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31章 兩軍決戰于滁和,盡得江淮莫神機(四)

「素聞百戰軍能征善戰,還以為有多厲害,此番不僅被我等牽制在此處,如今面對我偃月陣也是束手無策嘛!」
事到如今,韓熙載哪裡還有計策,他們靠山結陣,本以為擋住唐軍輕而易舉,如今戰事不利,退都沒有地方退,「將軍身為主將,難道就沒有破敵之策?」
「這批淮南兵倒也頗為敢戰,尤其領兵主將排兵布陣與戰場調度之法,已經越過尋常良將的水準,有幾分名將之風了。」說話的是安重榮,若說孟平眼中的戲謔還有幾分含蓄,他眼中的嘲諷意味就很是明顯。
「韓監軍,這恐怕是抵擋不住了,你智謀無雙,趕緊想想法子吧!」吳軍主將手足無措,連忙向韓熙載問計。
偃月陣被百戰軍弓弩扯碎了中段主陣,哪裡還能抵擋百戰軍精銳步卒的進擊,吳軍將士的抵抗太過乏力,沒多時就被百戰軍殺入陣中,一個偃月陣硬生生被從中間斬成兩段,再也沒有了聚合的機會!
唐軍去歲出征江淮時,便已在軍備上領先於吳軍藩鎮軍,尤其是在強弓勁弩方面。今歲房知溫領軍來援江淮后,帶來大量的弓弩並及箭矢、弩矢,完全彌補了王師這大半年來的消耗。
安重榮、趙弘殷聞言,皆是鬥志昂揚,凜然抱拳道:「得令!」
和州,江浦,佛曉時分。
偃月陣中,韓熙載等人見百戰軍竟是這番戰法,不由得都笑起來,「北賊這是狗急跳牆,意欲與我魚死網破乎?」
圓陣防禦,方陣進攻,依山而設的偃月陣沒有弱點,無論進攻方進攻哪一點,偃月陣都能調集陣中將士靈活應援,而若是進攻方全面與其接陣,則無異於使得凸出的偃月陣重心,進入到了己方陣型腹心,是予對方反擊擊破己方軍陣的機會。
趙弘殷一番話說的氣勢不凡,孟平則是語氣平常道:「起初到江浦來時,被淮南兵設伏,兩面夾擊,雖說斥候示警得快,各部應對及時,沒有遭受甚麼損失,但局面不利卻是事實。而後淮南兵兩面合圍、中間突破,戰法雖然不錯,卻是被我借力打力,主陣纏住了對方主力,精騎殺敗彼等馬軍,突出去兜住了他們的兩翼。再往後就是淮南兵試圖重新掌握主動,而我則在分部抵抗、示敵以弱的同時,誘敵深入不利地形,徹底封死了對方退路。」
說到這,孟平看向雞籠山下的吳軍偃月陣,露出一絲笑意,「耗費數日,兩軍士卒輪流上陣,連進食飲水都緊湊的緊,就更不用說和-圖-書合眼了,眼下兩軍雖然糾纏的時日長了些,淮南兵到底還是被我盡數圍于山下。到得此時,兩軍將士都已疲憊至極,原本我還想等等,看到底誰先支撐不住倒下。但既然軍師的軍令到了,那也就犯不著再跟淮南兵客氣。」
吳軍主將拉著韓熙載突圍,「事已至此,非人力能左右,監軍快隨我走!」
至此,百戰軍在和州、烏江一代布防,徹底斷了吳軍退入長江的後路!
時已近夏的緣故,太陽冒出頭來后四野就沒了甚麼涼意,休整一夜兼又飽餐一頓的百戰軍將士與另外近萬唐軍,此時都已精力充沛,雖說不能跟從揚州西來的當日相比,但已經足夠支撐起今日的決戰。
當百戰軍第一梯隊的弓弩手被替換下去后,吳軍偃月陣中死傷已達數百,陣中的韓熙載等人無不色變,他們都知道弓弩發威都是開始時殺傷難,一旦打破軍陣防禦有了數百人殺傷,往後的殺傷能力就能劇烈爬升!
大盾後面就是弓弩手,先前跑動的時候沒有異樣,此時各自拉開架勢,便可見軍陣中有數十排、每排百余名弓弩手,此時或者引弓搭箭,或者勁弩上弦,都對準了吳軍偃月陣。
君不見,吳軍偃月陣前陣已經頗有混亂,而唐軍軍陣卻巍然不動?
百戰軍的弓弩手已經停止發威,因為他們的步卒大陣已經展開全面進擊!
「百戰軍聽令!」日上兩竿,孟平拔刀出鞘,在晨陽下舉起。
尋常情況下,依山設立的偃月陣,足以抵擋數倍之敵。
全軍將士齊呼三聲,「向前,向前,向前!」
「兜著也不能走。」孟平聲音沉靜,卻殺氣凜然,「今日,必須將彼部全殲於此,一個都不得放過!」
從揚州出發前,百戰軍攜帶的強弓勁弩,多不勝數。只是自打到了江浦,兩軍一直處於半混戰的局面,孟平又有意隱藏實力,免得嚇跑吳軍,這才沒有讓強弓勁弩發威,等的就是最後一擊定乾坤。
照理說,此時孟平應該神色忌憚、心頭凜然、舉止焦躁才對,畢竟莫離的軍令十分嚴厲。
以大軍的弓弩力量,便是尋常城池、堅固營寨也不能擋,區區偃月陣何足掛齒?
有此領悟,韓熙載羞愧難當,自尊心如絕提之水一瀉千里,他一把推開勸他走的吳軍主將,拔出橫刀就沖向望不到盡頭的唐軍,悲憤大呼:「某誓死跟爾等同歸於盡!」
主將欲哭無淚,「都說北賊征戰江淮大半年,早已疲憊和*圖*書不堪,兵甲折損嚴重,箭矢業已消耗殆盡……可眼下分明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以相當之兵力,伏擊北賊而不能得勝,此時正面相戰,哪有勝算?」
孟平在一處土包上凝望對面的吳軍軍陣,面上沉靜如水,一雙不見深淺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色彩。莫離的軍令他已經收到,對於孟平而言,軍令上的措辭可謂是極其嚴厲,但他並無怨言,百戰軍本不該在江浦被吳軍阻擋住的。
眼看著百戰軍四面八方衝殺而來,吳軍將士潰不成軍,韓熙載終於明白,百戰軍並非不能迅速擊敗他們,孟平打的就是將他們逼在雞籠山下,一戰而全殲的主意!
「的確如此。」趙弘殷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笑得如同一隻將要擇人而噬的豺狼,「這幾日來,我軍之所以沒有將這批淮南軍擊潰,是不能乎?是不願也!若是乾淨利落將其擊敗,淮南軍完全可以退守和州——和州城防可是十分嚴密,屆時若有萬人把守,短期內如何攻得下?我部要徹底斷絕淮南軍退入江淮的後路,就必須奪下和州城,而要奪下和州城,就不能使眼前的兩萬淮南兵退入和州!故此,我軍耗費數日之功,與淮南兵周旋於此處,就是尋機將其包圍聚殲!而如今,淮南兵迫於我軍攻勢,只得背靠雞籠山結陣而守,是為正中我軍下懷——彼部以為靠山結偃月陣就能擋得住我軍攻勢?實乃痴人說夢也!」
三萬吳軍在和州登岸后,好似對揚州分兵攻打和州有所預料,故而當孟平率領百戰軍走到雞籠山與老山之間時,被早就在此佔據有利地勢埋伏的兩萬吳軍前後夾擊。
趙弘殷戰陣揮矛,「百戰軍,向前!」
趙弘殷停下腳步后,往陣后望了一眼,見到令旗揮舞,聽到鼓聲漸變,他舉刀喝令:「弓弩就位!」
但是很可惜,孟平的神態氣度,只能用從容不迫四個字來形容。
而這時,步卒大陣中的第一梯隊弓弩手已經被替換下來,緊接著第二梯隊頂了上去。
十年來,無數將士賴以成長,軍中的高級將領換了一茬又一茬,從同光年間的李從璟、李紹城、蒙三這三巨頭,到天成年間的孟平、安重榮、趙弘殷時代,到如今丁茂、史叢達、陳青林、李正、李彥琳都已獨領一軍,包括戰死的荊任重等人,實打實的猛將良將輩出,精銳士卒一批蓋過一批,立過的大小功勛已是無從盡書紙上,敗過的名將驍勇更是多不勝數。
又且和-圖-書,但凡設偃月陣者,通常又將強弓勁弩集中在陣前,可以極大增強防禦能力。
安重榮率領精騎正在兩翼游弋,見到吳軍馬軍殺將過來,頓時精神大振,當即哈哈一笑,長槊一橫,帶領部曲就迎了上去,兩相廝殺在一處!
這場大戰持續到午後,就基本結束,若說要殺盡吳軍,恐怕一整日都不夠,但吳軍投降者甚多,百戰軍很快便將戰事底定下來。
如此一看,吳軍很能打,很難戰勝。
數日交戰,兩軍都沒能奈何對方,他本以為他已成功將百戰軍阻截在江浦,打破了百戰軍出征江淮以來吳軍皆不能擋的神話,他甚至認為孟平不過如此、百戰軍不過如此,假以時日他未必不能名揚天下,然而不等他高興太久,今日一戰,數個時辰之間,大軍被包圍聚殲,他本身的境遇也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孟平、百戰軍……如今看來,皆是浪得虛名之輩,何足懼也?來日必定攻破此賊!」
密集如蝗的箭矢,籠罩了吳軍偃月陣前陣的每一名將士,箭雨落下,慘叫聲此起彼伏,軍陣出現許多大小不一的空白點!
與此同時,百戰軍精騎向吳軍兩翼包抄,兜住了吳軍向兩翼突圍的可能性,可憐吳軍馬軍剛被百戰軍精騎殺退,死傷慘重,這廂被迫再度應戰,更是沒用多久就被百戰軍精騎衝殺得徹底四散,全然沒了戰力!
「豈止是相當兵力沒有,便是再給他兩萬兵,他也奈何我等不得!」
……
弓箭手一輪最多能連續放箭十多支,就會手臂酸澀再難動作,為保證最大限度發揮強弓勁弩之威力,給予吳軍持續不斷的猛烈打擊,百戰軍陣中弓弩手分成三批,輪番上陣!
趙弘殷身在陣中,持刀大聲喝令:「第一梯隊,第一輪攢射,放!」
韓熙載自知過失大矣,辜負了徐知誥的期望,也貽害了吳國大業,再無顏面苟活于當世,只是一心求死,想拉幾個百戰軍陪葬。
從淇門建軍,到得今日戰于江浦,百戰軍在李從璟麾下南征北戰已經十年。
韓熙載雖然不是統兵將領,但卻是監軍,有參贊軍機之便。正因如此,吳軍的戰法甚為得當,這才能給百戰造成麻煩。
不等韓熙載他們商議出個所以然來,百戰軍三個梯隊的第二輪齊射已經完成,到得此時,韓熙載等人都已面無人色,因為偃月陣最結實的中部前陣已經完全被撕碎,將士亂成一團,露出大片大片的空檔,死傷數字在此時已經沒有意義和_圖_書,因為軍陣都徹底亂了!
而後孟平不失時機命令安重榮率部急進和州,在投降的一名吳軍將校的策應下,百戰軍佯裝成吳軍潰卒,輕而易舉進入到和州城中,將和州城奪了下來。
進攻偃月陣的百戰軍軍陣,採用的仍是尋常戰陣,即步卒方陣在中,騎兵游弋兩翼策應。
在帝國數十支軍隊中,百戰軍擁有最優良的軍備,在帝國十數萬禁軍中,百戰軍擁有最高的演武院學生占將士比。他們有眼下帝國最善戰的軍一級主將統率,他們最得當今太子殿下乃至皇帝陛下的看重!
並且不是佯裝的坦然鎮定,若是細觀他的神色,便能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他的胸有成竹。此時他看向吳軍的眼神,頗有戲謔之色,明顯不像是在看一個難以戰勝的強勁對手,而是在看一隻瓮中之鱉。
安重榮嘿然道:「將淮南兵圍在雞籠山下后,兩軍暫歇戰事一夜,如今我部驍勇都已經緩過勁來,往下這一戰,必定讓淮南兵吃不了兜著走!」
趙弘殷率部直奔偃月陣后的帥帳而來,打的就是將吳軍將帥一鍋端的主意,眼見韓熙載孤身衝殺過來,頗有氣勢,當即眼前一亮,他雖然不認得韓熙載此人,但卻認得對方的官袍,立馬衝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將心神大亂的韓熙載打翻在地,將他綁了。
趙弘殷再度喝令:「第二梯隊,第一輪齊射,放!」
若說吳軍步卒弓弩不如唐軍步卒,那麼吳軍馬軍無論是戰馬品種、將士搏殺技藝、戰陣配合,都跟身經百戰的唐軍精騎無從比擬,安重榮帶領百戰軍精騎結為小鋒矢陣,當頭就將吳軍馬軍穿腸而過,而後迂迴兩翼,將彼部兜住,一面弓箭殺敵,一面近身沖陣,將吳軍馬軍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鼓手持槌立於戰鼓前,旗手持令旗居於高處,眾將士在戰陣中蓄勢待發。
兩軍交戰,說到底是兩國國力之爭,唐軍為何會逐漸形成此等戰法?便是因為與敵軍相比,唐軍強弓勁弩佔盡優勢,與敵國相比,大唐國力佔盡優勢!
韓熙載恨得牙關緊咬,雙目通紅,如有血淚要奪眶而出。
安重榮馬上揮槊,「百戰軍,向前!」
如今的百戰軍,早已成為讓諸侯如雷貫耳的存在,乃是大唐軍隊序列中當之無愧的傳奇!
諸將說的時候,百戰軍在距離偃月陣百五十步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這個距離上,偃月陣的弓箭能射到百戰軍,打擊力也不小,但要說殺傷顯著卻是不至於——百戰軍軍陣中m.hetubook.com.com,揚起一排排大盾。
因強弓勁弩之便,唐軍戰法也有了相應改變。如今唐軍陣戰攻堅之法,是先集中全軍強弓勁弩,對敵陣、敵營進行持續不斷的猛烈轟擊,待得強弓勁弩撕裂敵軍陣型、防線,大軍便趁其軍陣、防線混亂之時,一舉殺入,破陣拔營!
數千箭矢,騰空而起,落入吳軍偃月陣中!
「百戰軍這是打算正面攻破我偃月陣嗎?哈哈……真是可笑至極!那孟平難不成是豬油蒙了心?這自古以來,能以相當兵力,正面攻破偃月陣的,可是聞所未聞!」
韓熙載就在對方軍中,不過不是統兵將領——哪怕他頗得徐知誥看重,眼下也還沒有統帶兩萬兵馬的資歷。
其勢直衝鬥牛。
嗚嗚的號角聲沉重而莊嚴,響徹天地。
眼看韓熙載不知死活沖向唐軍,吳軍主將狠狠頓足,再也顧不得他,召集親兵尋機突圍去了。
令旗動,鼓聲起。
吳軍偃月陣中也有弓弩,但此番兩者一較量,就知道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已被唐軍全面壓制,別的姑且不言,前面這段時候,吳軍弓弩給唐軍造成的殺傷都沒有過百,就更不用說去打破唐軍的防禦了!
此時,在孟平的視野中,吳軍依託雞籠山,成偃月陣。偃月陣布置得很恰當,完美結合了地形,堪稱天地無縫,吳軍將士個個精神抖擻,也都是驍勇兒郎,的確是善戰之師,這幾日來吳軍將百戰軍成功拖在江浦,戰績不可謂不傲人,吳軍將校、士卒也都是士氣高昂。
當百戰軍第三梯隊的弓弩手上陣時,吳軍偃月陣前陣已經面目全非,死傷士卒已然超過千人,直逼兩千。韓熙載急得滿頭大汗,忐忑不安的向馬軍望去,卻發現馬軍同樣死傷慘重,丟下兩三百具屍體,被百戰軍精騎趕了回來!
……
眼看唐軍弓弩不停,吳軍將士死傷連連,韓熙載面沉如水,心痛不已,「不能再讓北賊這般打下去了,馬軍何在?去襲擾北賊軍陣,壓制彼部弓弩手!」
馬軍得令,從偃月陣兩翼奔出,沖向百戰軍軍陣。
百戰軍中間突破偃月陣后,前陣直奔陣后吳軍將帥而去,中、后陣向左右衝殺,配合百戰軍精騎,將吳軍分成兩部兜住,完全斷絕了吳軍逃生之路,而後各部來回奔走梳理,將吳軍分割成一小部一小部,開始瘋狂屠殺!
是為大戰起!
三軍進發,戰陣前驅。
孟平橫刀向前一引,指向雞籠山下的吳軍偃月陣,「出擊!」
百戰軍卻毫不顧忌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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