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
二、出逃

景帝哆哆嗦嗦,哪裡敢輕易道出自己身份,只道:「我、我……我是往來於江州與預州之間的商人,路遇搶劫,所以逃避至此。」
就這樣一氣奔出數十里,忽見前面有一河擋住去路,水流湍急,河面甚寬。景帝看著絕對過不去,拚命勒韁,然而他那點兒力氣哪能勒住驚馬!馬兒受阻越發發了性子,一個長躍就躥進河裡,這一下竟然越過大半河面,離對岸已經很近了!只聽一聲長嘶,馬兒落水時不巧正撞到水下一塊大石,後腿骨咔嚓一聲折成兩段,在岸上眾人的驚呼聲中把景帝拋到河裡。
耽擱這片刻,就有人傳言聽到追兵的號聲了。王敢和汪幕函無奈,只好催促景帝渡過沛江暫避。景帝哪裡還有什麼主意,只是逃走最合他心意了,趕忙答應下來。
次日接近清晨的時候,他突然大聲驚叫,好似馬匹受驚不能控制一般沖向景帝的車。其實他早自靴中摸出暗藏的匕首,到了馬車跟前就全力向車廂衝去,木板的車幫被他這樣拚死一衝撞破。他不顧自己全身被劃得鮮血淋淋,只抓起景帝推到自己馬上,叫著:「皇上快走!」自己揮舞著匕首,瘋了一樣攔截圍上來的士兵。
近半年來流寇四起,這個丁巴郎叛亂不過是中小規模,成任喜固然是誇大事實來掩飾他的無能,可是也反映出當時景帝身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士兵已經沒有鬥志的現實。
景帝一入水就大大地喝了一口水,岸上人見他拚命呼救,都慌了神。其實此地水深已經不足淹沒他,只要他不慌張,完全可以站起來蹚過去。然而他驚嚇之下,只知道不停掙扎。李玄良忙率人策馬跳進河去,可是沒有驚馬一怒而躍的力氣,這些馬匹連一半河面也沒有跳過去就落入水中。識水性的士兵下馬抓已經來不及,見景帝在浪花中打了兩個滾就漂下去了。
寧國公寧晏做出此等謀逆之事,又怎麼肯平白放走景帝!他立了第二個傀儡皇帝,太子寧萿繼位。以他的名義發出詔令,追討禍國殃民的景帝。他要讓百姓看看,太子面對自己的父親都能大義滅親,那必是景帝做了十惡不赦之事。
其實江州由於離京師近,城牆又高又堅固,是很利於防守的,如果景帝能堅持據守江州,寧晏的禁軍一時攻不進來,被楊予籌派出去的兵士必定得到消息,陸續回來支援;加上寧晏名不正言不順,日久難免生變,形勢大有可為。
景帝只嚇得魂靈出竅,哪裡還策得了馬?加上這匹馬剛剛撞車受驚,他只有死死摟住馬脖子低著頭任由馬亂闖。驚馬力大,竟帶著他突圍狂奔,後面蹄聲不絕,無數人追了上來。景帝隱約和圖書聽見黃鼎言一聲慘叫,料想是死了。他被馬顛得涕淚交流,也顧不上擦了。驚馬甚快,那麼多人跟著,卻暫時沒有追上來。
許多士兵上不了船,就向皇帝所乘的主艦奔去,意圖擠到這艘大船上。
太子從楊予籌奪宮以來即被囚禁,待遇比之其父尚且不如,此刻餓得頭昏眼花被從牢里拉出來直接套上黃袍,自己行動尚不自由,這下達詔令之事哪裡還由得了他做主?寧國公這個平日里對他還好的舅舅露出真面目是如此可怕。太子本性就懦弱,這個皇帝當得他戰戰兢兢,難過無比。
這不甚聖明的天子也自有百神護佑,向下游漂移了不遠,景帝就被一個浪花輕飄飄地推到岸上。他活動活動手腳,竟然毫髮無傷!此刻再笨他也知道應該快跑,於是拚命朝路深林密的地方逃去。
然而,十六衛軍中還有許多將領懷了異心,借勤王之名壯大自己的勢力,只管招兵,卻不肯歸入逃亡大隊。甚至派兵攔截欲抓住景帝的也有不少。景帝這次逃亡可吃足了苦頭,他屢次在夜間被王敢叫醒,隨大軍晝夜顛沛,日日飽受驚嚇。
此地叫江州,就是因為有這條波濤廣闊的沛江。豐水季節這條江寬達三里,水流湍急,江面上一個旋渦接著一個旋渦,這實在不是人力能渡過的天險,落入水中更是有死無生。見到船翻和*圖*書,剩下其餘船上的士兵一起大聲呵斥扒住自己船邊的人放手,可是放手即刻沒命,這話哪個會聽?反而人人扒得更緊,更有無數人試圖爬到船上。這樣一搖晃,船隻個個不穩,眼看全要顛覆。
為數不多的幾艘軍船瞬間被一干兵士塞得滿滿的,爭執推搡間被踩死,或被刀槍所傷致死的人,不計其數。
再說景帝得到江州民勇的保護,以為可以無事了,可是民勇無論從人數上還是素質上都遠遠比不上禁軍,與寧晏的禁軍對決三次皆是敗北。景帝嚇得無論如何不肯待在離京都咫尺之遙的江州,甚至獨自半夜自州府出逃。王敢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帶兵護他北撤。
過了片刻,又見前方馬蹄揚塵,有一群騎兵朝他奔來。景帝嚇得幾乎昏過去,勉強支撐身子想逃,可是那隊人馬已經看見他,更快地奔過來。他兩條又軟又累的腿怎麼能跑過馬?景帝心想此番只怕當真要命喪於此了,不由臉色一片死灰。
景帝這一個多月來連遭巨變,已經不敢輕易相信別人,雖然他說得很有條理,卻還是不肯承認。汪幕函越看他越像,不肯放他走,也不敢無禮,只好派人去請王敢來辨認。王敢中午時分趕到,見了景帝只看一眼,就放聲大哭拜倒于地。汪幕函見狀忙帶部兵下拜,景帝見他說的原來是真的,也放心下來,想起和圖書連日憂心,不由也大哭起來,隨後被汪幕函接到江州暫時安頓。
那人打量他片刻,再道:「先生看起來不像商人,我是江州團練使汪幕函,英國公王敢大人已於三日前秘密來到江州,聯絡到司農卿黃大人救援皇上。今早國公爺得到黃大人飛鴿傳書,稱皇帝陛下江邊遇襲,所以我立即領兵前來相救,先生一身是水,這附近能沒過人的河流只有梁河一條,請問您可曾見到別人?」
傳來的消息越來越糟糕,這一日黃昏,他們堪堪到達沛江附近,就傳來江淮制置使劉廣兵敗、寧晏已經追逼至不足百里的消息。緊接著,江州統製成任喜路遇新近崛起的大匪丁巴郎,近萬人竟被幾百賊寇擊退,所率士兵逃了個乾乾淨淨,只有成任喜一人回來了,把個賊首丁巴郎形容得天神一般高大英武。
船上本來已經嚴重超員,哪裡還經得起這麼多人掛在外面?終於有一艘船在這麼多人的搖晃中撲通翻了過來,兵士落水,皆發出刺耳的慘叫聲。
景帝嚇得只是大叫,王敢仰天大哭,無奈喝令開船。霎時,岸上哭聲一片,沒來得及上船的拚命向前擠。船一開動,前面的人就紛紛被擠落水中。沛江近岸處一時聽不見別的,只有驚人的撲騰聲充滿天地,更有無數士兵扒住船沿不放,隨著船向江內駛去。
他這一走就不得了了,民勇本來缺少和_圖_書鍛煉,靠的是一腔勇氣。這一倉皇出逃,頓時如同喪家之犬。幾日下來走失的人數已經有不少,陸續回來的十六衛軍和各地士兵們只有少數找到皇帝,併入這個名義是保皇、實際上是逃亡的部隊。王敢自稱這支緊密保護在皇帝周圍的軍隊為禁衛軍,區別於京都中叛變了的禁軍。
見到景帝登舟過江,軍中頓時大亂,不知誰喊起來:「皇上走了,我們要死了!」立時全軍沸騰如潮,沒了分毫秩序,都爭著向船上擁去。
他平時從一個宮門到另一個宮門都要乘輦,什麼時候做過這麼長時間的有氧鍛煉?運動過量,氣喘得簡直肺都要從嘴裏噴出來了。也不知跑了多久,景帝精疲力竭,終於支撐不住倒在路邊。
一艘船上的統制急了,抽刀猛地砍下扒住船邊的一隻手上的五指,被砍的人隨著慘叫跌入江中,其餘人紛紛效仿,血花在刀下四處飛濺,不住有人撲通落江。第二日的太陽便在震天的哭號聲中徐升而出。金黃的光線映照下,沛江廣闊的江面上滿滿浮了一層人的手指頭。
等那一行人奔至他身邊,他才看清他們並不是禁軍,穿的是民勇軍的鎧甲。為首一人下馬朝他一揖問道:「先生可是自梁河河畔來?」
夜裡被李玄良找到時,黃鼎言故意裝作嚇得說不出話的樣子,李玄良押他上馬就幾乎爬不上去。他是文官,李玄良沒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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