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446章 一代雄主終落幕,興亡從來因人事(中)

「疑點便在於……」莫離掏出摺扇,一點點打開,輕輕搖晃,「由病重至病輕再到病情大體無恙,此過程中,耶律阿保機竟未對契丹軍有任何調度,更未指揮契丹軍出戰!」
耶律倍怔了怔,手中動作慢了半分,差些被李從璟長槊掃到腦門,惹得李從璟不得不喊了一聲「當心」。耶律倍臉色巨變,「你怎會知曉這些?」
李從璟見耶律倍尚在陣中,起先還以為耶律阿保機沒死,因此他未被傳回。但轉念一想,在原本歷史中,耶律阿保機死後,耶律德光在述律平幫助下繼位,耶律倍這個東丹王什麼都沒撈到,歷史有其原本意志,會不會這回耶律德光又搶佔了先機?
當時情景是這樣的:
李從璟收起橫刀,「此事尚待確定。我去找耶律倍確認。耶律阿保機今日若死,必定要立契丹新君,而新君只能在耶律德光和耶律倍之間!若是耶律阿保機果真今日身死,則此戰轉機在即!」
「當然。」李從璟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然則縱然契丹是在等待時機,但為混淆視聽、瞞天過海,不讓我們防備此招,契丹軍更會在這些時日發起戰鬥,吸引我等注意——可惜,契丹軍並沒有。」
耶律倍接下李從璟揮過來的長槊,切聲道:「李從璟,你可知道,你要兵敗了?」語調複雜,還有幾分氣急敗壞。
m•hetubook•com•com「如此明顯的抉擇,耶律阿保機怎會不知?」莫離哂然一笑。
……
「只有兩個原因。」李從璟道,「其一,草原諸部中有耶律阿保機安排的棋子,需要等待時機到了發力——耶律阿保機總不能使契丹軍打掉自己布置的暗子。其二,耶律阿保機迫不及待要吃掉幽州軍,至少是要死死咬住幽州軍。」
「兩點。」李從璟道,「耶律阿保機只有親自出戰,才能讓我聯軍將士看得真切,或者說讓我看清楚,由此確信,這位契丹皇帝已無病痛,已重掌全局。此舉效果顯而易見:打擊士氣——耶律阿保機的確做到了,事實就是如此。第二點,振奮契丹軍士氣,而且是極大振奮,這樣一來,無論日後耶律阿保機是否出現在戰場上,契丹軍都能保持士氣高昂。」
「耶律阿保機如此著急,只能說明他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這個原因,只能是契丹本身會立馬出現極大的變故、動蕩,這才使得他不得不在變故、動蕩完全展現之前,結束這場戰爭。」李從璟目光銳利,彷彿能劃破黑夜,「而要現在吃掉幽州軍,無疑是擔心日後再也沒有機會——以一代雄主的自信,怎會認為自己對付不了幽州軍?」
因此,李從璟靈機一動,才有了訛詐耶律倍的那番話,讓和-圖-書他看看耶律德光是否還在戰場上。
「在揭開謎底之前,還有最後一個疑點要說。」李從璟微微笑了笑,輕鬆淡然的笑意,讓他顯得愈發從容,一股掌控一切的氣度油然而生。「第三個疑點,便是契丹戰法。」
「放你娘的屁!」耶律倍怒不可遏,狠狠向李從璟揮了一刀,終究還是道:「勤王之師天不亮就會到,這是父皇專門為你而備的,目的就是將你困殺於此!孤勸你帶唐軍速走,再晚你就撤不掉了!」
「有可能!」李從璟慎重表示贊同,「前來會師之部落甚多,大小不一又兼良莠不齊,魚龍混雜之下,便是你我也不能辨認,這裏面是否有假投你我而實助契丹之輩,更不能確認這裏面是否會有契丹暗子。因此,對這些部落必須防備,並加緊甄別。」
「你要在陣前斬孤?」耶律倍豎起眉頭。
「耶律阿保機為何要如此?」莫離又問。
莫離驚駭的看著李從璟,身軀微微顫抖,搖晃摺扇的動作再不能保持規律,他啪的一聲收起摺扇,「耶律阿保機要死?」
李從璟看向戰場,聲調未有半分波動,「第一個疑點,說明耶律阿保機並未康復;第二、三個一點,則說明——耶律阿保機今日精神奕奕出戰,是迴光返照!」他轉身直視莫離,「若是單個疑點,或許不足為信,但此三者放在和圖書一起,便能使得這種推斷有八九分把握——迴光返照一過,耶律阿保機今日必死!」
「我操!」李從璟將長槊彈向耶律倍腦門,怒氣不比耶律倍少半分,「耶律倍,你真當本帥信口雌黃?本帥且問你,耶律德光何在?」
「本帥若不知曉這些,如何與你謀國!」李從璟懊惱道,「你再不回去,明日耶律德光就是契丹皇帝,你就只能等死!」
「主攻幽州軍的戰法。」李從璟回答道,說出來的話聲音不大,但擲地有聲,「幽州軍乃是聯軍絕對主力,表面看來,若能擊潰幽州軍,便能擊潰聯軍。但事實是,這是最直接的戰法,卻絕非明智之法。攻敵以弱,最優戰法,當是主攻薄弱部分,藉此打開缺口,再敗全軍。試想,若是契丹軍主攻草原諸部,絕對比主攻幽州軍容易得多,而一旦草原諸部軍陣被擊潰,導致草原諸部潰敗,幽州軍再精銳又能如何?只能被裹挾敗退!」
話至此處,兩人齊聲道了一句「厲害」,似是知道奈何不了對方,都再無交戰之意,紛紛調轉馬頭就走。
「放屁!」李從璟惱火地罵道,「你可知,耶律阿保機已經殯天?!」
李從璟扶刀而立,慷然道:「不錯。假設:耶律阿保機是逐漸好轉,至今日大體康復,遂親自出戰——這裏面又有疑點。」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離悠m.hetubook•com•com悠道,「然而妖在何處?」
「這個吃相可真是有些難看。可笑的是,為掩飾這個意圖,交戰中契丹軍還佯裝去努力攻打過草原諸部。」莫離忍不住嘲諷了一句,「然而這看起來全無必要,耶律阿保機何必如此心急,契丹有勤王之師隨時趕來,著急的該是我軍才對,契丹只要有耶律阿保機在……」
莫離激動難以自已,耶律阿保機今日必死,而他們又恰好知道這個消息,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病情自好轉至康復,自然需要時日。」莫離接話道。
李從璟在與莫離說出那句「戰事未必就已陷入絕境,你我所見,未必不是表象,而真正的契機,往往就隱藏在表象之下」的話后,對眼前戰事的疑點、破綻進行了一番分析。
「不錯。兩軍在此對峙數日,我等是為等待聯軍陸續到來,也為等約定之期總攻,可契丹哪有皇都被攻許久,而大軍回援后,坐視敵軍不理的道理?」李從璟道。
「確該如此。但也只能暗地裡甄別,畢竟聯軍臨時組成,若你我動作過大,或者拿人開刀,即便對方真是心懷叵測之輩,也不免令其他部落心生芥蒂。這個聯盟,眼下觀之,仍舊太脆弱,經不起風浪。」莫離頷首道,眼中閃動著智慧的光芒,「最好是埋下暗樁,等待時機——他們露出真面目時,便是他們敗亡之時!而https://m.hetubook•com.com軍情處無疑是此中行家——你已令軍情處在做這件事了?」
……
莫離微微皺眉,「是否有可能,契丹同樣在等時機?」
「疑點當然未止於此,至於說明什麼,且聽我緩緩道來。疑點之二,仍在於耶律阿保機出戰。」李從璟伸出兩根手指,目光炯炯,氣度雍容自信,「開戰便開戰,耶律阿保機方自渤海歸來,半載征戰又兼歸途勞頓,加之大病初愈,甚需修養,其何必親自出戰?渤海戰事歷經半載,耶律阿保機可從未親自陷陣過——以耶律阿保機今日之尊,親臨戰場已是極限,親自出戰,未免太過了些。」
「本帥是否會敗不可知,你卻是要命喪九泉了!」李從璟撥開耶律倍斬過來的馬刀,厲聲道。
「什麼戰法?」莫離適時追問。
李從璟對莫離道:「耶律阿保機于渤海染疾、歸途病重,此事毋庸置疑。耶律阿保機今日指揮契丹大軍出擊,並親自出戰,全無病態,由此,疑點便出現:其病情乃何時康復?」
清輝灑在肩上,莫離長發微動,也不知是因夜風還是摺扇,他道:「便是坐實此疑點,但破綻未免過於單薄,而這又能說明什麼?」
李從璟找到耶律倍,兩人裝模作樣交上手,李從璟沉眉低聲喝問:「耶律倍,你如此戰法,是意欲與本帥魚死網破?」
說到這裏,莫離雙目微瞪,繼而雙眸凜冽,已是想到了關鍵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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