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687章 西樓之真相

「欲成大業,必先流血,比起讓契丹毀在耶律倍手裡,下官一死而已,何懼之有?」
韓延徽理了理衣襟,端正坐起,「實言相告,安排刺客行刺宰相之人,正是下官!」
「……」
出乎耶律敏意料的是,韓延徽竟然認真地答道:「不瞞宰相大人,下官的確抓到了真兇。」他的神色怪異起來,「不僅抓到了真兇,還知道了真正幕後主使的身份!」
韓延徽方才也說了,耶律德光大軍不日即到。
耶律敏前腳回府,姑且寬下衣裳,尚且來不及沐浴,後腳就有人跟來拜訪。
「彼時下官還未來得及收到殿下通知,不知宰相大人已因人相助,欲與殿下結盟,共謀西樓,故而欲將假行刺變為真行刺,為殿下進攻西樓除去一大阻礙!」
韓延徽知道耶律敏日後勢力小,份量不大,而他自身現在可是立下大功,日後必定被耶律德光重用,此消彼長,韓延徽的地位自然會高過耶律敏。
「強詞奪理!」
「擅改上令,將假行刺變為真行刺,你就不怕事後皇上治你的罪?」
「因行刺之事,宰相怨恨殿下久矣,之所以今日將此事告之宰相,乃因殿下大軍不日即到西樓。如今西樓乃宰相之西樓,倘若宰相能與殿下『冰釋前嫌』,則皆大歡喜。耶律倍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前日既然會遣刺客假行刺宰相,日後未必不會因為其它原因,令刺客真行刺宰相。話至此處,想必宰相心中已如明鏡,無需下官多言。」
韓延徽看著耶律敏,「身為受害者,宰相大人就沒覺得奇怪過,就沒對這個結果不滿意過?」
耶律敏冷眼看著韓延徽,不說話了。
「明告宰相,自先皇仙逝,下官唯事一人,那便是二皇子殿下!」
「宰相明鑒!」韓延徽道。
「你簡直不當人子,狼心狗肺!」
耶律敏在設廳見到韓延徽的時候,對方正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在品茶,見到耶律敏進門,韓延徽起身不緊不慢行禮,言語間顯得極為從容,完全沒有下官見到上官的敬意,亦或是冒夜來打擾的歉意。
耶律倍西征之前,耶律德光就遣人與耶律敏接洽,希望耶律敏能相助於他,若和*圖*書是事情照此發展,便是日後耶律德光據有西樓,耶律敏因了主動投靠的關係,會有種種便利與布置,勢力必然大,難免尾大不掉。
說到這,耶律敏一揮手,「來人,將此人拿下,抽二十鞭子!」
耶律敏柳眉倒豎,重重一拍茶案,「放肆!」
「因為只有殿下,才能真正使契丹強大,不負下官多年以來,為契丹所付出的心血!」
「不過……」耶律敏忽然話鋒一轉,「先生今日進府來后,對本相諸般無禮,實在是不懂規矩得很,本相真是殊為不快……」
得到耶律敏的肯定回答,韓延徽心花怒放,不禁哈哈大笑,「識時務者為俊傑,宰相大人果然聰慧,哈哈!」
「下官還帶了三個人來。」
「你對耶律德光倒真是忠如家犬!」
「下官並非耶律倍的肱骨之臣。」韓延徽道。
「來人。」耶律敏意興闌珊,隨意擺了擺手,「丟出去。」
耶律敏笑出聲,搖頭道:「你真是瘋了!」
「宰相前半句說的對,後半句卻錯了。」韓延徽道。
「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諱!你是誰的人?耶律德光?」耶律敏問。
耶律敏舍了寒暄之詞,直接詢問韓延徽來意,已是心中不滿的表現,然而韓延徽卻仍舊沒有賠禮道歉的覺悟,微笑道:「不久前,宰相大人在坊中遇刺,差些遭遇不測,此事震驚朝野,我輩也深為宰相大人擔憂,如今多日過去,不知真兇可曾抓到了?」
他穩如泰山般的坐著,不去看臉色慘白的耶律敏,端起茶碗慢悠悠品起茶來。
「何處不符?」
對方這副把他自個兒當主人,而把自己當客人的姿態,讓耶律敏心中很是不快,見禮之後落座,她淡淡道:「先生此時來見,定有要事,然先生舉止從容,倒又不像有要緊的情況。恕我愚鈍,還請先生告之來意。」
「朝野皆知,刺客乃耶律德光所派,當日便已潛逃出城,收受賄賂放其出城之城門守衛,業已伏法。先生明知故問,是何用意?」耶律敏微微蹙眉,如若不是明知對方是耶律倍心腹,耶律敏怕是要轟他出門了。
「皇上欲借行刺之事,使宰相與殿下成仇和-圖-書,而叫宰相日後能死守西樓,此固良策。然則當日行刺之事,有一處與皇上旨意不符。」
雖然顯得急迫了些。
韓延徽捻著鬍鬚,繼續老神在在道:「茲事體大,然此事發生之後,朝野不僅沒有查到刺客為耶律德光所派之鐵證,最為荒謬的是,連那數名射鵰手也沒能追捕回來,以至於最後的結果,不過是處置了幾名城門守衛,和一些為刺客提供了藏匿之所的尋常百姓。」
耶律敏不去查證,只怕也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結果。
耶律敏走到韓延徽面前,俯瞰著他,臉上沒有半分感情|色彩,那眼神跟看一塊石頭沒有分別,「韓延徽,你當真以為你今日來告訴了本相所謂的真相,本相就得敬你三尺,還要因為你是耶律德光的一條狗,就要對你禮敬三分?」
西征的耶律倍與黑車子室韋激戰正酣,李從璟率領盧龍軍也到了儀坤州,趁機起事的耶律德光一路西來,距離西樓也沒兩日路程,在這個節骨眼上,耶律敏不想出任何差錯。
但一個在刀尖上提心弔膽、戰戰兢兢了數年的人,如今終於謀得大事功成,便是再無禮一些,也不算什麼。
如此一來,耶律敏投靠耶律德光,將成為不得不為之的事。不得不為之,與主動為之,自然差些甚大。這就像大軍征伐敵國,敵將在大軍到來之前,就主動出降,與大軍到來之後,因為打不過不得不投降,前者能得到的權力與待遇當然會大得多。
耶律敏忍著拍案而起的衝動,眉頭一挑,「哦?」
韓延徽說完這些話,便停了下來。
暮色漸沉,夜幕與晚風同步行來,西樓城中的燈火漸次亮起,街巷在氤氳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朦朧。
輕笑一聲,耶律敏提了裙角在韓延徽面前蹲下來,嘴角勾起一抹難以言狀的弧度,「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真可謂是步步心機,只是可惜,半分用處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今日從你嘴中說出來的『真相』,很久之前,就已有人告訴我了?」
面對耶律敏的怒火,韓延徽昂首挺胸,如若無事,顯得有恃無恐。
耶律敏此時心情如何,韓延徽能夠略知一二,要對hetubook.com.com方接受眼前的殘酷現實,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所以他不著急。
耶律敏目露殺機,「今我坐鎮西樓,有臨事擅專之權,你可知,僅憑你方才這番話,我就能要了你的腦袋?」
時間短,倉促之間,難以安排親信,居於各處要職,把持各處權柄,這樣的結果是勢力必然小。勢力小,就難以威脅到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入主西樓之後,耶律敏的分量也就小,且不說難以謀取更多利益,能保住現有利益就不錯了。
「宰相此言差矣,下官從未叛國!」
不等韓延徽話說完,他已經被丟在了院子里,緊接著,馬鞭狠狠落在他身上,一下接一下,抽得他皮開肉綻,血染衣袍!
在韓延徽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耶律敏站起身來,「不過我還是要謝你,因為你畢竟補充了一些細節。」
「宰相可要見上一見?」
「……」
「自作高尚……然而此等『證據』,卻還不夠!」
「好……很好!」
耶律敏站起身來,對韓延徽道:「待耶律德光到了西樓,本相自會為他打開城門。」
「何冤之有?」耶律敏問。
韓延徽今日進府之後的種種舉動,堪稱無禮、傲慢至極,若是他不能給耶律敏一個好的交代,耶律敏斷然不會允許他如此消遣自己。
因此之故,韓延徽現在就不必對耶律敏客氣。
「刺客果真是耶律德光所派嗎?」韓延徽呵呵一笑,意味深長,「當其時也,西征在即,又因宰相大人之進言,皇上對耶律德光防備甚嚴,於此等境遇中,數名射鵰手竟能潛入西樓不被察覺,而成功伏擊北院宰相,事後又能全身而退,難道宰相大人就沒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品完茶,韓延徽見耶律敏仍舊在怔怔出神,索性站起身來,負手在廳中觀賞起擺放的字畫器具來,其悠然自得、傲慢從容之態盡顯無餘。
韓延徽觀賞了半晌字畫器玩,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回身見耶律敏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有些不太耐煩,遂直言催促道:「宰相大人,時間緊迫,還是早些拿注意的好!」
「正是!」
「下官瘋沒瘋,宰相大人豈非一眼便知?」韓延徽道和-圖-書
「那三個射鵰手?」
耶律敏面露慍色,她冷眼盯了韓延徽半晌,忽而放鬆了身子,嗤笑一聲,「聽先生的口氣,倒好像是已經抓到了真兇?」
在今日之前,耶律敏是敵視耶律德光的,沒打算投靠耶律德光,所以她沒有為日後投靠耶律德光做多少準備,而因今日之事,耶律敏轉而決定投靠耶律德光,在耶律德光到來之前,她能做準備的時間就很短了。
所以他今日對耶律敏無禮。
「皇上行刺宰相既然是假,自然不會真要宰相性命,而當日之刺客,卻是奔著殺死宰相去的。彼時若非宰相防備嚴密,突然在車底與暗處皆加派了人手,宰相自己想想,自己有可能活過那日嗎?」
「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當日殿下被放逐東境,勢單力薄,困厄交加,為長遠計,朝中必須有人呼應。」
還不止於此。
有了今日揭露行刺真相的事,則一切不同。
「你既然是耶律德光的人,本相豈會聽信你的胡言!借刺客之事,離間君臣,使本相怨恨皇上,轉而相助耶律德光入主西樓?斷無可能!」
「你……宰相大人,你這是作甚?」韓延徽開始是不可置信,待門外家丁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將他綁了,他才大驚失色,「宰相大人,某乃殿下肱骨重臣,你怎能如此對我!你……啊!」
那三名射鵰手韓延徽確實帶來了,雖說耶律倍讓他事成之後,將那些有關刺客一律殺之滅口,但韓延徽當然沒有那樣做。對耶律敏而言,便是她自個兒當日心神不定,或者沒有瞧見那三名射鵰手,但那些及時趕到的護衛中,總該是有人認得出這些射鵰手的。
「千真萬確。」韓延徽道。
「因為下官算不得真兇,下官也是身不由己。」韓延徽道。
還有一個原因。
「你……竟是耶律德光安排在皇上身旁的棋子?!」
若只如此,韓延徽不至於敢在耶律敏面前如此拿捏姿態。
「若皇上果真是真兇,而你是幫凶,你身為皇上肱骨之臣,今日為何對我說這些?」耶律敏問。
「韓延徽?他來作甚麼?」耶律敏微微皺眉,本欲回絕了韓延徽,轉念想了想,還是重新穿好衣裳,讓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韓延徽帶到設廳。
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歸處,燈有大小之別,歸處對每個人而言卻是一樣的。
「……是你擅自更該了皇上的指令?」
結束了一整日的忙碌,耶律敏拖著疲憊的身子從皇城歸來,她在門屏旁立了會兒馬,瞧著府門外的風燈出了會兒神,這才下馬進門。
好不容易二十鞭子抽完了,韓延徽已是涕泗橫流、衣衫襤褸,一條命只剩下半條,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喘息、哀嚎不停。
「下官潛伏西樓,暗助殿下,計策雖好,但還不夠好。耶律倍命下官行刺宰相,而將之嫁禍於殿下,使宰相與殿下成不共戴天之仇,逼的宰相不得不為他死守西樓,才是真正的好計策!」
「下官死而無憾,只是覺得有些冤枉。」韓延徽道。
「大爭之世,勝者王,敗者亡,要心肺何用?」
「錯在何處?」耶律敏問。
耶律敏見韓延徽這般模樣,心念急轉,旋即冷笑一聲,「先生莫非還要告訴我,令先生安排行刺之事的所謂真正主使,其實是皇上?」
「身受皇恩,蒙皇上器重,而你卻叛國事賊?!」
韓延徽在西樓潛伏了四年,費盡心機取得耶律倍信任后,又是近乎朝夕侍奉,怎能不日日心驚膽戰、處處小心翼翼?其中艱險之處,自是不需多言。如今多年兇險終於結束,一切付出換來了回報,他又如何能不稍稍得意?
不著急,是因為成竹在胸。
「皇上才是真兇?」耶律敏問。
韓延徽微微一怔,隨即肅然頷首,「宰相大人果然聰慧,下官正是奉皇上之命。」
「行刺之事,確實由皇上下令,下官有鐵證!」
「……證據何在?!」
瞧了耶律敏一眼,見對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韓延徽心中不禁大為暢快。耶律敏如此失態,可見今日之事對她打擊多大,韓延徽身為棋局的布置者與參与者,耶律敏越是失態,他就越是得意。
如此,即便耶律德光登基,也難盡握契丹權柄,國家大權會被耶律敏分出去一部分,耶律德光也難免受她一些制約,自然貽害無窮。
韓延徽發出殺豬般的慘嚎,嘴裏不住哀求道:「宰相大人,有話好好說……啊……某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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