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58章 明君可輔臣非才,不覓房杜覓啟誦(一)

「過來坐。」李嗣源招呼李從璟,沒有外臣時,父子倆便隨意許多。
皇宮崇文殿。
從李嗣源這番話中,不難看出,他除卻看重李從璟的能力外,更加看重其威望。這個威望,不僅是他皇子、親王的身份,更仰仗於他素來軍功得來的積威。只有以如此威望、身份,才有可能插手地方事務,而要將此事做好,便需得能力。
歷朝歷代並無端明殿學士之職,李嗣源不識字,故而新設此職,為其誦讀奏章,與聞國事。
李嗣源讓馮道退下,李從璟留了下來。
李嗣源看向李從璟,「中原久經戰火,本就十室九空,之前雖有數載安定,無奈天災不斷,而今十數萬流民之生存,已關乎國之大計。你節度盧龍時,頗有政績,治理民事、整頓吏治都輕車熟路,身為帝國皇子,該為王朝分憂。朕欲讓你前去處理這件事,你有無把握?」
李從璟心中一動。李嗣源這話,分明是要通過這次朝廷插手地方事務,來投石問路了!
「各地處理入境流民的辦法,即便是迫於朝廷壓力,也多為暫時接納,設粥棚聊施稀粥,勉強保其不死而已,待災情平復,仍會遣返這些流民,不使其成為本州貽害。」李嗣源冷哼一聲憤然道,他起於微末,任過刺史、節度使,對地方對待流民之法自然清楚,「指望這些地方官吏真正妥善安置流民,沒有朝廷指派專員督導,無疑是做不成的!」
……
後宮千人,李嗣源只留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余者皆放出宮。
「要削減節度使、地方官重權,此事譬若削藩,當尋得由頭,漸進為之,不可急躁而上,而犯眾怒,逼眾鎮皆反。待時機成熟,厚待其將,厚恩其兵,厚養其家人,以殊榮、地位、錢財換其權……」
五月,分遣諸軍就近解決糧食問題,以減省運費。令官員不得苛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
以吏部尚書、判太www.hetubook.com.com常卿事李琪為御史大夫。
「其二,地方權大,尤其是節度使總攬一地軍政大權,已成國中之國。正因如此,一旦節度使稍微積攢實力,便能興風作浪,便敢以下犯上!權者,蝕骨之物也,良性之淪喪、野心之滋長皆出自於此。地方權重,則中央疲弱。禍患之最,未嘗有出其左右者。」
是日,改同光四年為天成元年,大赦天下。
「區區滑州,還需要老爹給你尚方寶劍?」李嗣源表示很不屑,「別當老子不知道,讓你便宜行事,你這臭小子可什麼都幹得出來,老子沒約束你小心點,就是對得起你小子了!」
而問題解決到什麼程度,就決定了往後父子倆能走多遠。
是月,契丹、渤海國俱遣使朝貢。
身為大唐秦王,李從璟責無旁貸,當下拱手應諾:「兒臣必定盡心竭力,不讓父皇失望!」
「那依父皇之意?」
……
這些都是大唐目前的困境和要解決的問題,李從璟自然都心中有數。庄宗李存勖入主中原之後,本應整頓社稷,重塑山河,精兵簡政,繼而大定天下。然而李存勖並沒有做些事,因是此等任務便落到李嗣源父子身上。
待李從璟一番話說完,不知不覺竟然一個時辰過去。他終於歇了口氣,端起茶碗猛灌,隨即掏出一份奏摺,起身遞至李嗣源案頭,在李嗣源沉思、驚喜、欣慰交加的眼神中,道:「論國事,兒臣淺見,有此奏對呈獻父皇,若對社稷有一二裨益,兒臣願足矣!」
詔令:封盧龍節度使、皇子李從璟為秦王,開府建衙,免去盧龍節度使之職,改領河陽節度使,划懷、孟等州為百戰軍駐地。命李彥超為盧龍節度使。
當是時,李從璟上《十難十對策》。
「免禮。」李嗣源正在聽馮道給他念奏章,此時抬手言道。
以皇子河中留後李從珂為河中節度使。
「宣,秦王李從璟覲見!」
和_圖_書南節度使、檢校太師、兼尚書令、南平王高季興加授太尉、兼尚書令。
插科打諢一番,李嗣源收拾神色,正經道:「自為父登基以來,天下雖然大體稍安,但仍不時有亂事,而要廓清宇內,圓你我父子造福蒼生之志,更是任重道遠。大唐兵將驕悍,所以亂兵犯上、賊將作亂之事頻發;吏治不清,故而官吏貪贓枉法,民不聊生;人才不濟,高位者按部就班,故而江山治理倍顯艱難;財賦不充,甲兵難修,故而能盪天下之精兵強軍難養;文道不昌,是以道德淪喪,天下秩序不存。從璟,此乃國之大患,若使社稷長久如此,則不免山河崩碎,我等要重蹈庄宗覆轍,為父每每思之,憂心如醉,以至夜不能寐。然而家國之事,紛繁複雜,要治國理民,重整山河,實是千頭萬緒,良計難覓。從璟,你可知為父之憂?」
本朝不比前時,地方節度使手握一地軍政大權,稍微強勢些的便相當於一方諸侯,中央對地方節制力很弱。朝廷要插手地方事務,特別是做對地方權貴而言不利之事,自然不容易。
李從璟:「……」
以安重誨為檢校司空,守左領軍大將軍,充樞密使。
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知制誥馮道,翰林學士、中書舍人趙鳳,俱以本官充端明殿學士。
馮道收起手中摺子,向李從璟見禮,「見過秦王殿下。」
無論李嗣源是要安定天下,還是積蓄國力,加強中央集權都勢在必行。
李嗣源繼位為大唐皇帝五個月後。
李嗣源頷首而笑,甚為欣慰。馮道見君臣相宜、父子相得,不失時機見縫插針,腆著大肚腩拍馬屁道:「上有明君主政,下有賢王躬行,如此景象只有盛世才能得見啊!」
「你來的正好。」李嗣源換了個坐姿,以顯得更加自在,「今夏黃河大水,殃及滑、濮數州,沖毀良田萬頃,造就災民十數萬。因時值中原動蕩、朝政不穩,故而一時未及妥善和-圖-書處理,及至四方安定,已是過了最佳救災之時。這十數萬百姓失了耕田,成為流民,散布附近各州縣,后雖略作安置,但因各種原因,未能盡數妥善解決。眼下國事稍穩,而寒冬將至,得儘快解決這些流民的過冬問題。」
「……」
敬新磨話音清亮有力,李從璟端步跨進殿門,于殿中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其三,吏治不清。小人竊據高位,權重者排除異己、結黨營私、損公肥己,官員爭權奪利有餘,恪盡職守不足,遑論以君王為重、以天下百姓為憂!地方官吏則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無尊無君。此風不除,朝政晦暗,山河無光,世態難正!」
李存勖在位時,大唐雖然滅蜀,使得國勢達到鼎盛,看似滌盪神州可期,實則不然。若非如此,李存勖的江山又豈會那般容易滅亡?自古劍有雙刃,驕兵悍將的問題不解決,軍隊既能除敵,也能害己;節度使、防禦使、刺史權柄過重的問題不解決,中央不能得到集權,一旦地方作亂,中央沒有能力迅速平定,便會貽害無窮;而吏治不清,百姓不能安居樂業,朝廷賦稅銳減,國庫不足,何事可成?
秦王對曰:「十年!」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兒臣既明此理,自當也會讓官吏們都明白此理。」李從璟表示已經了解李嗣源話中之意。
「其七……」
「其五,文道不昌……」
馮道說完先笑起來,以示慶賀。隨即他便看到李嗣源、李從璟直勾勾向他看來,臉上哪有半分神色變化,更別提笑意,頓時怔了怔,頗為尷尬,一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歷朝歷代以來,中央與地方權力之分配、爭奪,都是不曾變化的主題,對皇帝、對朝廷而言,自然是希望中央掌握更多權力,而這種權利爭奪,必然遭受地方抵制。本朝自安史之亂以來,中央日益疲軟,地方權勢日重,尤其是節度使之製成為定製以來,地方大權盡在節度和圖書使之手,隨之而來的是刺史、防禦使等地方官吏做大,地方儼然成為國中國,中央不能節制,史如春秋,遂致天下大亂。
「其六,財政困難……」
以石敬瑭權知陝州兵馬留後。
同光四年夏四月丙午,李嗣源自興聖宮赴西宮,著喪服,于李存勖靈柩前繼位。
「……至於文道不昌,此事說來也不難。天下大亂以來,科舉半廢,取士甚少,能堪重用者更少。朝廷當立即下詔,這回科舉要大舉取士……此番興科舉,當重經世致用之才,分科選納,律法、財政、農事等等,而弱經書之士……」
「其四,農事難興……」
李存勖不僅沒有解決這些問題,反而倒行逆施,以至亂象加劇,他的滅亡難道不是必然?天下又怎能期待他去安定?而李嗣源父子不說圓志向,要保證不走上庄宗老路,首先就得解決這些問題。
李從璟很冤枉,「老爹你這話太不負責任了,說什麼我也是你親生的,你這一點都不擔心我,讓我很傷心啊!」
李從璟拱手道:「滑、濮十數萬流民,雖未在災情始發之時妥善安置,但朝廷穩定之後,父皇曾令就近各州接收入境之民,設法安置。如今看來,不知情況如何?」
「老爹這些憂慮,這些時日以來,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深思。今日既然老爹問起,心中便已有底,我也說道一二,看能不能互有裨益。」李從璟正色道。
李從璟在李嗣源案側坐下來,隨手抄起案上茶碗,給李嗣源和自己倒了一杯水,自己一飲而盡,好歹解了渴,擦了一把嘴,道:「老爹,這滑州的路可不好走啊,你給我準備了什麼樣的尚方寶劍?」
「好!」李嗣源展顏,隨即又若有深意道:「此時一定要做的乾淨漂亮,倘若地方官吏尸位素餐,亦或者抵制朝廷詔令、陰奉陽違,你當便宜行事,不吝賞罰,務必使此事妥善解決,不留後患!」
工部尚書任圜,加封同平章事。
后史官有記載: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成元年十月甲辰,秦王呈《十難十對策》。帝閱之,大為欣然,顧問秦王:「若使國事果以此策而行,天下大定何期?」
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孟知祥加檢校太傅、兼侍中。
李嗣源見馮道神如木頭,倒是不好讓他難堪,賞臉笑了兩聲。李從璟與馮道素有交情,自然也笑了起來。一時之間,君臣三人,遂相視大笑。
兩父子沒個正行,全然沒有皇家威儀。在外人、下屬面前,兩人固然需要時時保持風度,最好是深沉寡言、高深莫測,但兩人都起於微末,本就一身江湖氣,根上並沒有那麼多皇家做派,要是私底下仍舊謹守所謂禮法,那隻能說明父子倆感情確實寡淡。
李從璟完全進入狀態,已然忘記喝水,更沒有歇氣的意思,說完流弊之象,他緊接著開始說解決之法:「整頓驕兵悍將,需得恩威並重。對此象特別嚴重之軍,既然不能用,留著有害無益,不如快刀斬亂麻,殺之以絕後患;對有此象但未病入膏肓者,視其情況輕重,分別糾正;對此象稍輕或者未有此象者,獎勵並重用之!」
李從璟好整以暇,娓娓道來:「其一,驕兵悍將,此乃本朝最大禍患之一。驕兵悍將不除,則以下犯上,兵將作亂之事不能絕,庄宗前車之鑒,不能不深為警惕。驕兵悍將之事,何以嚴重至斯?一者,將領權大;二者,士卒流氓成性;三者,約束力不足;四者,上位者威壓不夠;五者,賞罰不明,恩威不行。」
李嗣源頗有期待,「你且說來。」
厚葬郭崇韜,賜還朱友謙官爵,安葬李存勖于雍陵,廟號庄宗。
李從璟回應馮道一聲,「馮大人。」
李嗣源一巴掌要拍在李從璟腦門上,被李從璟機敏避過。收回手攏入衣袖,李嗣源老神在在道:「要說擔心,你去了滑州,老爹也是替滑州那些官員擔心才是。」
四月,誅租庸使孔謙,廢除苛政。罷各道監軍使。曆數有罪宦官劣跡,盡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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