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晏道：「離非，你好久沒有叫我舅舅了。」
「哦？你不是說我為一己之私，不顧天下，算不得英雄嗎？」
寧晏道：「那都很久了，你想吃什麼，我叫人送來。」
「你！」元修覺得自己有勁沒處使，憋悶得難受。他吼道：「武本善說了，你不吃他也不吃，他下令三軍誰也不許吃，陪著你餓！你想想，這能行嗎？你就不能精神一點兒嗎？像這樣要死不活的，有什麼用？」
離非點點頭道：「全說了，她娘已經死了，你不能再拿這個威脅她。」寧晏扶著他下巴的手指一松，離非砰的一聲重重跌在地上。他掙扎著積攢力量，好不容易才挺起頭，臉上有血有泥，混成一團，連相貌都難以分辨。他望著寧晏，卻是一臉輕鬆地笑，又叫道：「舅舅！」
「不是，舅舅。」離非聲音很平靜，「這不關個人情感，只是這個天下，給青瞳比給你，我更放心。她一定會比你做得更好。」
青瞳抬頭看了他一眼，反覆道：「你來幹什麼？我累了，我太累了，我要休息，要休息。有什麼事情等我歇歇再說，我要休息。」說著她又把自己往裡擠了擠。
眾兵圍上來，對著他拳打腳踢。離非雖然是文臣，卻也和太子一起上過騎射健身的科目，不是完全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是他卻毫不反抗，任由眾人踢打，許久找了個間歇，他抬起頭，又問：「舅舅在哪兒？我想見他。」
寧晏收回手，端詳著這道淚一樣的血水，半晌才傳出他輕輕的聲音：和圖書「你告訴她了？」
離非輕輕道：「那需要多少隱忍？這樣的機會，離非要不起。」
庄翰照他臉狠狠啐了一口，罵道：「你個出五服、下九流的野小子，還敢叫國公爺舅舅。弟兄們，給我打！」
寧晏默然片刻道：「你想報國安民，你想堂堂正正，只要你幫著我，等我坐穩天下，不會沒有機會。」
「好，好的，我睡，我歇歇就去睡！現在我先歇歇，一會兒就睡！一會兒就睡！我累了，先歇歇……我會去睡的，也會吃，但是我要先歇歇，先歇歇……」
庄翰趕緊停下，將離非破敗的身子轉過來，讓他面對寧晏。離非艱難地抬起頭叫：「舅舅。」
元修深深喘了一口氣道：「見過參軍！」
寧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暴跳而起道：「庄翰，還愣著幹什麼，殺了他！給我殺了他！殺了他！」他拔出佩劍，四下亂砍，胸膛急速地起伏著。
離非痛得一皺眉，他平靜一下自己的聲音才道：「我舅舅呢，我想見他。」
右頰頓時挨了沉重的一拳，離非歪過頭，口鼻全是血跡。庄翰雨點一般的拳頭又落下來，等他打得累了，離非抬起頭，仍然道：「我想見我舅舅。」
「離非，你就那麼愛那女子？為了她願意背叛把你養大的人？」
元修甩開武本善的手道：「等什麼等！不用你的前鋒軍，我自己也有兵！」他大喝一聲，「元毅！點齊我們那五萬老元家軍！咱誰也不等，就兄弟們自己，殺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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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哭了，她道：「三天了，還是那樣！也不哭，只是說累。」
庄翰抬頭一看，嚇得口齒不清、顛三倒四地道：「國……國公爺，下官，小人，我……」
「等等……」
離非溫柔地看著他道：「不用了，我不餓。」
青瞳抬起頭，立即道：「好，我吃，我吃，我休息休息就吃，先等等，我累了，太累了，先休息休息。」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別人都是奇怪不已，離非卻毫不驚疑道：「昨晚吃過。」
「三軍……都不吃？那不行，不行，要想辦法，想辦法……等我休息一下，我累了，等我休息一下就想辦法……」
任平生、元修、武本善、林逸凡，還有軍中偏將以上的幾十個人都圍在營帳外，如同開軍事會議一般整齊。花箋從門中走出，幾十人一起圍上來問：「怎麼樣了？」
元修喝道：「攻打京都！現在還有什麼顧忌，不打留著寧晏做什麼，裏面的死了我也要寧晏陪葬！」元修面目猙獰地安排進攻，再不去發泄一下，他覺得自己就要殺人了。
他平靜的臉上露出微笑：「和愛毫無關係，只是我為百姓做的一點事。」
離非眯起腫脹的眼睛，艱難地叫了一聲：「舅舅！」他試著想起來，可是一點兒也動不了。
「隱忍？」寧晏聲音陰冷透骨，「你覺得做我的親信是隱忍？給你那皇帝太子當狗奴才就反倒不是隱忍？離非，你好志氣啊！天下是有能力的人的天下，我為什麼就不行？你睜開https://m.hetubook.com.com眼睛看看，我什麼地方比不上那皇帝！」他說著一隻手伸出，毫不留情地扯著離非的眼睛，把他腫脹得幾乎成了一線的眼睛使勁撐開。一縷血水先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離非忍不住痛，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德盛門，庄翰看見他像是看見了活鬼，雙眼突出，指著他許久說不出話來。他反應過來之後立即上前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腳，口中罵道：「好你個小賊，害得老子丟官罷職，來守城門，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寧晏在他面前蹲下，用手指抬起他的臉，伸出袖子來擦擦他臉上的血跡，又看了他許久。離非又叫道：「舅舅！」
「娘的！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賊。」庄翰大怒道，「拿鞭子來，抽爛這個賤骨頭！」又過了許久許久，圍著他的人沒有一個還有力氣或者興趣打人了。一窪血跡中，離非慢慢抬起頭，平靜地問：「現在可以通報我舅舅了嗎？」
「資質？」寧晏冷笑一聲，「你資質再魯鈍，還能笨得過太子？你的資質好歹也算中上，可惜你生性懦弱，遇事躊躇不定，又死抱著你那婆婆媽媽的正義，我要重用你也不要，我讓你辦一點兒事你也不肯，你對於我，一點兒用也沒有……」
他手中突然被塞進一物，武本善的聲音響起：「拿著令牌，去問問定遠軍的老兄弟！就說參軍快叫寧晏逼死了，他們誰願意在三天之內拿下京都，就帶著誰一起去！」
三日前，離非辭別青瞳，又踏上渡舟返回京都，從出www.hetubook.com.com城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回去，所以心平氣和，風輕雲淡。這次他沒有掩飾行藏，可是事情就是那麼奇怪，他越是完全不躲不閃，絲毫不見慌張，別人越是不去注意。一路上三次遇到士兵，居然沒有人抓他，離非就一路光明正大地走回了京都。
「你！」庄翰咬牙切齒，「你還有臉叫舅舅，你又不是國公爺的外甥。」
元修無奈退出，喝道：「你們就當她死了，我沒辦法！」憤然而走。門外武本善的聲音傳來：「元修，你幹什麼去？」
片刻之後，大軍行營突然傳出足以讓山崩地陷的大喝。一座座營帳都在吼聲中顫抖，只有遠遠地縮在帥帳里的青瞳，依然縮著不動。
離非輕嘆一聲，才道：「離非資質魯鈍，給舅舅丟臉了。」
離非一笑，腫脹的臉露出個不太好分辨的笑容。他道：「從現在到我死前，我一直叫你舅舅。」
離非柔聲道：「舅舅讓我殺了城中的皇子，讓我秘密監督官吏，讓我嚴刑安民，我都做不好。我知道，做這些事的人一定是親信，一定會重用，可我實在做不好。」
然而這巨響完全沒有刺|激到青瞳，她只是更用力縮縮自己的身子道：「不死，我不想死，我就是要休息。我累，很累……」門口的衛兵聞聲而進：「侯爺，您出去吧，元帥吩咐不許人打擾她。」
「殺！」
寧晏握緊拳頭，又鬆開，他又抬起自己的衣袖，仔仔細細把離非的臉擦乾淨，柔聲問：「吃飯了嗎？」
「參軍，你就是難過，也得吃點兒東西呀！你別讓我和圖書們擔心行不行？」
離非輕聲道：「你還是算不得英雄，卻永遠是我的舅舅。」
「不餓就好，畢竟是我的親戚，我也不想你餓著死。來人，」寧晏語氣平淡地吩咐，「把他綁在大石頭上，沉進湖中，我看你還能不能遊走！」
「那你先睡一會兒也行啊，實在累了你就好好睡一覺，你已經三天沒有睡了！」
元修來迴轉了兩圈，突然發怒：「她就不活了不成？」他不顧門口衛兵的阻攔，踢開門進去。帳中門窗都用厚布牢牢擋住，大白天的一絲陽光也沒有。青瞳抱著自己雙膝縮在最裡面最黑暗的角落，她儘力把自己縮小，下巴埋在胳膊里，臉頰瘦削得幾乎脫了形，一雙眼睛在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顯得極大。元修覺得自己一瞬間花了眼，那對大眼中目光幽綠，不似活人。
「誰說他不是我的外甥？」
離非柔聲道：「舅舅保重！」庄翰心驚膽戰地去拖離非，即便是他執行這個命令也是手腳發抖。寧晏盯著被越拖越遠的離非，突然道：「離非。」
寧晏用兩根手指端著他已經看不出模樣的臉，靜靜地看著。離非迎著他的目光溫柔回望，一直笑吟吟的。寧晏在他臉上找不出一絲恐懼。他平靜地道：「離非，你剛到我家的時候我還記得，又黑又瘦，腌菜頭一樣。卻語出驚人，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其實對你很失望。」
「你想死嗎！你娘臨死前不是讓你振作嗎？你看你現在，就比死人多一口氣！」元修說得憤怒起來，一拳使勁砸在桌子上，桌子轟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