駒于利受急吼吼地叫道：「漢軍！漢軍來了！」

一聲夜梟似地尖細笑聲，發自老者口中：「單于真是好享受啊，神仙亦不過如此。」

康居，或者可以說整個西域及中亞地區，祭司都是一個舉足輕重、堪與國王並列的神聖不可冒犯的人物。大到一國，小到部落，都有自己的專職巫師。沒有巫師，就如同沒有國王（首領）一樣，是不可思議的。

駒于利受語氣艱澀：「孩兒親自策騎去看過，就在六十裡外，的的確確是漢軍，還有西域諸國的旗號。」

這個三旬上下，一臉絡腮胡的青年，正是郅支的長子，左大將（當初是右大將，現在升級了）駒于利受。而此人也是陳湯遠征的二號目標，漢使谷吉之死，此人有脫不了的干係。

穿過重重天山北麓，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無數大小湖泊散落其間，如同鑲嵌在碧毯上的一枚枚藍寶石。而「寶石」的來源，則是一條長達千里，河面寬廣，河水清澈的都賴水（今塔拉斯河）。

這，就是郅支城，一個國中之國。

「不會的，不會https://m.hetubook.com.com的……他們要來，早在十年前就應來了，為何直到如今才……」郅支喃喃自語，驀然似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快，快帶我去看看……」

噗！烏陀一口酒噴出，將面前嬌媚作態的美婦淋成落湯雞。

都賴水南岸三十里處，一片堅實的沙磧地上，聳立著一座形制特別的城池。說它特別，是因為它完全不同於西域城邦諸國類東方式的方形建築，而是圓形。

郅支每隔一段時日，就會請烏陀及抱闐前來相聚宴飲，保持這種良好關係，也就保證了自家在康居的利益。

郅支已經五十有三，體型胖大，不過鬍鬚與頭髮都還烏黑，滿面油光，顯得精力旺盛。他長著一副很威嚴的面容，五官也比較端正，只是過於濃密而遮住大半邊臉的鬍子，還有臉上或深或淺的數條刀疤，完全破壞了這一切。他的左耳戴著一枚匈奴貴族常見的裝飾金耳環，不過郅支的金耳環與眾不同，他的耳環，是用罕見的烏金所制。而且，其上刻著他的單于和_圖_書號，是獨一無二的身份標誌。

半個時辰后，郅支、烏陀、駒于利受及一眾匈奴騎兵出現在五十裡外的百丈高峰之巔。由此處望去，方圓數十里景象盡收眼底。

郅支的康居策略是，控制五王中實力最強的抱闐，拉攏連康居王都要讓三分的大祭司。如此一來，受此二者制肘，康居王著實奈何他不得。就算女兒被殺，也只能捏著鼻子認慫。

郅支目光一橫，慍怒道：「大胆！太無禮了，沒看到國師在此么？」

此處地處康居腹地，都賴水南北兩岸，地勢多為起伏的平原，其北部是大草原。湖泊草澤眾多，物產豐富，是畜牧漁獵好所在。南部是荒涼的沙漠，西南是海拔上千米的綿延山脈，東南部邊緣環繞著十余座海拔數百到數千米不等的雪峰。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裡是絲綢之路北道的必經之道。

是的，這就是令後世唐軍飲恨、大唐帝國折翼、中原文明與阿拉伯文明之爭的分水嶺——怛羅斯！

郅支城所在的位置有多重要？在後世，它有一個令國人心情複雜的名稱：https://www.hetubook.com.com怛羅斯。

老者眯眼捋須，喉嚨發出嗬嗬怪笑，顯然滿意已極。

正因為掌控了這條絲路命脈，郅支才能得以在短短數年間恢復元氣，威懾大月氏、康居、烏孫、大宛等響噹噹的西域強國。同樣，也因為對絲路控制權的爭奪，當初好得同穿一條褲子的郅支與康居，終於產生無法彌合的裂痕。

而郅支的眼光還不止於此。

城堡里安靜了足足五秒，方才響起郅支暴跳之吼：「什麼？你胡扯什麼？漢軍在萬里之外，怎麼可能來到這裏？你是不是見到海市蜃樓了？」

二人正歡飲淫樂時，厚重的木門被嘭地一下撞開，一個身形健壯的青年衝進來。

最外層是防禦性木樓，中層為外城，是以夯土築成的主防禦牆，內城居然是用巨大石塊砌成的城堡。這種裡外兩重土木城牆，以及巨石城堡，怎麼看都更象是這個時代西方，也就是羅馬式建築。

不過，郅支也不完全是個簡單粗暴的傢伙，畢竟當了那麼些年的單于，多少懂點政治手腕，更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是鐵板和_圖_書一塊，康居也是如此。

郅支不怕與任塞翻臉，卻絕不會與烏陀作對，甚至為拉攏此人，不惜將自己的寵妾相讓。

老者呲牙一笑，殘缺不齊的黃牙，格外噁心。但婦人在其示意下，卻不得不強忍噁心，先飲一杯，然後湊嘴過去，為老者渡酒……

青年止步，按捺焦急，脫帽致禮：「駒于利受見過國師。」

郅支咣當打翻銀杯，濃密的鬍鬚酒水淋漓。

郅支神情恭敬道：「神師侍奉神靈，庇護草原萬千生靈，呼屠吾斯願傾所有，侍奉神師。」

烏陀癟著嘴，邊端起一杯酒邊呵呵笑道：「不妨事，年輕人嘛。想當年我們年輕那會……」

在整個康居，能讓郅支如此相待的人不多，除了康居王任塞之外，便只有康居大祭司烏陀了。

因利益而結合，因利益而分裂，這便是郅支與康居之間關係的最好註解。

郅支雙手交疊于便便大腹，背靠著充當靠墊的奴隸，滿意地看著眼前一幕，粗豪的聲音在城堡上空回蕩：「這樣的招待，國師還算滿意吧？」

城堡內部雖然空曠，但以防禦為主的窗口太小，即便室外陽hetubook.com.com光燦爛，室內光線依然很暗，全靠油燈照明。不過對於客人而言，並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短案上的美食，以及懷中的美婦。

天氣很熱，但客人依然戴著翻毛厚帽，穿著深褐麻衣，鬚髮花白。乾瘦如橘皮的臉頰上，有奇怪的刺青圖案，配上一雙深陷眼窩的灰褐眼珠，整個人透著一股陰側側的氣息。當他鳥爪似的瘦長五指將婦人的豐盈揉捏變形時，婦人縱然疼得變色，卻半聲也不敢吭，反而強顏歡笑。因為這個肆意摧殘她的乾瘦老者，只須一句話，就可以讓她上天堂或下地獄。

郅支或許是第一個住進土木建築的單于，這也算是與時俱進了。不得不說，無論挑選地方，還是築城建堡，郅支還是頗有眼光的。

此刻，在這個如後世籃球場大小的的雙層城堡里，北匈奴郅支單于呼屠吾斯，正在宴客。

康居的巫師、大祭司烏陀，在康居朝野擁有巨大影響力。他的每一次占卜，每一次預測，都會對康居臣民產生巨大影響。國王之位有人覬覦，但沒人敢冒犯祭司。

眼前的情景，令郅支以下，無不齊齊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