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蘭斯並沒有把所有底牌亮出來，那個漏洞是他故意留下來的，他也沒有打算填補，因為那段關於西洋鏡影業的舊黃曆，他沒有翻出來的計劃。不過，蘭斯知道，喬治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漏洞的，誘餌已經留下了，那麼喬治將會如何選擇呢？

紐約東區聯邦地區法院門口圍堵著五百多名記者，人山人海地順延著樓梯一路往下延伸，浩浩蕩蕩地將所有空間塞滿，每一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試圖靠近大門口一些，再靠近一些，甚至有人直接站到了門口兩側的欄柱之上，搶奪至高點以掌握全局；電視台的攝影師們扛著攝像機左沖右撞，試圖在報紙記者的洶湧浪潮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四大電視台集體到場的盛況著實難得一見，但報紙記者卻根本沒有禮讓的意思，反而還聯手排擠電視台的競爭者們；娛樂記者佔據了現場的大部分，但罕見的是，政治記者、社會記者也都紛紛抵達了現場，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體育記者也過來湊熱鬧。

此時此刻，布萊恩覺得自己就像是真空壓縮機里正在被處理的香腸，周圍的空氣一點一點被逐漸抽離，他的身體被擠壓得根本無法動彈，就連肺部里的氧氣都被擠了出來，他只能像是脫離海洋的死魚一般，張大著嘴巴吃力地喘氣著，可即使如此依舊無濟於事。

布萊恩覺得這十分有趣，聰明如喬治、睿智如喬治，他怎麼會犯下如此明顯的錯誤呢？難道喬和*圖*書治和蘭斯的關係已經真的勢如水火到如此程度了？更加有趣的是，布萊恩發現自己的情感都已經站到了蘭斯那一邊，認同了蘭斯的說法，假設喬治是有罪的那一方……事情還沒有進行審判，似乎結果就已經出來了。

蘭斯的講述平實而誠懇，沒有義憤填膺的指責，沒有大起大落的洶湧，更多是……悲痛欲絕的隱忍，讓人們不由自主就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蘭斯和喬治是至交好友！現在，顯然是喬治背叛了他們的友誼，蘭斯的沉痛和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揚起視線，布萊恩只能勉強看到蘭斯的腦袋，身體剩下的部位都已經被眼前人群所遮擋，但他卻可以捕捉到那張俊朗臉龐上的肅穆和沉重，即使沒有說話，但也可以讓人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壓抑感。

這一回，喬治無處可逃了。

其實蘭斯的說法有一個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喬治為什麼會這樣做？喬治明知道蘭斯現在的地位，也明知道蘭斯會觀看電影，他怎麼可能愚蠢到自投羅網？這個漏洞，記者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鋪天蓋地的提問蜂擁而來。

簡潔的話語卻將過去六年歲月的事情一筆帶過，可是字裡行間的情感重量卻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胸口之上。但蘭斯話語再次停頓下來時，那種痛苦壓抑到了極致，沒有任何的泄露，反而是帶來了強有力的衝擊，每一個人都可以深刻體會到喬治的背叛所蘭斯和_圖_書所帶來的傷害。

「後來喬治告訴我，他找到了合適的投資者，但前提是，劇本需要做出修改，因為我們的版本太過理想主義了。當時我正在忙碌『借刀殺人』的創作，對於這樣的提案我自然是舉起雙手雙腳贊成的，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期待著這部電影能夠搬上大屏幕。不過，喬治表示，劇本修改之後，內容已經和最初的版本相去甚遠，所以我的名字自然從編劇名單上撤了下來。對此，我沒有異議。事實上，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喬治依舊不斷徵求我的意見，我們進行了多次討論，對於電影的上映我也無比期待。但……」

那雙湛藍色的深邃眼眸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將所有內心的洶湧和錯雜都悄無聲息地掩飾了下去，「所以，我在這裏提出了正式的上訴，希望法律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決。」說完之後，蘭斯就輕輕點了點頭，而後朝著旁邊邁開了步伐，準備離開現場，似乎已經沒有任何附加評論需要發表了。

「『晚安，好運』是……」蘭斯開口了，省去了客套環節，跳過了寒暄環節，直接就進入了主題，他甚至沒有讓現場的記者們稍微安靜一些，但他開口之後，稍作停頓，現場的記者們由前往後開始自發性地發出「噓」聲，猶如風吹麥浪一般，轉眼之間現場就安靜了下來，突然之間道路上車子的引擎喧鬧聲就變得無比清晰起來。「『晚安，好運』是由我和喬治·克https://m.hetubook.com.com魯尼共同創作的劇本。」

布萊恩知道，自己應該慶幸，他搶在了前面，雖然不是最前段，距離門口還有兩個臂長的人群，但至少站在這裏他可以聽得見說話聲。可此時，布萊恩卻沒有時間慶幸，因為他就要呼吸不過來了，那種窒息感讓他想要尖叫都做不到，想要揮手也做不到，更為誇張的是，他的雙腳已經微微離地了，他努力踮起腳尖，綳直到極致，這才勉強能夠觸碰到一點點地板，這真是……進退兩難。

但蘭斯卻沒有回答的打算。

「但，我看完電影之後，卻發現劇本和我們當初創作的版本相差無幾，更為準確一點來說，劇本更加接近我最初創作的版本，後來我們添加的許多枝蔓都被刪除了。可是，編劇名單之中卻沒有我的名字。」

布萊恩不喜歡蘭斯，準確來說，他討厭蘭斯，甚至是厭惡蘭斯。但今天，他卻不得不承認，蘭斯用最正確的方法表達了最正確的觀點。即使喬治此時能夠提出另外一個版本的說法，但在蘭斯冷靜客觀的敘事面前，卻難以贏得人們的同情，因為蘭斯以退為進的做法，已經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他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怒不可遏，只是陳述事實，然後交給大眾所判斷，「哀莫大於心死」的沉靜，將會成為最有力的武器，讓公眾站到蘭斯的身後。

蘭斯的開場白就奠定了基調，他沒有譴責喬治，也沒有強調「剽竊」這個詞彙，ｍ•heｔubｏok•cｏm.ｃｏm而是以共同創作來定義「晚安，好運」這個劇本。這著實出乎了記者們的預料，因為從昨天傳出的消息來看，情況遠遠應該更加嚴重，但蘭斯為什麼……沒有抓住喬治的小辮子，窮追猛打呢？要知道，在美國，侵權是絕對不可饒恕的。

「準確來說，約莫是在2000年前後，當初我和喬治聊起了新聞事業的起源，發現彼此都對新聞十分感興趣。我產生了靈感，試圖重現愛德華·R·莫洛的那段歲月，這個想法得到了喬治的支持，隨後由我撰寫了初稿，之後與喬治展開了討論，劇本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得到了補充和修改。可惜的是，這個劇本沒有能夠找到合適的投資者，一直擱置在我們的抽屜里，沒有能夠搬上大屏幕，這一直都是我們的遺憾。」

當然，布萊恩肯定不會聽信蘭斯的一面之詞，不僅如此，他還會想方設法地站在喬治那一邊，進行辯解，如果能夠證明蘭斯是在「說謊」，這一切都只是炒作，那就再好不過了。但，布萊恩卻有種荒謬的預感：

記者們愣了愣，然後就緊接著開始移動起來，爭先恐後地開始嘶吼起來，「喬治為什麼會隱瞞你的名字」、「你和喬治之間發生了什麼內幕」、「是不是你們在創作過程中產生了分歧」、「你是否將自己的創作權賣給了喬治」、「在你和喬治之間是不是存在什麼溝通誤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喬治鋌而走險」……

布萊恩猛地回和_圖_書頭一看，然後就看到了那連綿到馬路旁邊的人群，法院門口的空地已經水泄不通，在記者群之外，旁觀的人群們正在聚集得越來越多，開始影響到了道路交通，十字路口已經可以看到維持秩序的交警了。

但布萊恩也明白，「晚安，好運」在過去兩周時間引發的討論有多麼洶湧，蘭斯洛特在過去一個月時間里吸引的矚目有多麼炙熱，今天的現場就有多麼失控。事實就是，當「晚安，好運」與蘭斯碰撞在一起，引發的浪潮完全稱得上是十年難得一見。

布萊恩·巴洛只覺得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了，作為「舊金山紀事報」目前的首席記者，他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可即使是邁克爾·傑克遜在2003年第二次被牽扯進「戀童」風波時，他第一時間趕到了夢幻莊園之外，也沒有遇到如此洶湧的人潮。

事實，蘭斯僅僅只是在陳述事實，沒有主觀的評價，沒有憤怒的哭訴，沒有絕望的指責，甚至沒有抑揚頓挫的強調重點和製造懸念，只是在平鋪直敘地描述事實，可是那冰冷的事實卻有著強大的力量，讓現場的喧鬧都平復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眼前的蘭斯。

尤其是回想起過去一段時間，喬治屢次在公開和私下場合表達了他和蘭斯的友誼，「晚安，好運」的內部點映籌備過程中，蘭斯的名字也始終牽扯其中。彼時，人們都被蒙在鼓裡，只是感嘆著喬治和蘭斯的友誼；現在，真相一點點揭曉，冷靜而肅然，卻殘忍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