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荷尖漸露

「所以,你最初是怎麼想到要拍攝這部電影的?」
「肯定不是。」馬丁直接就否定了,因為他讀過「神之城」,他知道這本小說有多麼真實多麼殘酷,展現了一個他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的世界。但,從剛才蘭斯為曼努爾等人辯護的言論來看,馬丁又有些不確定了,他看向了蘭斯,「是嗎?」
「施特雷洛先生。」馬丁鄭重其事地開口說到,「我認同你的看法,但我也保留我的意見,我始終認為,偷雞曼努爾那群人有反社會傾向,誰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攜帶了重型武器,一旦發生意外,後果無法想象。蘭斯沒有反駁。「所以我想,不知道你能否讓我一直駐紮在劇組,跟隨你們一起拍攝,不僅僅是近距離觀察這附近貧民窟的生活形態,同時也可以觀察你們劇組的工作狀態,向里約的居民展示出一個真實的世界。」
「當然不是!」哈維爾直接就還擊到,顯然對這番話十分不贊同,「那些天主教徒……」辯解的話才說了一個開始,哈維爾就停住了,一臉的灰敗,雖然心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他終於明白了蘭斯話語的意思。
哈維爾不由朝蘭斯露出了一個笑容,內心的訝異悄然煙消雲散,「所以,這部電影到底叫什麼名字?」
「『上帝之城』。」蘭斯垂下了眼帘,收回視線,事情已經成功百分之九十了。
站在一旁的馬丁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報道內容沒有錯,但和_圖_書是報道方向卻錯了。也許,他們沒有辦法挖掘出上帝之城的恐怖份子,但他們卻可以把這片被人們遺忘的區域,一點一點真實地展現在大家面前。
「紐約時報」,全美國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報,能夠和它抗衡的報紙一隻手就可以數完了。
蘭斯卻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們只是一個小成本投資的獨立電影,根本沒有人會關心,現在你們的出現,勢必會讓我們劇組成員幹勁百倍。所以我想,應該是我感謝你們。」說完,蘭斯自嘲地笑了笑,緊接著就轉身邁開了步伐。
蘭斯的話語讓哈維爾愣住了,蘭斯不是懷疑他的身份,而是質疑他的提案。哈維爾張口就想要辯駁,但卻發現——他啞口無言。因為他比蘭斯更加清楚,「紐約時報」是不可能同意這個想法的,甚至於一片專題報道都夠嗆。
蘭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即使哈維爾按照預期地提出了相對應的問題,但蘭斯知道,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此前所有的布局,就是為了通過新聞媒體達到目的,蘭斯絕對不會掉以輕心。
哈維爾和馬丁站在了原地,兩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洶湧而澎湃。
其實蘭斯是可以繼續遊說的——「挖掘真相」其實一直都是記者的本職工作,他們才是最不應該帶著偏見去進行報道的人群;但社會就是如此殘酷,任何一個人本身就帶著自己的性別、階層、教育等環節所導致的與和圖書生俱來的偏見,即使是無冕之王也不例外。
蘭斯看了看已經抵達目的地的劇組,「抱歉,我需要重新投入工作了。如果你們願意,完全可以留下來。」蘭斯往前走了兩步,但很快就停了下來,轉過身,「尤利爾先生,我不知道你對互聯網的了解有多少,但如果你真的對這個專題感興趣,也對我拍攝的電影感興趣,我建議你可以在自己的博客上定期更新。」
可是蘭斯卻沒有激動得無法自已,而是輕笑了起來,似乎不太相信的模樣,這讓哈維爾有些窘迫,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把名片拿出來。「哈維爾,你真的認為『紐約時報』會讓你開一個專欄,跟蹤報道一個電影劇組,或者是里約貧民窟?」
這倒是蘭斯所沒有預料到的。他不得不對馬丁刮目相看,錯過了一個新聞點之後,居然馬上就抓住了下一個新聞點,這一份新聞直覺,珍貴至極。
聽到哈維爾的問題,蘭斯左手大拇指微微一收力,但很快就鬆開了,避開了提問的哈維爾,而是看向了馬丁,「不知道你是否看過保羅·林斯的『神之城』。」一句話,頓時就讓馬丁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蘭斯嘴角的笑容徐徐漾了開來,「我就是在閱讀完這本小說之後,決定拍攝這部電影的。」
哈維爾不明所以,他沒有看過「神之城」,所以不知道這本書到底有什麼意義;但馬丁身為一個正宗的巴西人,土生土長的里約熱內盧人,他絕對是再明白不和圖書過了。前者糊塗,後者震驚,所以兩個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蘭斯搖了搖頭,「不是。」這讓馬丁鬆了一口氣,而哈維爾則皺起了眉頭,「我只是想要呈現出一個真實的上帝之城。我希望能夠將這裏的真實面貌呈現給大家看,不同的人可以看到不同的東西,也許社會學家會看到這裏的隱患,也許教育學家會思考缺乏教育的意義,也許經濟學家會看到整頓這裏的契機,也許商人會看到旁人所不了解的商機……我願意把思考的權力交給觀眾。就好像中國或者美國,亦或者是巴西一樣,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將他們的真實面貌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然後由觀眾自己來判斷,那裡的真相是什麼。」
哈維爾想了想,視線根本捨不得離開蘭斯,注視著眼前男人表情里的每一個細節,「你是想要為這片貧民窟說好話嗎?」
「博客?」哈維爾愣了愣,他聽過這個東西,但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抬頭看著蘭斯臉上友好的笑容,哈維爾下意識地說到,「謝謝你的意見。」
說到這裏,蘭斯就停止了。剛才這短短的十分鐘時間,蘭斯耗盡了所有心力,一點一點把哈維爾和馬丁引導到他準備好的軌道上來,現在這樣的程度剛剛好,剩餘的空間留給他們自己思考。
不過蘭斯也沒有咄咄逼人,而是點了點頭,「如果你們有興趣,當然沒有問題。你們兩個人都可以過來。但我有一個條件,在片場不準隨便拍照,必須取得我hetubook.com.com的同意。」
站在旁邊的哈維爾立刻補充說明,「我是『紐約時報』的外派記者,我可以在『紐約時報』開闢一個專欄,對電影的拍攝情況、對里約貧民窟的具體情況,進行系列報道。」這可是一份無比沉重的籌碼。
蘭斯的話語都還沒有落,哈維爾就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
蘭斯不疾不徐地朝前邁著腳步,以輕鬆的語調繼續說到,「我曾經經歷過這樣一件事,我的一些美國朋友知道我對亞洲文化頗有研究之後,就問我,中國人是不是沒有見過牙膏,是不是所有人都騎自行車?」
哈維爾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給馬丁使了一個眼色,馬丁不得不連忙補充說到,「還有哈維爾。」
哈維爾腦海里的思緒在翻湧,隱隱約約可以察覺到一點不對勁,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蘭斯。蘭斯抬起了眉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了過來,那雙深邃的眸子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稚嫩和真摯,猶如茂密森林里的碎金陽光一般,令人心醉。
「人們對這片貧民窟有太多未知,也有太多偏見,那些從貧民窟走出來的人,必須花費兩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努力,才可能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同樣的情況不僅僅是在這裏,在美國許多城市也是如此,底特律至今還是無法擺脫糟糕的形象。」蘭斯的話讓哈維爾微微點了點下巴,「我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改變這些偏見,我也不確定貧民窟的現狀是否能夠改變,和-圖-書但至少,我可以提供一個窗口,讓大家去窺見另外一個世界。」
「你們是記者,大部分普通居民都是通過你們的報道來了解事實,就連你們都不知道的,那麼整個社會又怎麼可能知道呢?」蘭斯的這句話說得十分柔和,沒有批判的意思,也沒有嘲諷的意思,彷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這讓哈維爾和馬丁陷入了思考之中,「這就是我決定拍攝這部電影的原因。」
「哈哈。」蘭斯直接就笑出了聲,那爽朗而放鬆的模樣讓哈維爾有些窘迫,「當然不是。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互聯網已經逐漸普及,如果你們對於世界的了解依舊停留在幾個世紀之前,那就太糟糕了。」蘭斯看了哈維爾和馬丁,就接著說到,「這樣說吧,我的中國朋友也曾經問過我,是不是所有美國人都有體臭,是不是所有美國人的性生活都十分開放而且糜爛?」
但如果蘭斯如此做了,就顯得畫蛇添足,反而會弄巧成拙——他不能讓兩個記者認為,這些思想是他灌輸、引導出來的,應該是由他們自己思考出來的。
馬丁立刻就興奮了起來,「巴西環球報」開一個專欄,系列跟蹤報道這件事的後續,他已經可以預見到整個社會將引起的轟動了。可是相對而言,哈維爾站在旁邊就有些沮喪,在外人看來,任職「紐約時報」風光無限,但只有身處其中才知道,這潭水到底有多深。
馬丁和哈維爾再次沉默了,這一次不是因為詞窮而沉默,而是因為了解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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