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雖遠必誅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只有死單于,才是好單于

整個過程非常短暫,也許只有幾個呼吸,甚至更少,但對張放而言,足夠了。
張放擰身,揮矛,以矛當棒,重重橫擊鐵甲人熊雙膝。
張放面具下的臉色剎時血色褪盡,蒼白如紙,只是無法看到而已。
四目相對,一雙眼瞳漾起一弧弧流光,如銀色閃電;另一雙眼睛如猛獸嗜血,彷彿燃燒著獸|性火焰。
「用弓弩,射殺他!」
那步步後退的鐵甲人熊已被射成刺蝟一般,半身染血,一步一個血印,腳步越來越沉,呼吸也粗濁如牛喘……當他退到最後一道大門之時,突然停下,再不肯退。倏地以拳叩胸,仰天咆哮,尖牙森森,目露凶光。
身中數十箭而不倒,鐵甲人熊無疑是個意志力極為堅強的人,或許還要在當初的劍客劇辛之上。一般情況下,張放也是不敢冒這個險的,但眼下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鐵甲人熊已負重傷,是強弩之末;二是他臉上的面具。
杜勛從來不敢小看這位世家公子。無論是誰,能有東庚烽燧那樣的戰績,又能萬里迢迢隨軍遠征,還能身先士卒,都足以贏得他這樣的老兵由衷敬佩。而方才城門那驚天一爆,更令杜勛由敬佩轉為敬畏,能操控這樣的可怖武器,就算他這身經百戰的悍將,也感到害怕。
這下張放、杜勛等人都明白了,有這樣一個猛獸戰士守在狹長的庭道,難怪幾十號人都沖不進,反擊被逐出。
郅支不知眼前之人正是他日間嘲笑之人,他只看到這hetubook.com.com個人只一擊就放倒那個「萬人敵」阿羆,再一眼就看到那神秘中透著邪惡的面具,郅支本已抽出半截的刀頓住,傲然道:「我就是郅支大單于。」
張放、杜勛等漢軍一步步挺進,穿過庭道,越過中庭,最後,殺入內宮。
此時郅支城四面殺聲大作,城頭上已出現隱隱綽綽的廝殺身影,顯然聯軍已發動總攻,留給杜勛的時間不多了。
下一刻,鐵甲人熊大棒墜地,十指屈張,扣住自己笆斗大的腦袋,嘴裏發出嗚嗚難受之聲,雄軀搖搖欲墜,面容痛苦而驚恐。而在他痛苦低頭的一瞬,嗥叫戛然而止,氣喘得像拉破車的老牛,渾身不停顫抖。
杜勛一陣后怕,如果方才他率軍沖入,這地上的一堆屍體,就是他的下場。
張放與杜勛幾乎同時喊出這句話。
啪!矛桿折斷,本已搖搖欲倒的鐵甲人熊終於推金山,倒玉柱,噗通跪倒。
這個小丑一樣的傢伙會是匈奴單于郅支?
那邊廂,翻滾到台階末端的人被左右扶起,哎喲喲直叫喚。張放一看,不厚道地笑了,竟是熟人——蒲類前部輔國侯,奎木。
張放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伸手入懷取出一物,嘴裏道:「這是你的,我要還給你。」
話音未落,嘭地一聲大響,伴隨一聲人猿泰山似地獸|性咆哮。在無數道駭然的目光中,就見王庭大門由內向外爆裂,碎木四濺,與碎木一同飛出的,是一個接一個和*圖*書胡兵,令人目不暇接。
先前的胡兵就是因為弓箭無較,近戰不敵,這才被一個人生生攆出來。不過,漢軍不一樣,他們有強弩。杜勛的屯隊里有二十個強弩兵,對付一個人,夠了。
這人頭戴的皮帽脫落,滾到張放腳下。張放拾起一看,這皮帽頂上插著兩根差不多兩尺長,顏色潔白的雉翎,不是等閑士兵能戴的。
隨後破門湧出一群胡兵,個個面如土色,抱頭鼠竄,彷彿後面有怪物追趕。
「你知我為何而來。」張放的聲音與面具一樣冷硬,「當年你殺害漢使谷吉時,可想過有今日?」
「交給我。」
張放一步步走近:「你問對人了,是我放的。」
不過,清理頑敵之後,諸國胡兵被安排包圍王庭,直接殺進去的只有漢軍。這是早有協議的,擒殺郅支的榮耀,只能屬於漢軍。聽上去似乎很不公平,但只要想想,若郅支死於某西域小國王將之手,這對其國的聲譽提升是何等之大,而主導這場遠征的都護府、大漢帝國,就有淪為配角的尷尬。
杜勛及張放的扈從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張放已施施然邁出,一邊戴上銅面具,一邊順手從一漢軍士卒手裡抽過一桿長矛。
滿身插著弩矢的人熊怒吼連連,不斷揮動大棒格擋,幾次欲沖,都被亂矢擊退,山一樣的偉軀不停向後退卻。
緊接著,兵刃撞擊聲大作,重物擊體的沉悶聲不絕,又有五六個胡兵倒飛而出,趴嘰摔地。一個個或腦和_圖_書漿崩濺,或身體變形,或肢體扭曲,沒有一個完好的,那樣子好似與一隻巨獸搏鬥過一般。
空蕩蕩的內宮,點著牛油巨燭,明亮的光線彌散著一種說不出的慘白。熊皮靠墊上,只坐著一個人,一個臉被滲血的白布巾分成上下兩部分,看上去頗為滑稽的人。
那人熊身披的重鎧不畏弓箭,尋常的胡弓射出的箭鏃,劃出一溜溜火花。人熊以巨棒遮臉,巨軀半跪,甲裙遮住小腿、足踝,整個人像極了蹲著的鐵甲獸,亂箭無奈他何。
張放要的就是這一震。
張放放開杜勛手臂,摘下面具,笑道:「先讓他們進去也無妨,你不會認為郅支一見城破,就束手就擒吧?」
杜勛苦笑:「屬下是怕這老傢伙傷重昏迷,想反抗都……」
四道目光碰撞瞬間,鐵甲人熊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嗥叫,如獅虎怒吼,似熊羆咆哮,音波之強烈,令在場之人幾欲扔下手裡兵器掩耳。
「等一等!」張放高聲喝止,然後對杜勛道,「這人身中數十矢而不倒,生命力頑強,意志過人,而且也很忠誠,殺之可惜。」
戴著巫祝面具,使著巫術手段,果然是神靈的懲罰么——郅支頹然長嘆,終於收刀歸鞘,放棄頑抗。
「斬殺此獠!生擒郅支!」
「啊!」郅支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張放的面具是從巫祝手裡奪來的,這面具本身就是一種祭祀用的巫器,任何人看到,都會聯想到與巫、神秘、祭祀相關字眼。而這正是鐵甲人熊的和*圖*書弱點——越野蠻,越崇巫,這是蠻荒時代的鐵律。
張放一眼就看到那標誌性的烏金耳環,點點頭:「沒錯了,你就是郅支。」
如果張放就這麼走出去,那鐵甲人熊可能連看他一眼都欠奉,因為雙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但戴上面具的張放,卻足以吸引所有目光。
郅支面肌抽搐,呼呼喘氣,不答反問:「我只想知道,方才那陣雷聲是怎麼回事?」
王庭里很安靜,能逃的已逃得差不多了,逃不了的,也都成了漢軍刀下之鬼。
張放剛想問什麼「人熊」,旋即目光越過奎木頭頂,看到破門處現出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穿著重鎧,手持大棒,全身外露部分披毛,如同一頭站立著的棕熊似地巨人。
「綁了!」張放錯身而過,看都不看一眼,踏入內宮。
杜勛也早看得心驚肉跳,縱是生死之敵,也只有一個服字,聞言點點頭,又嘆息搖頭:「是條好漢子,可惜,他不會束手就擒的。」
郅支還沒看清楚是什麼,眼前金光一閃,眼睛劇痛……
任何戰爭都是政治的延續,從政治上說,郅支的人頭,必須由漢軍的環首刀砍下。這一點,不容商量。
單于親衛的瘋狂頑抗,不過是困獸之鬥,垂死掙扎罷了。在漢胡聯軍悍不畏死的反覆衝擊下,很快被清除乾淨——無論誰殺到單于王庭之下,那戰鬥力都會爆表的。
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北匈奴單于,最後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只有死單于,才是好單于。」
m.hetubook.com.com說起來,這奎木也曾幫助過自己,手下的宗巴還是他送的呢。
眨眼間,就有好幾支胡兵在自家將領率領下登上兩側台階,衝進王庭,攔都攔不住。
杜勛暴跳如雷,突然胳膊被人拉住,怒目回首,臉色一變,躬身道:「張……議曹,恕罪。」杜勛這個軍侯假丞的秩階與張放的門下議曹史是一樣的,但兩人身份差距巨大,杜勛自須以下屬自居。
當真是人熊!
不過,由於先期殺到王庭的漢軍最高軍官是軍侯假丞杜勛,固然攔住了一些小國將領,可也有部分自恃身份高的,無視區區一個假丞的命令,更將出征時陳湯的指令當耳邊風。利益當頭,誰不眼紅?
一枚金光閃閃的箭桿,幾乎沒入郅支的眼窩,深達腦髓——正是當初張放從金箭使者桑多手裡奪取的金箭。
在杜勛發狠的暴吼中,三排輪射的勁矢,疾風暴雨般射向鐵甲人熊。
二十支強弩一齊對準鐵甲人熊,兩側的刀戟步兵也呼啦啦展開,決戰一觸即發。
跑在最後的一個人,似有所覺,猛回身用盾擋了一下——啪!革盾爆裂,整個人飛起,一路從前庭的台階滾下。
張放將帽子一遞:「輔國侯,裏面是虎豹還是野牛?」
隨強弩隊跟進的張放大聲提醒:「小心,這野人要爆發了。」
鐵甲人熊凶焰如熾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為那猙獰面具所吸引,心神為之一震。
奎木一見張放,既畏且喜,一疊聲叫道:「張公子,快,快施雷火咒術,炸死那人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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