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55章 北境邊城戰事烈,廟堂雲譎天下變(十九)

月前,耶律倍匯合耶律敵刺,以五萬大軍進逼營州,李從璟依照事先謀划,率領大軍撤出營州,往扁關退卻。契丹在「克複」營州后,稍作停留,即揮師南下,意圖一鼓作氣拿下平州。然而,耶律敵刺不會想到,之前攻打營州的失敗,並非是他噩夢的終結,而是開始。
他兩人如此一說,倒是提醒了諸將。眾將一尋思,回憶起李從璟北上以來數次謀戰,莫不是花小本圖大利,皆覺得甚有可能,於是一起望向李從璟。
司馬長安一怔,隨即眼一熱,當即拜下,聲音顫抖,「將軍,卑職等今日,已候之久矣!」
要做到前面兩點,僅有軍情處尚且不夠,還得營州「義軍」發揮作用。有黃宗、許伯先、陸君嚴等人的部眾在,前面兩點沒有問題。而要實現第三點,就分外困難。契丹有五萬大軍,多精騎,一旦施展開來,百里之地任意縱橫,很能搶奪主動權,在以往的邊地戰役中,契丹也是依仗其高度機動性,每每讓邊軍苦不堪言。
「以眼下情景,長勝如何,短勝如何?」
「軍帥離開了扁關?」司馬長安一驚,「此話當真?」
李從璟一番說完,諸將皆陷入沉思。
初到伙房的那幾日里,司馬長安氣色不順,常有發怒之時,引得眾人莫敢與之靠近。如今數月過去,司馬長安已與伙夫打成一片,便是最尋常的伙夫,都能跟這位前副將插科打諢。
李從璟在退守扁關時,于關外留下了黃宗的「義軍」和部分百戰軍精銳,這些將士沒日沒夜襲擾契丹大營,變了法的給他們找茬。特別是在契丹軍外出取水,輔兵運糧時,極為照拂。如此一來,不僅牽制了其部分軍力,更讓其多有損失。而一旦契丹分兵來戰,則其又在「義軍」領路下,退入山野,以綠林常用的「颶風過崗,百草低頭」的方法,隱匿行蹤。而一旦契丹軍撤,則其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出來活動,防不勝防,讓契丹將士莫不心力交瘁。
李彥饒也贊同李紹城的意見,不過還是補充道:「只是如此一來,免不得此番戰事要拖延日久了,可能會打到來年也說不定。」
眾將一時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李從璟含笑看著他們說話,沒作評論。
一位眼小身瘦、卻異常機靈的兒郎,從外面頂著風雪跑進來,穿過人群,直奔到司馬長安身邊,一屁股坐下,用神秘兮兮的語氣對司馬長安道:「司馬兄,最新消息,要不要聽?」
在如此境遇下,雖然最後契丹軍仍舊到了扁關,但軍力已折損分外嚴重,沒了壓倒性的優勢,除此之外,契丹軍的疲憊和士氣低落,也使得他們雖攻城多日,不能有尺寸之功。
……
皇甫麟微微動容,上前將司馬長安扶起,仔細打量了快要熱淚盈眶的司馬長安一眼,叫了一聲「好」。
孟平雙眼一熱,胸膛挺直,滿不在乎地笑道:「區區小賊,何勞公子親自相拒,有孟平足矣!」
「何謂長勝,何謂短勝?」
冬日寒風凜冽,邊地尤甚,而位於山前的關口,冷風更是鋒利如刀。
好在百戰軍曾經戴思遠遊擊戰的磨練,又添軍情處刻意準備,以及營州「義軍」傾力相助,因是才有一戰之力。然而,真正制勝的關鍵,還是在於主帥的排兵布陣。
李從璟走上扁關城牆,俯瞰關前攻關的契丹大軍。
「長勝者,立足長遠,所慮者在將來,意圖以今日之勝,為明日之勝奠基;短勝者,立足當下,所求不在日後,而在一戰戰果,儘可能擴大眼下戰績是也。」
在過去的近月時間里,李從璟將契丹大軍死死拖在營州,利用地形地勢的便利,將游擊戰的精妙處發揮得淋漓盡致,圍點打援、迂迴側擊、隱蔽突進、百里奇襲等戰術被他www•hetubook•com•com運用的妙里生花。一個月之內,他曾一把火燒掉數千契丹精騎;也曾在河水上游和水源處投毒,讓契丹元氣大傷;每逢契丹遭遇當頭棒喝,他便以大軍正面猛攻,取得斬獲后又火速退走,將兵法正奇之道結合得天衣無縫。
進入營州地界后大舉南下的契丹大軍,陷入了「游擊戰」的泥潭中。
數月前,皇甫麟率領其本部三千將士,屯駐古北口,一來便是數月不曾挪動半步。李從璟入草原又出草原,入平州又進營州,月前復又退守平州,領軍與契丹連番大戰,戰事激烈而勢大,如同地震一般,震撼著幽雲軍民的心。當此百戰軍主動亮劍,為幽云為大唐擊賊,贏得大半個天下矚目之際,皇甫麟的部眾卻仍舊靜守一隅,沒有任何要調動、出戰的跡象。
「勝與勝之間,還有不同?」李彥超不解的問。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會不假思索的說出類似「能勝便可,如何勝那還不都一樣」的話,但在跟隨李從璟多日後,他的思維悄然發生轉變,已經懂得,凡事都能想得更深一些,也應該看得更遠一些。
只要能勝,如何勝對李彥超來說關係不大,他道:「無妨,我等在此陪耶律倍耗著就是,軍帥大可歸去幽州,坐鎮幽雲。」
諸將中,孟平、郭威最為了解李從璟,兩人幾乎是同時出聲道:「短勝豪氣,長勝睿智,然則各有所短,軍帥氣定神閑,必有兩全之策!」
檀州,古北口。
也虧得是百戰軍,才能經得起李從璟如此折騰,也虧得有「義軍」相助,大軍每次出擊、撤退才能神龍見首不見尾。戰果最大的一回,李從璟讓契丹丟下數千具屍體,一日狼狽後撤五十里,幾乎全軍崩潰。
……
放開司馬長安,回到將案后,皇甫麟肅然道:「司馬長安聽令,自即刻起,恢復你百戰軍左廂辛字營副使之職www.hetubook.com.com,今夜子時,領大軍先鋒出戰!」
伙房裡,幾排大灶中火光明亮,砧板前的伙夫揮動著廚刀,侍弄著全軍的飯食,忙得滿頭大汗。角落裡,已是數月不理鬍鬚的司馬長安,蹲在灶前往灶里添著柴火,面色沉靜。
「目下,契丹雖有大軍在前,看似攻勢兇猛,不可一世,實則氣力已弱,假以時日,勝之容易。若是求短勝,只需蓄力一些時日,使些手段,在其力竭欲退之時,給予雷霆一擊,則必定斬獲頗豐;若是求長勝,則需看到,若是契丹于扁關失敗過於慘重,必定激怒耶律阿保機,其有可能大舉報復,若要照料此種情況,則方法更簡單,靜候契丹兵疲,知難而退即可!」
轉過身,皇甫麟打量了司馬長安一眼,不咸不淡道:「在伙房過得可還自在?」
今日是「小寒」。時入小寒,意味著時節已進入到一年中最為寒冷的時候。
「這我自然曉得!」小鼠頭叫嚷一聲,隨即低下頭來,壓低聲音,愈發顯得神秘,「可你知道么,聽說,日前軍帥已經離開扁關了!」
平心而論,短勝更直接、來得爽快,但卻極有可能讓阿保機攜眾來攻,幽雲邊軍雖強,要抵擋數十萬契丹大軍,尚不現實,如此說來則短勝不可取,只能求長勝了。
唐軍要打好這場「游擊戰」,有幾個至關重要的因素需得把握好。首先,是對營州地貌地勢要了如指掌;其次,需要大批土著力量相助;第三,要始終掌握戰場主動權。
「這不是月前的消息了么?」司馬長安隨口道。
李從璟笑道:「勝法有多種,不可盡說,粗略來分,卻有長勝與短勝之別。」
小鼠頭見司馬長安終於被勾起興趣,大為滿意,拍拍胸膛,信誓旦旦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聽……」還沒等他說完,有一名虎背熊腰的軍士在伙房門口朝裏面喊道:「司馬長安,將軍要見你!和_圖_書
李從璟率領百戰、盧龍兩軍出平州時,曾有克營州、復保平州的一系列作戰謀划,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就是在放棄營州后,在契丹開赴扁關前,依託營州廣袤而複雜的地勢,開戰「游擊戰」,以達到疲敵于大戰前的戰略意圖。
「回稟將軍,伙房的伙食不錯!」司馬長安實在道。
李從璟轉身為孟平扶正頭盔,手拍在他肩膀上,道:「下去歇息,我替你一日。」
「長安,本將固知,你等這一日,已是候之久矣,本將又何嘗不是?」
李從璟不勉強,繼續望向城外。扁關前,天地遼闊,可見數十里之外的山巒,近前有契丹營盤綿延十數里,其間有無數人馬往來賓士。
自從被發配伙房,這是皇甫麟首次召見司馬長安。
同樣是數月前,時值軍中謠言四起,皆言李從璟因對當日皇甫麟率軍于大樑城,抵擋唐軍兵鋒,而心懷不滿,故意將原控鶴軍的將士發配在此戍邊。副將司馬長安因此而獲罪,被皇甫麟貶為伙夫,已經做了數月的伙夫都都頭。
小鼠頭看著他走出伙房,睜得很大、但仍舊顯得很小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和茫然。
戰事初歇,廝殺告一段落,一片狼藉的戰場上,血與火是永不變化的色調,各色旗幟、各種兵器散布其間,如一首沒有旋律的詩歌。
李從璟哈哈一笑,卻不肯說出心中所想。
契丹至扁關,開啟戰端已逾十日,戰事雖然持續不停,然則上至百戰、盧龍兩軍上將,下至普通士卒,皆無苦戰、擔憂之色,相反,絕大部分將士都鬥志滿滿。在這些將士黝黑而閃亮的眼眸里,有與勝利相關的火焰在燃燒,彷彿他們從未以八千對戰五萬。
小鼠頭等了半晌,沒見司馬長安追問,大為氣餒,撇了撇嘴,自己卻是按捺不住,將剛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昨日才到的軍情,軍帥在扁關大戰耶律倍那小賊的數萬大軍,這事你知道吧?」
https://www.hetubook•com.com司馬長安不急不緩將手中乾柴放進灶里,淡淡道:「你這無風自動的傢伙,又道聽途說了什麼風言風語?」
司馬長安離開之後,在空蕩蕩的大帳中,皇甫麟面對巨大的軍事輿圖,負手靜默良久。
司馬長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大步走出伙房。
孟平從不遠處踏著有力的步伐走過來,在李從璟身旁見禮,未等李從璟開口,已先笑道:「契丹蠻子已沒剩下什麼力氣,照他們這樣的攻勢,這仗便是打上一年,他們也休想攻上城頭半步!公子,依我看,你可以歸去幽州主持幽雲大事了,這裡有我們對付契丹蠻子足矣,不出三月,我等必能叫契丹鎩羽而歸!」
皇甫麟啞然失笑,罵道:「別跟我面前裝熊!我且問你,摸了數月的廚刀,還使得慣橫刀否?」
司馬長安一笑置之,完全沒有好奇的意思。
「卑職見過將軍!」大帳中,皇甫麟正在懸挂的輿圖前沉思,司馬長安抱拳見禮。
李紹城的思維、眼光最接近李從璟,他尋思著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邊軍要『護邊擊賊』,軍帥意欲遏制契丹日上之國勢,所圖皆大也。所圖大,則不能目光狹隘,局限於眼前利益,當步步為日後大業著想,贏小不如贏大,贏一時不如贏長久,贏一役不如贏國戰。因是,末將倒是覺得,上策該是取『長勝』之策。」
「契丹已成強弩之末,雖彼仍舊勢眾,然已無法形成合力,當此之際,我等要守住扁關不難。」雄關上,李從璟手指關外數萬勁敵,對聚攏到身邊的李紹城、李彥超、郭威等將言道。他意態風發,在自信之外尚有一股淡然平靜之色,「此戰要勝不難,如今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取勝。」
沒有一個像樣名字,被大伙兒喊作小鼠頭的兒郎聞言頓時不樂,捲起衣袖,鄭重其事道:「司馬兄,我可告訴你,這回是真消息,不僅真,而且絕對震撼!你聽不聽?不聽就算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