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狼與羊(上)

女子騎警隊,作為近兩年間,山東新政的一部分,伴隨著夫妻、妻妾平權法案,以及離婚自主法案,同時在山東推行開來。
那名大漢,多了匪部連長的身份后,路人看他的目光更為奇怪,巡警湊的更近了一些。
微冷的秋風,摧殘著樹梢上發黃的葉子,逼迫著它離開母體。黃葉的身體,無力的搖曳著,掙扎著,試圖反抗這無理的狂風,但最終,還是一敗塗地。滿天飛舞的枯葉,給喧囂熱鬧的濟南,平添幾分蕭索味道。
局面變的有些混亂,幾個陝西人自發的站在一起,可是他們的同行者,卻離他們遠遠的,一點也沒有互相幫襯的想法。
「哦?你們是大搬家過來的?」
幾條大漢,都是刀斧加身,面不變色的豪傑,可是此時,卻哭的撕心裂肺,讓人聽了,只覺得五內如焚。楊玉竹強忍著悲傷,飛身上馬,朝幾名巡捕吩咐道:「送他們回村,我給村公所寫信,押他們去礦上!」
她們中,有一些人代表著山東的名門大家,有一些人,則正受到某位實權人物的狂熱追求,甚至有一些本身,就是某位大人物的姨太太或是所謂的秘密夫人。這些人中,任意一個,都不是平民所能得罪得起的。是以,由她們開路,道路變的十分順暢,膠輪大車,順利的到了地方。
楊玉竹沉默了片刻,搖頭道:「你們來的不巧,他現在有病,根本沒法見人。馬上去賣糧,然後回家。我會給你們的村公所寫信,你們幾個,匪性難馴,就等著去礦山吧!」
他雖然自稱拿的動犁,拿不起刀,可是一舉一動之間,依舊有著好大殺氣,讓人不寒而慄。兩個巡警上前來,拍向他身邊人的肩頭「你!剛才說啥呢。」
他的手微微用力,那名巡捕的臉上,已經露出痛苦的表情,另一名巡捕立刻伸手摸向指揮刀,同時,其他的巡捕也圍過來!
那大漢雖然沒有拿武器,可是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氣魄,卻讓身邊的人,本能的感覺到危hetubook.com.com險。彷彿面對的是一隻猛虎,隨時可能撲起傷人。
「咋,真死了那麼多?」
路人的眼神,從恐懼與鄙夷,復又變得充滿興趣,有人上前道:「老哥,你說你挖過河?是哪條河?」
「是啊,我們是一個村子的,可是不是一個地方來的。俺幾個是土生土長的老山東,那兩個,是河南來的,這幾個是陝西來的。」
包括曾經的女子炸蛋隊成員,以及不安於室的富家千金,紛紛要求報考,到現在,女子警查隊的成員招募要求,已經從最初的身強力壯變成了識文斷字,年輕漂亮……
「苦?誰不苦?人生在世,本來就是要受罪的。何況你們當初的作為,就該受更多的罪,生死,都是命數。你們殺人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人又苦不苦,他們的家人,又該怎麼想?」
路人點著頭,他們從報紙上,雖然看到過河工的事,但是得到的都是正向的宣傳。比如鬼斧神工,比如與天爭力,比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等等。人心同理,聽夠了正面光輝的一面之後,本能的,對於報紙上諱莫如深的黑暗一面,更感興趣。
寬闊的街道上,行人車馬穿梭不斷,高鼻深目的洋人,與同樣身著西裝的華人,服裝上越來越相似。而那些洋女人,則喜歡穿著魯綢或是顧綉旗袍,腳上穿著高跟鞋,在街上走來走去。百姓們,也同樣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反倒是舉著手裡的雜貨,高聲吆喝,希望從這進口肥羊身上賺上一筆。
濟南收購總站的負責人是山東財政廳派出的官員,一見到楊玉竹,立刻熱情的打著招呼,又讓人準備茶水。楊玉竹搖頭道:「不必了,就是帶幾個鄉親來賣糧,都是陝西人,希望能給關照一下。」
她又看看那大車「你們住的地方,不是有糧食收購站么,為什麼要到城裡賣?」
當這句話喊過之後,猛虎,瞬間變成了綿羊。男子鬆開了手,轉身之間,人hetubook•com•com已經矮了半截「三太太!小的給三太太磕頭了!」
那個陝西大漢不愛說話,沒有做聲,他旁邊一個男子接過話來「是啊,大搬家過來的。吃了兩年山東的饃,也快忘了老家是什麼樣子了。當初在老家,苦啊,沒吃沒穿,只好去當刀客,俺哥還在郭劍手下,當過連長呢。」
「我們……我們想來看看小少爺。」名為李鐵鎚的大漢,磕頭如同搗蒜「就算是要罰,也讓我們看看小少爺,再罰不晚。……三姑娘開恩,讓我們跟小少爺,見一面吧。」
共合四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啊!」李銅錘撕開上衣,猛的朝天怒吼起來,聲音如同狼嚎,令人覺得毛骨悚然。如果此時他手裡有一柄刀,說不定就會揮舞著,不管是誰,先殺個痛快再說。可是,他手裡什麼都沒有,只能一拳一拳,朝著地面猛捶。同行者與他同樣,跪在地上乾嚎,用力捶著地面。
女子警查的成立目的,原本是為了逮捕女性犯人,以及接待女性報案人,保護女子權力而設置的。其成員來自於潑婦營,可是隨著鳳喜擔任隊長,人們都知道,這支力量的最高負責人,是冠帥的姨太,警隊的權力,自然而然就凌駕于其他隊伍之上。
這是由濟南官方辦的糧食收購站,一律以魯票結算。作為可以在數省通行的貨幣,其購買力並不弱於銀洋。在山東,這些官辦收購站在農村的口碑,比洋行更好,只要能和他們建立關係,在村公所打官司的時候就能受到優待或者是不歧視。是以洋行在山東收購農副產品,反倒不如山東官辦收購站。
大漢搖搖頭「別提了,事情都過去了……挖了一年多的河,又去種地。這雙手,已經習慣拿犁,拿不慣刀了。」
「在部隊里,俺是排長,俺哥是連長。在河工上,俺兩也是一個棚的。通淮入海是好事,可是為了趕工期省經費,搭進去上萬條人命啊。上萬個大活人,生生填了進去,為了你和*圖*書們山東和蘇北安全,就讓我們外省人填命啊!搶工期,爭工時,一天干十二個時辰,歇人不歇工的干。多少好漢,刀槍林里都闖出來,生生,就累死在工地上。工頭一鞭子下去,人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女子在馬上已經大喊起來「李銅錘,你要做啥?給我鬆手!」
這句惡毒的詛咒,自楊玉竹口中說出時,並沒有多少咒罵或是輕視的情緒,反倒是充滿了失望。彷彿是慈母,看著不成氣的敗家子,而發出的哀嘆。
百姓里有人喊出來,「楊副隊長,這是楊副隊長!聽說她也是陝西人,這下不知道幫誰。」
寬邊檐帽上,是鐵血十八星的帽徽,下身的黑色馬褲包裹的極為嚴實,但同樣,將裏面的滾圓有力,勾勒的淋漓盡致。讓人忍不住想要剝去這惱人的束縛,看看裏面的雪白圓潤,是什麼樣子。腳上的亮漆馬靴,比起那大紅繡鞋來,更勾男人的魂魄。
這種看似無心的詢問,實際在山東,有著非凡的意義。路邊的巡警,目光會關注著這種外來者。如果這個問題回答的不夠讓人滿意,那麼接下來,這些農人將被請到警局裡,喝幾口開水,好好歇幾個時辰。
「好說,楊小姐帶過來的,肯定是要關照的,這是大太太親口|交代過的事,沒有差。」
巡警人數是陝西人的幾倍,可是從氣勢上看,卻不佔優勢。單就那大漢一人身上所散發的殺氣,就不是這些維持治安,禁止打架鬥毆的巡捕所能比擬的。
「我不是什麼三太太,我是楊玉竹!」女子臉上依舊嚴肅「你修了一年的河,又種了大半年的田,卻還是想著當刀客的日子?真是匪性難改!」
「去,我們一定去……」李銅錘忙不迭說道:「只求能讓我們看看小少爺就好。三姑娘……我們啥都沒了。沒了司令,沒了槍,連刀都沒有!村裡,不許鬥毆,不許罵人,除了幹活,就啥都不行,我們……難受啊!小少爺,是我們唯一的盼頭了,讓我們看他一眼就www•hetubook•com.com好……就一眼……」
這種蕭索,大多數人是感受不到的,在大多數濟南人看來,一切依舊。天依舊那麼藍,湖依舊那麼清。街道上人來人往,依舊是那麼熱鬧。
為首的女子,一騎獨行,長身玉立,粉面娥眉,是個極出挑的模樣。輕輕用馬刺催動著坐騎,手扶著腰間佩劍的劍柄,不怒而自威,讓人不敢生出輕慢之心。
一陣鑾鈴聲,伴隨著警哨聲響起,路人里有人高喊著「女巡捕,是女巡捕!」
那大漢以及身邊的幾個陝西人,都已經在地上磕頭道:「三……三姐!我們……我們太苦了!老弟兄們,在修河的時候死了大半,還有一批被拉去修鐵路,聽說……一個都沒有回來。」
十幾匹馬,分前後幾列,三馬并行為一組,向這邊跑過來。她們的騎術顯然受過嚴格訓練,步幅幾乎一模一樣,整齊劃一。身上的制服,比男性的制服要貼身,勒著纖細的腰,與高聳的胸脯。一條斜挎的武裝帶,與普通士兵革制武裝帶不同,而是真正純皮製造。腰裡挎著的,一律都是魯造轉輪手槍,與魯軍連長的配槍沒有區別。指揮刀的銅柄,在日光下,反射著美麗的光芒。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農人獲取了一年的收成,商業貿易也隨之變的熱鬧。濟南城裡,各色小吃攤一早就擺開來,專門等著為城買賣東西的農人提供吃食。另有些便宜但稀罕的小玩意,也擺在了城門附近,期待著生意上門。十幾個滿頭大汗的莊稼後生,就在這種環境中,用手巾擦著汗水,推著大車,隨著人潮湧入城內。
街上人很多,他們的膠輪大車速度很慢,加上鄉下人膽子小,不敢大聲吆喝。只好賠著笑臉,央告著老少爺們借光。他們的口音很雜,十幾個人里,居然包含了兩三種口音。好事者忍不住問道:「你們真是一個村子的?咋聽口音,全不一樣呢?」
說話的人,挨個指過去,陝西來的後生里,最為出挑的,是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大漢,面目很陰和*圖*書沉,目光兇狠,讓人一看,就心生懼意。單是他這副樣子,就為這支隊伍招來了十幾個巡警護駕。
這兩年時間,只有小規模的土匪或是流寇,並沒有發生成千上萬人的戰爭,也沒有禍及數省的災荒。讓人們恍惚間,有了一種錯覺:這就是太平盛世么?
「別聊了!趕快賣了糧食,還要回家呢。」大漢制止了身邊人的話,向路人一拱手「老少爺們,求你們讓條路,讓俺們賣了糧食,也好回家。」
有了楊玉竹的面子,糧食結算款,比照平時多了一成,幾個同來者數著鈔票,臉上都露著笑容,對待幾個陝西同來者,態度也變得親近了一些。楊玉竹卻毫不客氣的指著幾個人。
即使是山東警務總辦王松,地位也比不上鳳喜。女子警查的薪水是男警的一倍,既威風又時髦,漸漸,吸引了山東,乃至趙冠侯轄下其他幾省時尚女郎的注意力。
楊玉竹堅決的搖搖頭「別想這事了,你們看他,就把他教壞了。你們本就殺性大,還要打架鬥毆,還想要喝酒罵人,那跟當刀客有什麼區別?記住,你們當了太久的狼,現在就是要當羊。你們的爪子和牙,都要掰斷,拿刀的手,只能去扶犁,對你對別人,都是好事。到礦上好好乾幾年,如果能磨去你的野性和殺心,就還是我的兄弟,否則的話,我第一個不饒你!」
「還有哪條,不就是那條海道?」大漢身邊的男子,自豪的解開上衣,露出肩膀上猙獰無比的傷疤。
「沒……沒說啥?」那人對於巡捕十分忌憚,一見到穿制服的,就有點害怕。大漢的手,按在了一名巡捕的手上「兄弟,街上扯幾句閑傳,也不犯王法吧。再說,說的都是實話,咋,還不讓說了。」
自從陝西戰亂之後,共合迎來了難得的兩年太平。自拳亂至武昌首義,人們的記憶里,已經習慣了戰爭,殺戮,槍炮,死亡。
「你們,準備一下,去礦山幹活。如果你們自己不去,就由我押著你們去,到了那一步,我就沒了你們這些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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