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風雲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登 場

「那麼,你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那麼……孟修如何?他是二房庶長。」
張敬臣的聲音繼續迴響在廳堂上空:「主母囑咐,從子承彥,身端意正,恭謙知禮,孝悌族親。半載以來,榻前盡孝,侍俸湯藥,長安無人不知。君侯身前身後事,亦多賴其力。意以張侄承彥為喪禮主事,明日大殮及三日後扶棺出殯。」
這天寒地凍的,寒食生飲,身體差些的,怕是扛不住,搞不好落下病根。僅僅守靈第一日,就已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張氏族人咳嗽不止,被安置在耳室休息。更令人擔心的,是敬武公主的身體。
張承彥不敢說,想必也是為了避嫌,以他在張府目下的聲望,很容易讓人認為他別有居心。
張承彥搓搓手,遲疑道:「要不,讓季父扶棺?他老人家是二房最長……」
「昨夜家門不幸,主母聞噩耗卧病,難以主持殯禮,故而召我等三人入見,托以唁事。」
在漢代,如果君侯沒有子嗣,而又不願除國的話,只有一個折衷辦法——過繼和-圖-書一個族侄為子。不過,庶子和繼子之類襲爵要特旨,叫「昭封續絕」,而且爵祿減半。說白了,收一個義子,他所能繼承的就只有一半封邑。即使是一半封邑,非極得恩寵的臣子也很難得到天子特旨。就象金日磾那樣,雖然是武帝、昭帝兩朝重臣,但到了元帝時,所有的恩情都淡了,以至身死而國除。
敬武公主微微一嘆:「承彥,為何不說……」
張承彥見狀,上前幾步,雙手接過,一手捧著,一手拈著布角,層層打開。當掀開最後一層時,驀然臉色大變,迅速蓋上。
噗地一口鮮血噴出,軟軟倒下……
他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不問可知。
「楊管事?快,快進來。」敬武公主霍然起身,滿面激動。她如此失態是有原因的,楊管事是富平共侯尚在時,就安排到北地郡治馬領蹲守,等候少侯歸來的守望人員。出行時曾被君侯下了死命令,不見人歸,不得回府。
而富平侯的情況要好得多,不僅正當寵,而且敬武公主還是hetubook.com.com天子的皇姊,可以進皇宮關上門嘮家事的主,求得一封特旨還是有可能的。只是敬武公主現在陷入兩難——究竟是要為兒子守住一個完整的家業,還是為了保全名爵而有所犧牲?
敬武公主讚賞地看了一眼這位得力侄子一眼,沉吟道:「日間城都侯向我提到一事,就是明日大殮及三日後何人扶棺出殯……嗯,莫非你也想到了?」
夫君亡故,獨子無蹤,已經夠讓敬武公主悲痛神傷的了,眼下又有一樁天大難題,像山一樣壓過來,當真要把她給壓垮。
實際上以敬武公主的出身,以及身處的圈子,她不可能想不到這個問題。實在是這幾日悲痛過度,神思不屬,加上堅信兒子一定會平安歸來,所以基本沒往這個方向想……而今被金氏昆仲一言點醒,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敬武公主搖搖頭:「子庸不行,他身體不好,剛剛才病倒。在室內猶如此,若出行數十里,頂風冒雪,執紼扶棺,恐怕還沒到地頭人就……不可。」和*圖*書
富平侯府,徹夜無眠。
張承彥深深一鞠:「侄兒的確早已想到,只是……不敢向叔母提起。」
敬武公主一見,蒼白的面龐突然湧起一股異樣的紅暈,身體顫抖得像寒風中枝頭的枯葉,以手按心,慘叫一聲:「我兒……」
屋外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主母,楊守德求見。」
張承彥深深一嘆,打開最後一層,雙手奉上。
敬武公主死死盯住那小布包,雙手抖個不停,想伸手,卻僵硬得動彈不得。
張敬臣之言,如同一塊大石扔進水裡,立即在張氏族人與諸官員心裏掀起陣陣巨浪,但在莊嚴肅穆的靈堂前,誰也不敢有半點失禮。
又過一刻之後,腳步雜踏,回廓轉出一行人,俱是張氏宗親的重要人物:二房家長張平、侯府家令(大管家)張敬臣、張氏後輩之秀張承彥等,唯獨不見主母敬武公主。
就在一片紛亂之中,一個略帶沙啞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壓過所有噪音,從大門方向清晰傳來:「大殮、扶棺,和圖書乃身為人子之責,豈敢假手他人?諸君盛情,張放心領。」
「這是為何……」敬武公主話剛出口,立即打住,她已然明白過來,不禁嘆道,「承彥,當真難為你了。」
「不要蓋,拿過來!」敬武公主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吐得很吃力,彷彿從肺里擠出。
「主母……」楊管事一見敬武公主,雙膝一軟,噗通跪下,顫抖的雙手高舉過頂,手裡捧著一個小布包。
翌日凌晨,當一批批官員前來拜祭之時,卻被告之請在堂外稍候,府中有大事宣告。
這是要以侄為子,取而代之啊!這將置那位行蹤不明的富平少侯於何地?公主不會是病糊塗了吧?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張氏族人一陣喧嘩,眾弔唁官員也是驚嘆一片。
敬武公主一身孝服,跪坐于堂上棺前,身後十步之外的堂階下是一眾張氏旁支,有老有少,亦不乏年輕面孔。按禮制,家主辭世,張氏諸支族人皆守靈,闔府上下三日內不得舉火——也就是說,只能寒食。
然而,當m.hetubook.com.com楊守德出現在眼前時,那煞白的臉色,踉蹌的腳步,顫抖的身軀……一切都顯示出不詳之兆。
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卻遇打頭風」,這就是了。
張承彥不敢再說,陷入苦思冥想。
不一會,一個年約二十五六,身量頎長,頭戴幘巾,面目清俊,披麻帶孝的青年趨步而入,躬身行禮:「不知叔母召承彥有何吩咐?」
入夜,富平侯府正堂,凄雨孤燈,靈堂寂寂,闔府俱哀,了無生氣。
侯府家令張敬臣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不過比起年不過四旬、身體孱弱的張平,這位侯府家令卻是身板結實、老當益壯,說話的聲音也沉實有力,連堂外等候的官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富平侯在她這一代手裡被除國,那麼在家祀之際,她將成為家族罪人,被後代非議。這樣的恥辱,她難以接受。
間歇之際,敬武公主入側室喝了一點冷羹之後,搖頭拒絕侍女勸食,道:「去,讓承彥公子進來。」
「正如你所言,孟修是庶長。」敬武公主念到「庶」的時候咬字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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