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十五、別死

江州軍營。
過一會兒花箋出來,任平生手中拿著一個海碗說:「花箋,對不住,你忍忍。」花箋還沒有弄明白,一碗雞血就全潑她身上了,她立刻發出尖叫。
離非吃了一驚,抬頭見是熟人,是那日跟青瞳一起準備渡江的人,叫什麼來著?他晃晃悠悠被拉出隊列。只聽那個大嗓門道:「你們弄錯了,這個是自己人。」然後一隻手就過來扯他身上的鎖鏈,離非皺眉,拽得他好疼。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平逆軍樂樂呵呵地進入京都時,原來寧晏的部眾除了少數戰死及四散而逃的以外,還有許多人投降。大街小巷都走著這群一年前還是農民居多的軍隊,膽小的百姓躲在家中,膽大的也有趴在門縫往外看的。這些士兵看到百姓平民還算客氣,看到穿著官服的人卻立即變臉,說道:「元帥規令,京都大小官員不許出京,容后審理。」
大概元修破城再晚一日,離非就會餓死了。
他使勁道:「喂,你放開!我就是寧晏的外甥沒錯。」
士兵奔了進去,見到衣著華麗的男子通通抓起來。一個人叫道:「咦,這裏還有一間鎖著的。」砰砰聲過後,門鎖被砸了開來,屋子裡關著一個青年男子,他雖然換了一件整齊的衣裳,但臉上傷痕未復,行動無力。
任平生不理他,皺眉道:「殺了誰好呢?殺了你不行,要不武和圖書本善和林逸凡兩個一起殺了?」被提到名字的二人驚訝地看著他,任平生又搖頭:「恐怕還是不夠分量。」
離非默然,半晌道:「我現在還不想見,讓我想想吧。」
花箋噎了一下,隨即放聲痛哭。王賢妃對於她,也確實和娘親一樣。青瞳眼睛里的淚水越蓄越多,終於成串成行地奔流下來,兩人抱頭大哭。青瞳積蓄了幾天的眼淚一下流出來,一直哭得昏了過去。
「是!要不要叫你舅爺?」
此刻他跟著寧晏府其餘人等被人驅趕至大理寺監獄,路上的陽光晃眼生花,他有氣無力地走著,突然停下了,聽到前面士兵和一個人說著什麼話。
他揮舞著手中剛拆開的戰報叫道:「快來看,你們快看,寧晏死了。」他把戰報往武本善手中一扔,快步跑到中軍帳外踢開營門衝進去,興奮地大喊道:「參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寧晏死了!你的仇報了!李玄良、德妃什麼慧,一個沒跑!你可以吃飯了吧?」
那士兵叫屈道:「任都統,這個人自己說是寧晏的外甥的,現在這個時候,要不是他外甥誰還瞎編這個不成?」
過一會兒帳中傳出青瞳長長的叫聲:「不!花箋……」聲音凄厲痛絕,她踉蹌跑出,見帳外全是人,花箋一身全是血。青瞳只覺眼前閃耀著那刺目的鮮紅,手伸出去不敢碰她,只和_圖_書是說:「不!不,你別死!花箋,你別死,別連你也死了。」
青瞳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她從胳膊里慢慢抬起頭道:「哦,攻破了京都,好好,挺好,你們去吧,我先休息,休息一會兒。」
「這還像個人樣!」任平生高興地一拍他肩膀,突然臉色垮了下來,「哎呀,對不起,小白臉,你現在還不能見她,我忘了,她一直昏迷,還沒醒過來呢。」
那士兵遲疑起來,看他穿著是個少爺,可是這人明顯挨了打,還關在房中。他喝問:「呔!你是不是逆賊寧晏的家屬?莫說假話,門外那麼多人,你想瞞也瞞不住!」
「抓到了……」青瞳微微站了一下,似乎要站起身子,可隨即就坐回去,縮成原來的樣子,「抓到了好,我不用傷心,不用……」她合上眼睛,這麼多天她並沒有發瘋,每一件事情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情她都明白,飯當然要吃,她也當然不會不想活,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動,真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他們怎麼就不明白,人會累啊,累了不就是要休息嗎?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她睜開眼道:「我累了,我還要休息一會兒,還要休息一會兒。」
任平生上下打量著他道:「小白臉,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什麼貓膩,不過你這樣真讓老任我膩歪,現在想著寧晏難受了,那你和-圖-書別找大眼睛告狀啊!你那個時候不是想明白了嗎?現在還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幹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連個對錯都分不清了?不見!憑啥不見?這是大眼睛的錯?她害你心裏難受的?她不陪著你難受你不舒坦是不?你能不能自己扛點兒事?能不能像個男人?」他說罷,狠狠地呸了一口。
離非被他一推,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勉強站定,已經出了一身虛汗。他不是養尊處優,只是已經四日沒有吃飯了。寧晏將離非丟在府中只吩咐不準給吃的,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這日已經是青瞳不眠不休的第八天了。眼見她越來越虛弱,諸人還是一籌莫展,忽然腳步聲急驟響起,只見胡久利飛快地從營門外跑進來,滿面喜色,一路叫著:「攻破京都了,殺掉寧晏了!剛收到的戰報!」
任平生呸道:「渾小子,你耳朵信得過還是老子眼睛信得過?你過來打開鏈子,這個我帶走,大眼睛要說你找我。」離非掙了一下,絲毫掙不開他的鐵手,被輕飄飄地拉著走了好幾步。
「對了!」他一拍腿道,「把花箋叫出來。」又吩咐了親兵幾句話。
「報仇?好,好啊,報,等等就報,我累了,太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先休息一會兒。」
大夫說這樣反而好,她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已經可以喝點兒參湯,也不會反覆只叫累m.hetubook.com.com了。之後的幾天雖然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覺,完全沒有一刻清醒,可比起前幾日,已經終於讓這些人放心了些。
「這個……不用……」老任大感尷尬,忙道,「那你……大眼睛……這個……」他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要不要見大眼睛?」
早有一隊精兵直奔寧晏的府邸,將已經掛了一百多年的肅宗手書「御賜寧公府」的金字招牌捅了下來。寧晏這座整個京都最豪華的國公府立即淪為平逆軍陣地。
「是,都是寧晏的家眷……都統請看……」
那人慢慢站起道:「我是,我是寧國公的外甥,禮部侍郎離非。」
花箋忍不住,上前抱著她號啕大哭。青瞳使勁晃了晃頭,用手摸著花箋的臉,疑惑道:「你……你沒事?」
任平生道:「你怎麼告訴她寧晏死了呢?真是的,說他打敗我們了那位不一定信,對,你應該說寧晏跑了,跑沒影了!而且,臨走還殺了我們不少人!」
青瞳怔怔地看著她,眼睛里慢慢浮起淚花。她輕輕道:「花箋,娘死了!咱娘——死了!」
任平生笑道:「你是他外甥,我還是他六舅呢!」話音吞了回去,見離非怒瞪著他,他吃驚道:「你……真是寧晏外甥?」
「你!你不親手為你娘報仇嗎?」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寧晏死了!司徒德妃也抓到了,你娘可以安息了,你不應該https://m.hetubook.com.com這麼傷心了!」他大吼,「抓到害死你娘的人了!」
胡久利目瞪口呆,突然身後一緊,被人扯著衣服拖了出去。他回頭一看,叫起來:「任大哥!」
那士兵高興道:「喲嗬,快來,這兒還有一個!快抓起來,抓起來。」離非不反抗,順從地走出房門。那士兵在他背上一推,喝道:「快點兒,你又不是大小姐,走路怎麼這麼慢,養尊處優的少爺,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青瞳!」花箋大哭起來,「青瞳!我有事,你嚇死我了!我怎麼會沒事,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嚇死我了!我死了你會哭,你就不想想你死了我會不會難過……嗚嗚……你急死我了,你嚇死我了!你這個壞人!你壞人!你渾蛋!你要急死我……」
「可是寧晏就是死了啊!幾萬隻眼睛看著,現在城牆上還是他的血呢。」
離非頭也沒抬,忽然耳邊響起了一個極大的嗓門:「咦?小白臉,你怎麼也在這兒?」
「對,有這聲音更像!」任平生道,「大家快躲起來,元修你再進去,說寧晏跑了,把花箋殺了,我們正在追!」
「唉!」他嘆氣,「本來給她送信的那個小白臉或許行,可惜老子看他不順眼,沒帶上他一起回來。他說聲走就讓他走了,也不知他現在在哪個地方呢,失策失策!咋辦呢?」
離非瞠目結舌,許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我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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