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雖遠必誅
第一百零二章 種 蠱

不用說,這正是張放在給阿里穆洗腦,或者說,是「種心蠱」。
當阿里穆來到張放帳前,在韓駿的示意下掀開帘子時,眼裡掠過一絲茫然。他記得這已是行軍以來,第三次在夤夜接到這位張公子的傳見了。前兩次也是在晚間,至於談了些什麼……很奇怪,他一點都記不起來。
阿里穆正躊躇間,帳內傳來一個淡淡地聲音:「阿里穆來了是吧,進來吧。」
青琰掀簾而入,跪坐請示:「公子,是否歇息?」
「還有,馬鞍、馬鐙,這些東西你也不要去想,想太多,頭會痛,很痛,痛到爆炸……」
燈光幽邃,光暈昏黃,朱漆短案被暈染成暗褐,而案后只見一模糊輪廓,莫說面目,哪怕近在咫尺,身形都模糊不清。
不一會,阿里穆來了。而宗巴則在蒲類前部的營盤那邊,與故舊敘話,一時未歸,石牛已經去找他了。
馬鞍與馬鐙,經過這次多國聯合行軍,早晚會泄露,但張放要把這種擴散方式與進度盡和_圖_書量降至最低——最起碼要打完這一場。至於火藥,對於一個精明的商人而言,誰也不敢確定他從中看出了什麼。所以,不管他看到或猜到什麼,張放都要將之從其腦海里抹去。
「是,主人,宗巴來了……」
氈帳沉寂安靜,只有一個飄忽不定、似從漆黑深洞里發出的聲音:「阿里穆,我是你最親近的朋友,我的忠告,你一定要記住。這樣,你的心才得安寧。」
又過了半晌,阿里穆躬身退出氈帳,除了神情有點恍惚,一切如常。
張放種「心蠱」,不僅局限於阿里穆一人,他身邊的所有人,但凡能接觸到火藥原料的,都接受了他的「訓誡」,而且不止一次。
陳湯、甘延壽拿著馬蹄鐵,心滿意足離去。暗影中的張放輕吁一口氣:「能幫的我已經幫了,希望能有更好的結果吧。」
少頃,氈帳里傳來一絲略帶疲乏、厭倦的聲音:「宗巴。」
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而和-圖-書張放要在此之前,給他的手下築起一道心牆,把一切不可控因素,盡數隔絕!
「我……有過……」隨著這個帶著說不出的奇異聲音的誘導,阿里穆的表情也變得難受起來。他張大嘴,額頭直冒冷汗,兩隻眼珠凸出,顫抖的手用力按壓胸口,不停乾嘔,嘴裏嗬嗬有聲,像離水的魚,彷彿下一秒就要斷氣。
「是、是的,我不喜歡……我、很、難、受……」
「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我願一切照辦。」阿里穆的聲音,也是那樣的空洞麻木,宛如夢遊。
聲音一入耳,阿里穆就像著了魔,應聲而入。厚厚的帳簾垂下,隔斷了一切……
大半光亮都照在阿里穆的臉上。他的表情很奇怪:獃滯、麻木、毫無生氣,兩隻眼珠也是凝固空洞,好像一個瞎子,又好像在夢遊。
阿里穆當然沒有瞎,不過在這一刻,他與瞎了也沒兩樣。
「我不想,想了會頭痛。」阿里穆抱著頭,臉肌抽搐,和_圖_書顯得十分痛苦。但令人驚悚的是,他嘴時吐出的話語,卻與表情完全剝離,腔調沒有半點起伏,毫無感情|色彩,彷彿夢遊一般。
盞茶之後,在「張議曹」的氈帳里,呈現一番神秘氣氛。
「很好,阿里穆,如果有人向你提起雷炮、雷火、天雷等等這一類字眼。你會很難受,噁心、反胃、虛脫,整個腦袋似乎要爆裂……就好像宿醉之後,清晨醒來第一感覺——你有過那樣的感受么?」
「是,我會牢記每一個字,無論清醒、昏睡、吃食、如廁還是與妻妾女奴歡好……」
「放鬆、放鬆,慢慢呼吸……對,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感覺。只要你說到,甚至聽到這些字眼,就會出現這樣的感覺,你一定不會喜歡……」
張放搖搖頭:「明日就要進入烏孫地界了,赤谷城距此不過三百里,這也是郅支勢力輻射的邊緣。今後想必會是多事之秋,很難安下心了,還是一次性解決吧。熄一盞燈,把阿里穆與宗巴叫來。」
和*圖*書一個人處在被催眠狀態,反覆接受同一暗示與誘導,他在心裏就會不斷強化這種暗示。如果時間足夠久,誘導足夠強,將會在心理上形成一個「禁區」。任何觸及這個禁區的語言或行動,都會引起強烈不適反應,嚴重的,甚至會出現過激行為。
就像在心裏種下一枚蠱,平日飲食起居如常,而一旦出現任何有意無意的試探,都將會引發劇烈反彈。
張放並不懷疑他身邊人的忠誠,但你不能把一切寄托在所謂的忠誠上,人心,是最不可測的,就算是心理大師也不敢說能測出這個。忠誠不是永遠的,更不是絕對的。更何況,有的時候,並不是這個人忠誠與否的問題,而是他身邊親近的人的問題——否則這世上又怎會有「間諜」這種生物?
當然,這種近乎于埋「定時炸彈」的誘導,不是等閑催眠師能玩得轉的。大多數時候,他們頂多隻能做到「埋一個小炮仗」,而且還常常是「啞炮」。而張放所做的,已近乎于巫術。當然,這hetubook.com.com種可怕的巫術,其實有著心理學基礎,張放只是將其發揮到極致而已。
青琰垂首應喏,移步上前,吹滅一盞燈,帳內頓時為之一暗,青琰緩緩退出。
阿里穆是胡商,他終究還是要回到他的故鄉,繼續行商。他目睹了雷炮之利,炸藥之威,他看到了馬鞍之便,也看到了馬鐙之奇。他非常明白,這些新奇事物意味著什麼。張放相信,如果不採取一定措施,一旦這個胡商離開他的視線,泄密在所難免。
阿里穆自認記性很好,心思也很活絡,在二十多年的行商生涯中,他從來沒有算錯過一個銀幣或銅板。可事情就是這麼奇怪,無論他怎麼回憶,就是想不起前兩次會面這位張公子究竟說了什麼,還有自己說了什麼……有鑒於此,他對這次會面,心下惴惴。
張放的聲音繼續響起:「阿里穆,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把它刻入你的腦髓里。無論清醒、昏睡、吃食還是如廁,甚至在與你的妻妾歡好時,都不要忘記——忘記,就意味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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