虹:「別生事,我們還是早點去會杜四爺吧。」
孫老實身邊跟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杜四已經把手伸給了她們:「狗不咬、狼不叼,都來給我抱抱!」看著她們歡跳著爬到杜四身上,蘇無咎才反應和圖書過來這兩個可愛的娃兒名字竟然叫「狗不咬」、「狼不叼」!這是孫三喜的一對孿生女,孫老實愛得什麼似的,怕不好養活,就給取了這樣的賤名。
那少年冷然道:「這位少爺,你該多喝點水了。」楊虹奇道:「什麼?」少年道:「加上水,你這土包子也變湯包子。既然都成自家人,那湯包子以後不就不會噴你了?」
方才杜四引開大家的目光,烈若海就趁機跳進來制住楊虹,這點小小伎倆竟然瞞過了在場的這麼多高手。楊虹想忍住,可烈若海用力十分刁鑽,捏的是他手骨交接的地方,令他所受之痛十倍于梅九,終於大聲呻|吟起來。
那少年的武功沒有套路,卻顯然深得「力」的本質。他總是巧妙地露出破綻引得楊虹發招,打破楊虹的身體平衡,這樣他的招數便會露出破綻,就可以尋找機會攻擊。看來教他的師父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見旁邊的食客都哄然大笑起來,楊虹頓時大怒,劈手一個醬油碟子打過去。少年的手向下一引,再順勢往懷裡一帶,油碟子被他穩穩接住了:「土包子吐的水果然顏色不同。」
此次出動的除了蘇無咎、唐渡阡、宮北路這些關飛渡的老朋友之外;還有關飛渡的部下「五丁手」劉和、「花生豆」花逢春這兩個就近的堂主;楊虹、唐北兩位少年英豪;「影子門」門主月中飛宋玉山、排教的「一聲雷」雷洪等二十多位江湖人士;聽說還有不少人正趕過來。
果然和唱男聲時不同,十四個疊字如黃鶯出谷,婉轉無比,又清越無比,當真此聲只應天上有!簫音配著人聲,再加上曲調膩人,一曲唱罷,最後「人人」兩字,甜甜地在耳邊裊裊不絕,令在座眾人如飲醇酒,紛紛醉倒在椅子上,半晌作聲不得,渾然忘了身在何處。此刻若有人提起關飛渡,他們怕是會回答:「關飛渡是誰?」
杜四在一旁叫了聲好,問道:「這位爺怎麼稱呼?」蘇無咎靜靜道:「杜四爺好,在下蘇無咎,初來貴地,冒昧之處還請四爺見諒。」當他說「蘇無咎」四個字的時候,就見杜四的目光「霍」地一跳,隨即精光大盛,灼灼地盯著他,令蘇無咎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唐北突然插言:「花堂主,揚州地方不大,這二十萬人駐紮在何處?」花逢春道:「在鹽城。鹽城背靠運河,東連泰州,進退得宜。此次帶兵的揚州將軍薩木多羅實在是個打仗的好手!」
蘇無咎實在想不到一方大豪居然是這麼副癆病鬼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他看到杜四卻不像別人那樣緊張,反而覺得親切。
她卻不似別人一般恭敬,一進來就招呼杜四:「小四哥哥,終於想起我來了?」那聲音動聽無比。杜四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她過來坐,嬉笑道:「美人兒,我可是真想你啊!最近又迷住了幾個公子?」孫妙妙笑道:「還不是那幾個,遇上好的我自然告訴你。」看到兩人動作親昵,毫不避人,唐北很為玉寧寧難過,偷眼看去,小玉卻也正含笑看著他倆,臉色沒一點兒變化。
當眾人的目光都被杜四吸引的時候,楊虹突然痛叫一聲。原來他的手被握在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手中。
揚州比蘇無咎記憶中的更繁華,絲毫看不出曾經受過戰火的洗禮。
楊虹剛放手,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相好的,朋友別只交一個,咱倆拉個手如何?」隨話音進來的人,不用問大家瞧過一眼也都明白是誰了——就見他皮膚黃里透黑,頭髮皺皺巴巴,眼睛半開半閉,不就是杜黃皮嗎?
楊虹雖然快氣死,卻不敢當場忤逆長輩,走到梅九身前握住他的手道:「四海之內皆兄弟,我們這就握握手,交個朋友如何?」其實他手上用了暗勁,梅九穴道被點躲不開,手上吃痛卻哼也不哼:「算你有種,你就等著死吧!」楊虹大怒,手底愈加使勁,陰陰|道:「九爺別這麼說,我們交個朋友而已嘛!」蘇無咎、唐渡阡這才看出不對,忙大聲喝止。
蘇無咎拿起瓶子細看,見那內壁果然印著「子堂」兩個草字,足以證明這花瓶確實是唐代開片薄胎最興盛時一代hetubook.com.com大師陸子堂的傑作了。他一時目眩神迷,生出天下豪富莫過於此的感覺。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於是正式備了些禮物,在一張拜帖上順序寫上宋玉山、蘇無咎、唐渡阡、宮北路等人的名字,又在揚州最有名的魁元樓內備了一桌酒席。
大堂的桌子臨窗面水,風景也很不錯,蘇無咎一行人此刻就坐在桌子旁,叫了點冷盤點心等著他們的客人。
外面已經是深秋,但進到這裏,眼睛立刻被綠色充滿。整個園子里都種滿一種不知名的小草,那樣的齊整鮮嫩,就像一塊巨大的、綠軟軟的毯子正隨著地勢的高低起伏著,讓你只想靠近呵護它們。所以杜四一腳踩下去的時候,蘇無咎不禁「啊」了一聲,似乎想阻止他隨意踐踏。
兩個人的手指相搭,烈若海心中暗喜,他可是曾練過大力金剛指的。他猛然用力一扭手指,卻覺蘇無咎的手指像麵條一樣從他手裡滑出來,又切上他的肩頭,還是只用了一分力。
那少年邊打邊對店小二道:「這幾個人路數不對,趕快叫林捕頭來拿人。」大家一聽都變了臉色,如果驚動官府,那一切可就完了。
楊虹冷然道:「這算什麼狗屁解釋……」一直微笑的少年突然道:「可不能這麼說。這點心可是杜四爺身邊的玉姑娘所創,杜四爺親自取的名字。幾位爺來揚州找大酒樓主廚挨個問問,可有哪個不服玉姑娘的手藝?」
這下大家可都傻眼了。
這裏比杜四的家大了十倍不止,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大家打了一通招呼后,孫陸方才坐回椅上。他已略有些發福,一手撫著自己的肚子。
然後他又眉開眼笑地道:「小九子趕緊先回家報信,別口口口凈在外面給我惹禍。回去告訴你玉姐姐,今晚要好好做幾個菜!」
楊虹道:「那不是杜四乾的,是他的兄弟梅花老九梅九爺所為。杜四不過沾了做老大的光罷了。」這杜四有意無意地總喜歡找他家的彆扭,所以打完仗后楊家就中落了,還被迫遷走,這令楊虹打心眼裡討厭杜四。
這裏的布置卻有些土氣,一塊該是花園的地方種著蔬菜,一個老頭正窩在那兒拔蘿蔔。
杜四笑道:「這是哪家少爺?我兄弟和你交朋友的時候可沒你這麼膿包。」
這下突如其來,楊虹未及防備下居然中招。他頓時火冒三丈,衝上去就打。兩人堪堪打個平手,蘇無咎卻越看越佩服。
當下蘇無咎等跟著杜四進了內宅。
可他腳下不動,卻突然進了二尺,手又搭在了楊虹手上。蘇無咎不由暗喝了聲彩,以腳為軸,運肩撞向烈若海的肩頭。他們好像又要重複剛才那一下。烈若海還是肩頭那麼一側,蘇無咎也是改為五指去切,可這次切到的卻是烈若海的手指。
店小二以為他要點菜。卻聽楊虹道:「你這是什麼點心?少爺小時也在揚州呆過,又不是湯包幹嗎灌湯。肯定是你上錯了,快給少爺換換。」店小二面有得色:「這是本店的特色點心玉燕歸巢。一般的湯包都是直接灌湯,可這個是在包的時候就放進一塊高湯熬成的凍子,所以才能包在豆腐里,火候可難掌握了。幾位看看,是不是很像一隻歸巢的燕子?」
就聽簫聲微頓,音調一變,竟是柔膩無比,令人心神俱醉。妙妙動聽的聲音便在此刻響起:「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
他直起身子,打量杜四的臉:「看你又黃瘦了,身子不好就多將養將養。要支撐起那麼個大攤子,真難為你一個小孩子了。六順新請了個素菜師傅,蘿蔔做得可好吃啦,你一會兒試試?」
花逢春苦笑了下:「我們已經折損了三十幾個兄弟,卻連總舵主現在到底在不在揚州都沒打探到。」唐渡阡又問:「揚州兵力如何?」花逢春臉色更暗:「不下二十萬!」大家聽得倒吸一口冷氣。任他們武功蓋世,最多可敵百人。可是二十萬大軍,就算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大家了。
孫妙妙跺腳對小玉道:「瞧瞧四爺這張臭嘴,玉妹妹你也不管管他!」
突然,玉寧寧身後躥出個比巴www•hetubook•com.com掌大不了多少的黃色毛團,衝著眾人汪汪大叫。大家定神去看,原來是一隻又胖又丑的小狗,它好像穿了件過大的衣服,以至於一層層地皺在身上,就連尾巴也又短又小。
眾人繼續往裡走。一個中年婦人穿著華麗、長得卻憨憨的,看到這麼多人就往屋裡躲——是孫陸的大嫂。孫老實喊住她:「大娃家的,躲個啥,爺又不是外人。快,把剛送來的秋梨揀幾個好的拿來。」
魁元樓依水而立,有半個樓身都建在湖中。一樓大堂正中留著一大片湖水,因為設計極為巧妙,只能看到流動的水,卻看不到入口出口。包間酒桌皆在臨水修建的小亭子里,曲曲折折都是迴廊小橋。
玉寧寧和大家一一見禮,就又開口對杜四說話了,顯然並不如何把這些高人們放在心上:「爺,大哥叫您晚上到他府上吃飯。」杜四一撇嘴:「今天是十五。他家老爺子定下的規矩,初一十五全府吃素,我可不耐煩啃那些蘿蔔頭,明天再說吧。」玉寧寧道:「孫家老爺子吃素可是為你積福,你好歹得給個面子吧。」
楊虹就要發作,蘇無咎忙伸手攔下。臨別時楊劍聲寫信將兒子托他管教,楊虹見姑父阻止,也就忍下來,但心裏不忿,抬手叫了小二過來。
宋玉山號稱月中飛,輕身功夫在場不做第二人想。這樣等級的高手當然不是少年能抵擋的。
那新廚師做飯卻極慢,孫妙妙都來了,他還一樣菜都沒做好。
這邊蘇無咎他們都吃了一驚。楊虹雖然年少狂傲,但他出身名門,功夫也很紮實,要不也不會這麼有名。可這少年小小年紀竟然隨手接下他一招,手法純熟不說,還完全是藉著楊虹的發力,那是深刻領悟了「力」的精髓才能做到的。這已不是武功高下,而是悟性的範疇了。
杜四大聲道:「小玉,屋子裡什麼味啊?是不是你又擦了那個啥『花的汁水』?」屋子裡傳出一個帶著點埋怨的聲音:「什麼『花的汁水』,是花露水!這次卻不是。我在牆壁上噴了一些剛才大哥送的法蘭西香水。」那聲音糯糯的,讓人聽了心裏微癢。
突然,杜四對蘇無咎道:「每到這裏,我就覺得應該儘力讓他們過好日子。我的決定會影響好多兄弟,所以我不能太冒險。蘇老爺子,你明白嗎?」蘇無咎突然覺得這杜老大也不是那麼沒人情味:「是,我明白。我們的要求是有些無理,讓四爺為難。那我等這就告辭了。」杜四卻看著他,道:「不過,若是老爺子您開口,事情就不同了。我們等會兒吃了飯再商量。」
唐渡阡忙道:「小朋友,這完全是一場誤會。我們一向久仰你的大名……」梅九高傲道:「我不是你的什麼小朋友。至於像剛才那位少爺一般的貨色,梅九更不敢結交!」唐渡阡只好轉頭對楊虹道:「世侄,快向九爺道歉!」
楊虹失了面子,硬聲道:「難怪這名字裡帶著土氣。」
杜四笑著拍拍他的肚子:「吃素還給吃成這樣,真是服了你。」孫陸道:「還別說,我家新來個廚子,素菜做得真叫一個絕,包你吃過之後每個初一十五都往我家跑!」杜四道:「我叫了妙妙來,你老爹在家嗎?我去打個招呼。」孫陸指著後堂:「趕緊去。這兩天老爺子一直念叨你,我聽得都煩了。」
杜四微笑道:「聰明!現在的年輕人可真不簡單。」雖然從長相實在看不出杜四到底有多少歲,但是最多也就比唐北大那麼幾歲而已,可是此刻他卻用一副老前輩的口氣說話。聽得楊虹冒出一聲冷哼。
唐北道:「杜四爺的大名我是早聽過的。聽說當年揚州百姓可保無恙,是他花了一千萬兩買來的,這般膽色氣度當真令人心折!」
因為關飛渡的關係,附近的守兵都被調來防守,大伙兒只好易容改扮,在城外五十里的白雲觀會合。
杜四摸了摸她的臉后才道:「小玉,這位是蘇無咎蘇老爺子,這位是唐渡阡唐老爺子,這是雷霆公子的長子楊虹少爺,昔日江湖的四大公子也算一次到了三個,你四爺的面子不小吧。」
隨著聲音,一個女子靜靜走出來,她的肌膚就像膩白m.hetubook.com.com的雪,可是一說話,就有兩朵紅雲悄然浮上面頰,微低的頭勾出一個美妙的弧度。這玲瓏玉,果然是人間絕色!
待進到屋子裡眾人更是吃驚——屋裡是一套同樣用整木雕成的紫檀桌椅,雖然當眼處都是大線條的雕刻,可是細小的地方卻極盡妍態,便連椅腳之微都雕有無數花紋。這樣的無價之寶就隨隨便便地擺在屋裡,再看桌上放著一個雨過天晴的花瓶,嫩白顯翠的瓶身上點了許多青翠欲滴的點子,一個個透著極旺盛的生命力。瓶里插著幾十枝一斗珠的水晶黃菊,這小小的一瓶一花就給人置身自然的感覺。
唐渡阡突然想到,在揚州有這樣好的身手……忙道:「我這侄子少年莽撞,不知少俠可就是四爺?」楊虹道:「唐叔叔,他不是!杜四外號『杜黃皮』,長著張焦黃臉,最好認不過。」話音剛落,他臉上便吃了一記耳光。就聽那少年道:「不長記性,說了要記得加『爺』的!」
大家有求於他,只好跟著走。門外孫陸已派車來接,因為不知道有這麼多人,所以又臨時叫了幾輛馬車。杜四把好車讓給宋玉山和蘇無咎,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到了陸上龍王的府邸。
那少年雖然受制,卻一點也不驚慌,傲然答道:「小爺的名字你們大概也聽過。我就是四爺的兄弟梅九!你們想拜見老大,看來是沒門了!」
眼看小二答應一聲就要出門,蘇無咎手裡一把筷子擲出,把幾個要走的都擊趴在地上,同時宋玉山的手也按在那少年的后心上。
唐北道:「不管怎樣,我們現在十分需要他的幫助。我們可以依足江湖規矩,大大地給他一個面子,看看他有什麼條件。為了關伯伯,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楊虹道:「可他並不是江湖人士,又認識官府,萬一他出賣了我們,豈不是後悔莫及?」
本來在場最年長的是宋玉山,他在三十年前就上了武林榜,曾在當年圍攻柳傲松一役中出過大力,和蘇無咎、唐渡阡也算是忘年之交。此次該由他發號施令,不然就該是武功最好的蘇無咎。可是宋玉山為人老實,蘇無咎不善策劃,唐渡阡了解兩個朋友,所以就直接站出來說話了。
唐北道:「不怕,我們有這麼多有分量的江湖前輩拜訪他一個後輩,他怎麼也得給些面子,同時風聲也傳出去了。我們隆重地找他救人,他不救也就罷了,若是還把我們送給官府,他辛辛苦苦經營這麼多年的好名聲可就全完了。到時候刺殺他的好漢,只怕比刺殺吳三桂的還多。」
杜四遠遠就迎過去:「大爺!你又要給我吃蘿蔔啊!」那老人正是孫老實。因為以前的一番遭遇,在他眼裡這黃皮杜四可比他自己的孩子還招人疼。
杜四笑了笑:「走這裏,有路。」蘇無咎這才看到杜四腳踩的原來是一條綠色石子鋪成的小路,石面異常平滑,完全感不到凸凹。
唐北突然道:「這是掉腦袋的大事,四爺不答應也是常情。」杜四道:「唐少爺,你小瞧我杜四了,激將法可對我沒用。」蘇無咎急道:「四爺,那就是沒得商量了?」杜四道:「我只說要從長計議,反正你們現在也沒辦法,不如就跟我出去聽聽曲,說不定我呆會兒就答應了呢?」
杜四道:「今天我來了貴客,趕緊給他們露一手。」
宋玉山點了他幾處穴道,沉聲問:「你是誰?」
杜四卻不再理他,徑直帶眾人去了。
楊虹在一旁不悅道:「有什麼好笑的?」那少年生得十分漂亮,一臉笑意:「嘻嘻,對不住了。至於有什麼好笑的,我可也說不上來啦。」他嘴裏雖然道歉,可眼裡還滿是揶揄。
杜四呵斥他:「老九,以後不得對蘇老爺子無禮,否則不要怪老大對你不客氣!」梅九埋怨道:「老大!」
杜四道:「這些草種是由出海經商的兄弟們從不列顛國帶回來的。自打種出來開始,小玉就不讓人踩,也不讓再種什麼花,我只好修了這條小路。大家見笑了,人家的花園有花,在我家的花園只能委屈著看看草。」
蘇無咎喜道:「那四爺可是答應了?」杜四道:「還要從長計議。」蘇無咎咳嗽一聲:「四爺,滿人占和_圖_書我大好河山,每個漢人都該為國為民盡一分心力。」杜四看著他,滿眼都是笑意:「我說蘇老爺子啊,你可真有意思!你那麼好的功夫都二十多年不出門,現在好朋友出事了,你兩肋插刀那是義氣,可不是忠義。你自己心裏其實也不把這國家朝廷當一回事,如果出事的不是關飛渡,你肯定不會出來幫這個忙。我可不認識關飛渡,犯不著為他冒這樣的險吧?」
唐北默然,一會兒才道:「普通士兵可敵不過武功高強的好漢。我們可以來暗的。」花逢春道:「只是在二十萬軍中想要暗渡陳倉談何容易。鹽城靠河,河對岸的山上都站滿兵士,離十里就會被發覺。那些混到軍隊的弟兄也沒一個能活著回來,薩木多羅想必早起戒心了。」楊虹在一旁道:「鹽城緊靠運河,在下知道一條小路能穿過山洞。我們連夜穿山,山上的士兵必定不會察覺。」
唐北道:「不是真的當兵,而是抓幾個人問問暗號,再混進去!但是要讓他們不知不覺才好。觀主!您知不知道這些兵油子和什麼人相熟?」太玄道:「應該是地面上的混混了。自打杜四爺當了揚州的頭,就讓手底下的和衙門裡的、兵營里的一起混。聽說揚州城破以後,最開始的錢都是杜四爺想辦法讓當兵的吐出來的。要不怎麼才打完仗沒多久,別的地方都還窮得底掉,被搶得最狠的揚州還能富成這樣?」
杜四奇道:「這是狗嗎,怎麼長得像個包子?這丑東西也是大哥剛拿來的?」小玉嬌嗔道:「怎麼會像包子?你看它黃黃皺皺的多可愛!」杜四笑罵道:「你個小娘皮!我也是黃黃皺皺的,還比它長得齊整些,你怎麼就嫌我難看呢?」玉寧寧雪白的臉頰頓時染出紅霞,無限嬌羞。
唐北道:「此刻還不知關伯伯被困於何處,我們如果一次未成,打草驚蛇了更是麻煩。不如分為幾路,儘快搜尋。他那二十萬軍不是有很多人是臨時徵集的嗎?我們不如也當一回兵……」一旁他的伯父唐渡阡道:「怕是沒那麼多時間了。」
杜四想了想,道:「也好。小玉你也有幾天沒見到妙妙了吧。一會兒把她叫上一起去大哥那裡,真想聽她唱曲啊!」然後他轉頭對蘇無咎說:「蘇爺,今天沒好好招待,大伙兒就和我一起去聽曲吧。妙人兒的歌聲可是揚州一絕啊。您老聽聽那嗓子,真真掉在地上摔三截啊!」
妙妙答應著站起,開口卻是男聲:「攀出牆朵朵花,折臨路枝枝柳,花攀紅蕊嫩,柳折翠條柔,浪子風流……」那聲音低沉清越,瀟洒倜儻,十足是個看透世事的風流才子。大家一時都聽得呆了。杜四卻突然撲哧一笑:「我這下才明白這花柳是怎麼得的了。」大夥頓時一起笑開來。
魁元樓的點心小巧精緻。宮北路是北方人,夾了個豆腐皮包子看也不看就咬,結果一口湯口口而出,噴了他一臉。他禁不住驚道:「哎呀,這點心有鬼!」看得臨桌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嘻嘻笑了起來。
少年一亮眼:「你們找杜四爺何事?」楊虹道:「我們自找我們的杜四,關你屁事!」少年臉色一沉:「你小心,以後杜四後面記得跟個爺字!」
屋子裡還有一股香氣,開始只是隱隱一點兒,讓人捉摸不定,待大家都不知不覺努力去嗅時,那香味便善解人意地越嗅越濃,最後沁入你整個身子。雖然還分辨不出是什麼香味,卻讓人說不出的舒服。
杜四帶一行人走走拐拐地穿過一個院落。
他先四面作揖,才道:「各位英雄仗義相救,我代我家舵主謝過了!」唐渡阡道:「花堂主不必客氣。總舵主心懷天下,天下人當然儘力報之。就請花堂主說說現在的情形如何。」
蘇無咎一直插不進話,此時終於有機會介面:「杜四爺,在下此次是有事相求。」杜四漫不經心地道:「知道,是關飛渡的事吧。你們在白雲觀聚了兩天,最後是誰想起來要找我啊?」蘇無咎指指唐北。
花逢春率先開口了。他長得有點滑稽,矮短身材,兩道八字眉分得開開的,但大家都知道,這個不起眼的「花生豆」曾經是李闖王的得力戰將,重創過清軍的鐵甲軍,是個有智有勇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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