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言三冬無春色
四、告示

青瞳心急,趕馬上去和她一起看,見布告上寫著:「童大人諱青木將軍如晤,國逢大難,奸臣篡權,虎狼當道,民生塗炭。敢老弱之軀,無能之人,雖盡全力不能禦敵。去歲鏖戰之後,將軍與周帥相繼無蹤,敢深知周帥為人,當此國難仍不出,周帥必然身死。故為今所盼,唯有將軍!『妙計拒強敵,一夜破三關。』雖無寸功記錄,然天下莫不知將軍之功,國之將傾,惟願……」後面沒有了,但結合前面看到的那半張,已經能知道這布告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胭脂並不停留,又解決身邊兩個人後,猛地低頭向青瞳身邊衝去。攔在路上的饑民受不了這樣的大力衝撞,慘叫著飛出老遠。
青瞳皺著眉頭看著道:「王敢?英國公王敢?這是他私人發的公文,為什麼加蓋的又是公印?」
青瞳也對這馬造成的屠殺吃驚不小,饑民們被鎮住,一時不敢靠近,嘶叫聲中,硯台也跑過來,圍著青瞳和花箋輕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青瞳沉默片刻,才嘆道:「朝中出事已經半年多,自從武本善叛亂,定遠軍解散收編以後,我也再打聽不到父帥的消息。王敢說得沒錯,他要是有辦法,一定不會眼看著……」她垂下頭不說話了。
破舊的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黑乎乎的高大身影夾著一團寒氣進來了。花箋這兩天已經是驚弓之鳥,大聲驚叫,抄起手邊一條帶著火的柴火對著黑影當頭就打和_圖_書。那人殺豬一樣大叫起來:「哎哎哎……你幹什麼?要劫就劫財吧!劫財我還有三個銅板,只是千萬別劫色!」
花箋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很想暈過去,可偏偏就是清醒著。青瞳抓著她的手儘力地跑,花箋腳下輕飄飄地跟著,被她扯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青瞳指著落款道:「不會,這是兵馬司的官印,不會有錯。」她的聲音高了起來:「花箋,英國公不是一直和父皇在一起嗎?他能把公文貼到這裏,就說明他離這裏不遠,我們的軍隊離這裏不遠了。我們快些走,等到了大些的州縣,就請州府送我們去和軍隊會合。」
青瞳抱著花箋爬上胭脂,硯台點著受傷的腿跟著,向村子外面逃去。幾個饑民想攔阻,胭脂縱跳一下就越過這些人,隨即抬起後腿,發性向他們狠狠踹去。
青瞳起身出去,見實在沒有草了,就拿起一個棍子掘出草根給馬兒吃。花箋看到草根突然道:「青瞳,這個能吃的,甜甜的呢,我很小的時候吃過的,我給你煮煮吃點兒吧。」她就是因為家貧才被父母小小年紀就賣掉的,這些東西還依稀認得。她此刻見到食物,樂呵呵地撿了些,去不遠處小溪里洗乾淨,又舀了半鍋溪水,將草根煮了起來。
青瞳低下頭道:「花箋,你看到沒有?剛才幾乎都是女人和孩子。也許離非是對的,為國出力確實比兒女情長更重要。」
胭脂又是響和_圖_書亮的一聲長嘶,突地原地打了個旋,許多圍住它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轉甩得陀螺一樣飛出去。胭脂更不留情,後腿飛出,雙蹄一起踹中一個人的脖子,那個饑民哼都沒哼一聲,腦袋怪異地折向背後,像空口袋一樣搖晃兩下,就掉了下來。這景象太過恐怖,馬兒周圍的饑民都大叫起來。
這廟地處荒僻,周圍倒還有點兒半青不黃的草剩下來,胭脂和硯台也早餓得很了,天黑也不顧,只在外面使勁啃草。然而這樣的好馬食量都很大,這點兒草只是填填牙縫就沒有了。兩馬沒吃飽,低低嘶叫。
花箋餓得蔫巴巴的,可也好奇地把腦袋湊過來看,道:「泣拜?這語氣好像英國公在求誰一樣。怎麼會呢,是不是同名的人,不是朝中的王大人吧。」
這小半個饅頭,讓她們兩個人吃了整整兩天,終於一點兒渣也沒有了。一路上她們慢慢也遇到了些正常的人,可是也個個餓得眼冒綠光,比起她們的狀態來還遠遠不如,哪裡能要來吃的?郊外沿途的人家都被饑民嚇怕了,見到有人敲門誰也不肯打開,別說吃的,水也沒要到一點兒。
有了這布告,青瞳更是歸心似箭。這一天她們直走到天全都黑透了才停下來,人馬都累得走不動了。布告倒是又看到了幾張完整的,內容都一樣,青瞳撕下一張布告拿著一路問過去,卻沒有人知道禁衛軍的消息,看來軍隊離這裏還遠。
https://www.hetubook.com.com青瞳彎腰伸手撈住,見是一片殘破的紙角,已經十分骯髒,等風過去了仔細看,見上面零星有幾個墨字:「……軍如晤,國之將傾……莫計前嫌,挺身……」後面一片字已經被風沙吹得不可辨認,最後落款是「王敢泣拜」。
花箋抽抽噎噎地接過來,只掰下很小的一塊,把剩下的還給青瞳。青瞳知道她要省著,可是省下這麼一口又能堅持多久呢?她不願意拂她的意,還是放回懷裡。
直到跑出這個村落很遠,饑民再也不能追上,她們才停下。花箋在胭脂背上,兩腿不停刮到它毛上還熱乎的血,只嚇得哆嗦不停,沒有青瞳抱著她,她早掉下去了。她此刻回過魂來,立即趴在青瞳懷裡號啕大哭。她哭得舒服多了才抬起頭,見到青瞳凝神望著遠處,目中填滿巨大的悲憫。那目光是她沒見過的,她試著叫一聲:「青瞳?」
花箋臉頰漲得通紅道:「青瞳,英國公說周老元帥一定是死了,他怎麼這樣瞎說八道!」
硯台還是小馬,沒有上過戰場,剛馴服就被送進王府,它的概念里是不能傷人的。雖然也感覺到危險,卻只是焦躁地踱步,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硯台嘶叫起來,卻是一個饑民再也忍不住,撲上來在它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它鮮血淋淋,差點兒被撕下一塊肉來。
「胭脂,夠了!」青瞳一勒馬韁,制止這馬兒繼續屠殺,隨即雙腿一點,指令馬兒向村外跑去。
www.hetubook.com.com後面的人見它如此勇猛,已經不敢阻攔,可是他們躲閃的速度遠不及胭脂衝刺的速度,凄厲的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沒有一點兒停歇,匯成一闋悲歌。
胭脂成直線沖向青瞳,對任何阻擋它的人都毫不留情,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聲隨著它的蹄子響了一路。這匹馬就踏著一條殘肢碎骨鋪成的鮮紅的路,驕傲地來到主人身邊,用藐視的眼神環顧四周。想必蕭圖南以前騎它打完仗,就是這樣四顧,人命在它眼裡如同草芥。
再心急也不能這樣一直跑下去,青瞳只好勉強在郊外找了個破舊的土地廟進去混一晚。土地廟一般都很小,像這樣有幾間房的很少見,可見這廟原來必定香火鼎盛過。土地公的臉兒都被香油熏得黑糊糊的,金身也塑得比別的地方大些。
花箋吃驚地望著這匹半身都染成紅色的浴血戰馬,她發誓,打死她也不敢騎這匹馬了。
她們就這樣飢腸轆轆地走著,一陣大風吹過,捲起大片的黃沙,青瞳下意識地舉起袖子遮眼,眼角餘光突然見到一片白影閃過,不知什麼東西被風吹了起來,在黃灰色的天地中很顯眼。
兩人來了精神,驅策著馬兒快跑起來。又走了一個多時辰,花箋突然指著一棵樹叫道:「青瞳,那裡還有!」青瞳順著她手指望去,見樹榦上貼著大半張白紙,花箋已經打馬上前揭了下來。她邊往回跑邊看,大叫起來:「青瞳快看,好像是找你的!」
花箋也沉默了一下,默m.hetubook.com.com默把青瞳的頭往自己身上攬了攬。青瞳抬起頭道:「走吧,我千里迢迢趕回來,可不是為了在這裏傷心的。」
花箋才不想管什麼離非,她哭道:「青瞳!吃的都沒有了,嗚嗚……我們怎麼辦?會不會餓死啊?」青瞳拍拍她的肩頭安慰,從懷中拿出上午剩下的半個饅頭道:「至少現在不會,你餓了先吃吧。我們馬快,到了城鎮就好了,總有吃的。」
四下方圓幾十里只有這一縷炊煙升起,一個身影被慢慢吸引過來。他來到廟前順著破門往裡看,鍋里咕嘟的白氣十分誘人。
山坡上的兩匹馬也被饑民圍住,胭脂感受到了危險,一聲長嘶,全身的毛似乎都張了開來,對這些生物發出警告。一匹馬竟然也大有威勢,所以大部分的饑民都向硯台圍過去。
這下它再也忍不住,激烈地蹦跳、嘶叫著。青瞳遠遠地聽見了,暗罵自己嚇糊塗了,怎麼忘了戰馬!她打了個唿哨:「胭脂、硯台,快來!」
胭脂不愧是好馬,直到此刻聽到命令才一聲長嘶,雙腿人立而起,然後奮力踏下。一個饑民胸口被它踏中,咔嚓聲中整個胸膛都陷了下去。硯台也奔跑起來,亂嘶亂咬。
案桌上本來鋪著桌布,現在早不知被誰拿去了。以前這裏應該有廟祝居住,因為她們在後面廚房找到一口大鐵鍋和許多乾柴,可惜一點兒吃的也沒有,又不能啃柴火吃,廟祝也當然早就不在了。她們腹中空虛,就更覺得冷,兩個人只好擠在供桌下抱團哆嗦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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