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742章 昔曾浴血為手足,而今天下皆同袍(一)

行不過十里,趙象爻湊近蘇禹珪,「宣武軍遠遠跟在後面。」
兩百甲士,能勝不能滅,若是強行動手,今日之事,必將敗露。對方要護衛刑部員外郎與太原犯人先走,孔璋這些人已是攔不下來。到時惹得朝廷震怒,宣武軍就坐實了截殺朝廷官員與刑部重犯的罪名,將不得不反。
橋上當先一騎,鮮衣亮甲,手持馬槊,睥睨前方,不可一世。
當先的人,著五品官袍,策馬而至,不避鐵甲,不顧鋒刃,奔至陣前,立馬大喝:「刑部辦差,余者退避!」
身前泥濘道,一望無際,道中有高山,難以逾越,蘇禹珪平靜道:「大雨落九州,何人能不在雨中?」
孔璋的目光從百余青衣身上收回來,嗤笑道:「員外郎不必多言,你等受制於人,言不由衷某能理解。你且放心,待某殺散馬賊,將你等救出,你等自然也就不會再有無奈之舉。」
車簾開,孔循下車,道上見禮。
「我等領命!」數百甲士,橫刀出鞘,箭矢上弦。
回到隊伍中,蘇禹珪翻身上馬,一把拔出佩劍,「有阻攔刑部辦差者,有敢聚眾劫囚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
雨落石橋橋不聞,橋前啼血血不見。
咆哮風聲聲不住,金戈殺人人不退!
趙象爻問:「何以應對?」
孔循笑容和煦,「閣下言重了吧?既入某地,某怎可不招待,哪怕只歇息一晚,也總能給某一些解釋、賠罪的機會。」
此甲非彼甲。
蘇禹珪又撐起一把傘,來到一名河東軍甲士身旁,對方在先前遇襲時就已重傷,堅持過了郭橋,就斷了氣。蘇禹珪把傘放在對方身旁,一言不發,默立片刻,和圖書即轉身而走。
蘇禹珪怔了怔,低頭咬牙,一字字道:「朝廷一定會讓賊人付出代價,律法一定會為他們討回公道!」
蘇禹珪忽然道:「停下來。」
馬車調轉,就要離去。
數百宣武軍甲士,目送對方在雨幕中離去。
「既然無意阻攔,陳兵橋上,意欲何為?還不退散?!」蘇禹珪大喝不止,「甲士聽令,上橋!」
所有人都發現了那架馬車。馬車旁的護衛寥寥十餘人。但眾人都知道,雨幕背後,可能有千軍萬馬。那一輛華貴馬車,于眾人而言,無異於黃泉渡船,在等著擺渡亡人。
二百甲士,齊聲應諾,大步逼上石橋。
趙象爻目中殺機爆閃,馬元直怒火攻心,噴出一口鮮血。
他下了馬,接過張從直遞來的雨傘,來到氣息微弱的馬元直身前,他查看了一眼對方的傷口,已經泛白,他將傘遞給馬元直,語調平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曾後悔?」
而在這時,位於橋上的孔璋,正準備回到陣后,卻突然舉起手臂,「停手!」
馬元直勉強一笑,點點頭。隨即他想到什麼,緊緊拉住蘇禹珪,這個臨死也不曾有半分軟弱的刑部員外郎,此時雙目含淚,「馮郎與周郎,殉職了……」
張從直點點頭,已是知曉該怎麼做。
……
馬元直道:「天下人都已淋濕,這傘要不要?」
蘇禹珪點頭,「你我皆已渾身淋濕,這傘還要不要?」
兩百甲士,百余青衣,再度動身。
馬元直面色蒼白,笑容卻如沐晨光,「這把傘,該撐在所有人頭上的。」
「好,很好。」孔循面色轉冷,「不見棺材不掉淚?」
和-圖-書士統領張從直問道:「若是孔璋出動大軍,屆時該當如何?」
馬元直聞言大怒,「某乃刑部六品命官,手持印信所到之處,便如大唐律法所至,你一介軍卒,無視朝廷律法,是想造反不成?!」
百余青衣被雨水加身,雨水在臉上彙集成流,卻沒有人眨一下眼。雨水打亂了頭髮淋濕了衣裳,讓他們看起來如同落湯雞,但他們身形端正,如一座座山巒。
孔循冷哼一聲,拂袖上車。
是戰,是退?孔璋一時左右為難,這個選擇,他做不了主。
大雨淋漓,濕于青衣;大雨滂沱,濺于鐵甲。
趙象爻瞳孔微縮,正要說話,身後有兩騎上前來,卻是青衣帶著刑部員外郎,後者拿出刑部印信與官員告身,在馬背上高高舉起,本已虛弱的聲音,再度如山洪暴發,「刑部員外郎馬元直,奉命押解太原犯人進京,沿途州縣,不得阻攔!爾等既為宣武軍軍卒,當知軍紀律法,還不速速讓開道來?!」
道旁有林,林前有一輛馬車,六匹馬拉乘,華貴至極。
話至此處,孔璋陡然一聲大喝,「宣武軍聽令!」
趙象爻的聲音穿破雨幕,在橋上傳響,「馬賊已被某殺盡,刑部官員與犯人,皆在某之身後,至於護送就不必了,我等自行離境便可!你若果真是孔節使所派,就讓開道路!」
天色將晚,曠野更顯暗淡。
血灑橋前,被雨水衝散。
孔璋在橋上提韁挺槊,戰馬緩緩來回踱步,「馬賊在前,挾持刑部官員,意圖劫囚,今為我等撞見,當殺賊救人!」
……
蘇禹珪望著面前手握千軍萬馬的地方節使,身穩如泰山,雙目銳利,m.hetubook.com.com語調平緩有力:「節使來意,某已盡知,節使不必多言,恕某難以從命。無論節使是要接待刑部官員,還是要為傷者醫治,我等都不會在此停留。」
「我等聽令!」數百宣武軍甲士,轟然大喝。
馬元直望著手中的傘,雙目漸漸渙散,「這把傘,真好……」
趙象爻策馬而出,于橋頭而立,面對橋上甲士,渾然不懼,「爾者何人,為何攔路!」雨聲不息,他說的話足以讓對方聽見,自己卻也進入弓箭射程。
孔璋雙目微沉,臉色也冷下來,比浸透雨水的石橋還要冷。蘇禹珪身後,兩百甲士踏泥而來,于宣武軍陣后列陣,兩者對峙,劍拔弩張,他心中如蒙一層陰霾。
再行十余里,距離離開汴州地界,便只剩下二三十里。
馬嘶陣陣,抽刀之聲不絕於耳。
戰馬輕輕打出兩個響鼻,馬蹄刨了刨泥地,煩躁不安。
他在橋上,看到了陣后衝破雨幕,快速奔來的一隊甲士。
距離郭橋百步時,趙象爻抬起手臂,百余青衣,遂分出兩部,往左右列隊,遙與河對岸馬軍相對。
他們的腳步,在泥地里留下一個個腳印。
郭橋是一座石橋,橋下有河,河床寬達百步,河中卻沒有水,河床寸寸皸裂,經雨水沖刷,漸起泥濘。
他看向鐵甲冰冷、身材魁梧的孔璋,以書生之軀大聲逼問:「爾者何人,竟敢攔刑部的路,是不知死嗎?!」
「孔將軍,接下來怎麼辦?」
孔璋微抬下顎,「下馬,繳械,待某查明爾等身份,自然會給爾等應有之待遇。」他嘴角勾出一抹猙獰的弧度,「但若是爾等膽敢反抗,則必是馬賊無疑,某隻和-圖-書有按章辦事了!」
孔璋冷笑一聲,雨水順著長槊鋒刃不停滴落,「你說馬賊被你殺盡,某怎知你便不是馬賊?爾等百余騎,持利刃而橫行汴州,事先可有通報汴州軍府?你說你護送刑部官員離境,某怎知你不是要殺人滅口?!」
趙象爻與刑部員外郎一行,趕至此處時,橋上已有甲士橫立。不同於先前的百余馬賊,為掩飾身份,布衣加身,連甲胄、弓弩均未攜帶,眼前的甲士,荷甲帶弓,有數百人之多,一部步卒于橋上阻塞通道,余者于橋頭兩邊列陣,更有超過百騎左右游弋,隨時準備衝過河床,踏上彼岸。
蘇禹珪回望一眼,平靜道:「孔循不會就此罷手的。」
趙象爻桀桀笑出聲,「好!說的好!」他沉下臉,「如此說來,爾等既不會讓開道路,也不會讓我等離開?」
孔璋冷笑道:「員外郎不必惱怒,某怎敢對刑部官員不利?」說到這,眼神更見陰沉,「但若是馬賊與宣武軍動武,敗退之際惱羞成怒,要了員外郎性命,那就不是宣武軍的過錯了!」
張從直恨恨道:「孔循竟然不惜親自出馬,這是鐵了心要攔路了!」
橋上的鐵甲將領孔璋,一抖長槊,冷哼道:「汴州接報,有馬賊過境,直奔刑部押解的太原犯人而去。某奉軍帥之命,特來察看,若有馬賊,當斬不赦,遇見刑部官員,當護送離境!」
蘇禹珪目不斜視,「誰的手書都不行。刑部辦差,只認刑部律令。禹珪此行,只認秦王之令。」
蘇禹珪執禮而退,「告辭。」
趙象爻抽出橫刀,大吼一聲:「護衛員外郎!」
徑直來到馬車前。
孔璋目光陰沉,冷冷道:「他們能和_圖_書過得了這座橋,卻未必出得了汴州!」
他身後有百余青衣百余騎。
蘇禹珪道:「打傘。」
孔循雙眼微微眯起,「若是某這裡有哪位殿下的手書呢?」
道旁的林子后,開始有黑壓壓的人群露頭。
孔璋瞳孔緊縮,蘇禹珪如此強勢,不給他思考權衡的時間,也不給宣武軍退路,很是出乎他的預料。宣武軍甲士眼見刑部甲士逼迫上來,而孔璋卻不曾下令抵抗,只得向兩邊退卻,橋上甲士,也只能下橋讓出道路。
蘇禹珪看了一眼天空,雨打其面,「該來的總會來,該堅持的,一步不退!」
此人為孔循之子,喚作孔璋。
蘇禹珪冷哼一聲,一馬當先,從宣武軍甲士面前馳過,直奔石橋彼岸。見到臉色蒼白,鮮血染紅官袍的馬元直,蘇禹珪雙目通紅,「馬郎,一路辛苦,你且安歇,往下的事交給某來處理!」
正是帶領兩百甲士,前來接應馬元直等人的蘇禹珪。
宣武軍甲士佇立不動,雨水打在甲胄上四散飛濺,飛濺的雨線連接一個個肩膀,彷彿練成一道銅牆鐵壁,誰也無法撼動。
面對蘇禹珪的逼問,孔璋聲音低沉:「刑部辦差,某自然不敢阻攔。」
馬元直重重點頭。
甲士開道,騎隊護衛,刑部官員與太原犯人,雨中過橋。
甲士頭領張從直,聞聲拔刀出鞘,「甲士跟某上橋,誰敢阻攔刑部辦差,便是與朝廷為敵,與造反無異,立斬不赦!」
「莫說一晚,哪怕只是讓節使見犯人一面,某相信犯人的口供都會變。」蘇禹珪油鹽不進,「天色已晚,我等還要趕路,節使請回。」
蘇禹珪露出笑容,「當然要。不要,身上的雨水,就永遠不會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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