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夏爾，不是炮擊。」特雷維爾公爵搖了搖頭。然後回答，「這是吶喊。」
「那天你跟那些軍官們所說的。菲利普都已經轉告給我了。」公爵瞟了夏爾一眼，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想法不錯。但是力度不夠。沒錯，我們確實不能讓路易·波拿巴太得軍心——但是，我們的手法應當更加巧妙，只靠幾句話是不行的。」
「剛才您一個勁兒地跟我勸酒。而您卻一滴也沒嘗。」夏爾略帶著不悅地看著公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夏爾的擔心，是絕對發自於內心的，這種擔心超過了純粹的利益計算，使得他不假思索地就想拒絕掉堂爺爺的這個提議。
他既像是對公爵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聽著公爵難得的懇切話語，夏爾陷入了沉默，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當然，也最好不要完全在路易·波拿巴的手裡。」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公爵反問了一句。然後同樣看著他，「我認為。真正重要的是夏洛特愛著你，所以你能給她在失落之中的最好的安慰——而這也是我和你爺爺最希望看到的。甚至是在你們出生之前，我們就說好了要讓我們的孫子輩聯姻。而現在你們都長大了，都到了這個年紀……」
「既然你能夠這麼想，那就最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我希望那一天儘快到來。」
等到夏爾醒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深夜時分了。
公爵的話，讓夏爾不禁心中一動。依他對老侯爵的了解來看，他會這麼去想絕對再正常不過的。一個老是對自己的軍旅生涯念念不忘的人，又怎麼可能會不朝思暮想著去親自指揮一次大戰呢？
「你說得沒錯，夏爾，我們都老了。這幾十年來，我們浮浮沉沉，已經見識過了一切，對任何事都不會再感到驚奇了。」公爵仍舊看著夏爾，不動聲色，「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更加感到迫切，因為時間不會再等著我們了，我們想要把能幹和圖書的事情都幹完，為自己也為你們。」
公爵沒有回答，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但是這明顯是用沉默回答了夏爾。
夏爾剛剛想要贊同這個老人的意見時，他突然又在加了一句話。
在這個時代，千里遠征可不是說著玩的，不禁士兵們要面臨著各種疾病的侵襲，就連高級指揮官也要面臨這種不可測的風險。後世的記憶告訴了他，在克里米亞戰爭時，法軍司令官德·聖阿爾諾元帥，就是在1854年因病死在了指揮船上面的。
「沒錯，這就是軍隊尖利的嘶吼。」公爵冷冷地說。「『三十年過去了！我們再也不要當旁觀者了！』『我們想要讓這個國家按我們的意志來行事！』諸如此類的話。軍隊不想再窩在這個狹小的國境里無所事事了，甚至暴民的鮮血也無法讓他們的這種躁動不安平息下來——殺幾個暴民算得了什麼事兒啊？那裡能找到榮譽，還有大筆的軍費，還有勳章。還有爵位？」
「意料之中的事情。」夏爾淡然回答，「就算再怎麼拚死抵抗，那些人也不可能抵擋住全副武裝的軍隊的。」
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想到了開脫之詞。算了，男人不都是這樣？
「昨晚菲利普告訴我，他們的進展十分順利，暴民們都快要被趕出城了，現在只能在郊區苦苦支撐。這亂子，看上去很快就要被軍隊完全平息了。」
心神激蕩之下，夏爾忍不住湊了過去。又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才慢慢起身，重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接著。他小心地將被子蓋在夏洛特身上，然後離開了房間。
「嗯？」
「是的，這就是他的願望。」公爵點了點頭，「只是他不想來求自己的孫子幫忙而已。」
這句話讓夏爾心頭猛地一跳。毫無疑問，這種話是決不能再對任何外人說的。
「如果這是他的願望的話，我會替他辦到的。我一定能夠讓他成為未來的黑海戰爭總司令！」夏爾帶著夾和圖書
雜著振奮和憂鬱的思緒，重重點了點頭。
這位聖阿爾諾元帥是生於1801年的，在克里米亞戰爭當時還處於壯年，然而他卻仍舊沒有頂住這種勞頓。而特雷維爾侯爵已經七十歲了，如果參加到這種遠征當中，現在現在的身體還算是過得去，但是到時候他又真的能夠頂住嗎？後果實在難以預料，恐怕是凶多吉少。
雖然他的臉上還是一貫的冷漠，但是夏爾卻總感覺裏面有些揶揄——不過，此時此刻的他當然也沒有勇氣再反唇相譏，只好帶著尷尬避開了話題。
「這也是他個人的意思嗎？」帶著最後的希望，夏爾低聲問了一句。
聽到夏爾的這句承諾之後，即使是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公爵，眼中也閃過了一絲喜色。
他的爺爺特雷維爾侯爵已經賦閑了這麼多年了，如今就算再被啟用，真的就能被放到未來的大戰里法軍總指揮官的職位上面嗎？別忘了有多少人會眼熱于那個註定會名留青史的位置！
「在我們可敬的偉大軍隊裏面。是沒有自由、平等和博愛這三個詞的，取而代之的步兵、騎兵、炮兵。」停頓了片刻之後，公爵頗為尖刻地說了起來，「能夠得到他們敬重的人，必須是那些善於運用這三者的人……」
「說得很對。」公爵接上了話頭，「誰掌握住了這支軍隊，誰就掌握住了這個國家。所以，我們決不能讓他們掌握在卡芬雅克將軍手裡。」
看著夏爾略有些尷尬的樣子，公爵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再繼續緊逼夏爾了。
「沒錯。屠殺暴民滿足不了軍隊日益滋長的野心。」夏爾點頭同意了特雷維爾公爵的看法，「他們希望玩大的，打幾次打仗，這樣才能得到晉陞的機會，才能得到所謂的榮譽。」
沒有任何阻止的希望了，夏爾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確實很美啊！
剛才，就在外面一片的炮火交鳴中，我把夏洛特摁倒在床上，又做了一次。夏爾在心裏告訴了自己這個事和_圖_書實，然後，他突然覺得臉上尷尬無比——我原來就是這樣一個沒定力的傢伙嗎？明明只是來勸說她的，怎麼勸著勸著就……
接著，他的視線變柔和了許多。「夏爾，你應該都知道我們這些老頭子的想法，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當然會希望兒孫們都能過得好。不要覺得這些話無聊，對我這種老頭來說，家事就是一切。」
「你聽到了嗎？這是什麼聲音？」公爵低聲問夏爾。
公爵仍舊笑著看著他。
然後，他抬頭看向窗外，窗外不時冒過閃光，傳來槍炮的吼聲。
「夏爾，你不會希望他自己來請求你吧？」
「轟！」「轟！」
他口中的菲利普，當然是那位小特雷維爾公爵了。
這時，他的心裏又生出了一股豪氣。
「人總是會死的，或遲或早而已，至少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離開人世時最重要的不是時間而是方式。」公爵靜靜地說著，「我了解我的弟弟，他從小就很有激|情，很喜歡看著那些壯烈的場面，如果他在離開這個人世之前能夠親手完成這樣的偉績，夏爾，你難道不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最大的欣慰嗎？既然如此，難道你不該去滿足他的最後願望嗎？」
公爵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曖昧難明的笑容。
「是的，而且是帶著他們打勝仗的司令。」公爵點了點頭，「說到底，路易·波拿巴先生的伯父，當年不就是那麼回事？」
「那就讓他帶著這支大軍，讓俄國人痛哭流涕吧。」
「僅僅是這個原因嗎？」夏爾追問了一句。
「吶喊？」
由於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因此原本一直不絕於耳的槍炮轟鳴聲現在已經小了許多，只剩下了零星的槍聲。偶爾才能夠打破這裏的寂靜。
「可是……」夏爾雖然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還是有些懵懂，「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睡醒了？」他剛剛才走進書房，正埋頭寫文件的特雷維爾公爵微微抬起了頭，冷淡地跟他打了和_圖_書個招呼。「看樣子剛才那幾個小時過得還不錯？」
夏爾驟然明白了這個老人的意思。
「我覺得以他的這個年紀，再上戰場的話，恐怕會……恐怕會不太方便。」在這種擔憂之下，夏爾連忙反駁了公爵的意見。「就算這個位置能夠帶來多大的榮譽，又能夠給爺爺當年的遭遇出多少氣，冒如此大的風險也沒有……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啊！？」
「夏爾，你之前不是籌劃了很久了嗎？波拿巴先生奪取政權后不久，這個國家就要和俄國人大幹一場，將他們靠著寒冬竊取的名聲給剝個乾淨……」
而且，為什麼要阻止呢？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夢想啊！
他剛剛走到樓下，一位僕人就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告訴他特雷維爾公爵正在書房裡等他，於是他連忙跟著僕人一起向書房走去。
她現在睡得很沉，白皙的臉上微微泛著紅暈，呼吸十分均勻，胸口微微起伏著，長長的睫毛覆蓋著臉上，宛如童話中的場景一般。
「您的意思是……？」夏爾有些疑惑。
「您放心吧……」突然，夏爾開口了。
「不，這不好吧？」夏爾下意識地回答。
接著，不再等夏爾回答，他就轉開了話題。
「是的，我確實這樣想的。」夏爾點了點頭，「而且波拿巴先生也很認同這個意見。不過，我的年紀……而且我沒有從軍經歷，我不可能去當司令官的……」
「是的，我沒有喝。」公爵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我說過，我老了，喝不動烈酒了。」
他決定先起床，到樓下去看看，於是他將手慢慢地抽了回來。由於夏洛特還在睡，因此他的動作十分輕柔，生怕吵醒了她。這個姑娘之前剛剛遭受了這種程度的打擊，確實應該多休息一下。
「您是說讓我的爺爺去當司令官嗎？讓他去指揮這場對俄國人的戰爭？」
今天在巴黎發出的炮彈，遲早有一天會落到別的國家去，路易·波拿巴不去干軍隊就會讓別人去干。這是確定無疑的事和_圖_書情。在證明了自己在國境內實際上無所不能之後，軍隊還會有什麼顧忌？
「您是說軍隊會敬重他們的司令官？」
剛剛蘇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有一些迷惘，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正躺在他懷中、枕著他的右手的夏洛特，然後就回憶起了幾個小時之前的那一場迷亂的種種情景。
他強制自己將念頭轉開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嗎？
毫無疑問，作為一個沉浮於宦海多年的政治家，特雷維爾公爵的考慮不可能僅僅是這麼溫情和膚淺，他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不動聲色地消除掉夏洛特的麻煩、順便獎勵一下為家族作出了貢獻的夏爾。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對夏洛特這個孫女，肯定還是有很多感情的，肯定會希望能夠給她找個好一些的歸宿——如果能和當初約定的那樣，嫁給前途大有可為的夏爾，肯定是最能讓這個老人放心的吧。
連續不斷的炮轟聲傳了過來，顯然軍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炮擊。
「轟！」外面突然又傳來了一聲炮擊，讓剛才片刻的寂靜瞬間化為了烏有。
醒過來之後，夏爾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之前喝的那些酒裏面肯定有些問題，所以才會突然那麼衝動。
「您放心吧，我知道夏洛特對我的感情。」夏爾沒有再看老人，只是語氣卻十分篤定，「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讓她陷於不幸的。」
而且，真正讓夏爾擔心的問題不在於這裏。
接著，他看著夏爾。
「可是……」
看著夏洛特，夏爾此刻心中百味雜陳。既有對美的欣賞，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更加還有一些愧疚——為自己一直以來對她如此不近人情而愧疚。
他最後的一句話拖起了長音，顯然是想要夏爾來揣摩他的意思。但是夏爾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法猜透。
「這是炮擊聲？」
「好吧，這事兒我們先放在一邊，最近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藉著外面的月光，夏爾看著仍舊沉浸在睡夢之中的夏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