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風雲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打 動

這是張放第一次向長安勛貴透露自己近兩年的行蹤,他別無選擇,要救西征將士,他就不能有所隱瞞。
俄而,山道間傳來一陣朗朗吟誦:「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正是。」
在劉向執筆抄錄的沙沙聲中,張放與于恬目光相觸,頷首而笑,以示感謝。于恬揚眉彎嘴,表示小意思,過了一會,眨巴著眼,有點困惑,不知這位少子將叔祖引來此地何意?若是這文是他作的還好說,可以藉此揚名,但眼下情況明顯不是這樣。難不成想用一篇佳文獲得叔祖幫忙,出面為西征軍說項?好像有點不可行吧?
春風微熏,枝抽綠芽,草深林茂,鷓鴣亂飛。
劉向將上下兩篇念誦一篇,讚歎之餘,皺眉道:「下篇似有缺句,少子可記全了?」
劉向深吸一口氣,目光如錐:「為何有家不歸,卻甘為伍卒?」
果不其然,劉向第一時間跑來了,並且一語道破其文不全。
張放引來劉向的這和_圖_書篇「奇文」,正是後世傳流甚廣的名篇《陋室銘》。這篇文張放學生時代就背誦過,後來工作中,院長辦公室也貼著這篇書法,隔三岔五總能見到,想忘記都難。
張放淡然道:「君子爭一世,不爭一時。」
劉向正抄到最後一字,正準備放下毛筆,見狀目光一閃:「少子尚有何奇文?」
劉向若有所思:「陳子公……就是朝野相傳矯詔興師,遠伐匈奴,斬殺郅支之人么?」
張放毫不畏縮:「侄孫自幼仰慕霍驃騎,斯人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侄孫不才,亦當效之,『匈奴未滅,何以歸家』!」
張放先是一笑,隨即肅然,道:「前篇《陋室銘》,雖是千古佳文,但此篇奏疏,卻可震爍千古。」
張放雙手一攤:「佚名。」
這聲音停止后,少傾,山坡上傳來一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悅耳的高聲:「可以調素琴,閱賦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孔子云:何陋之有?」
當劉向看到彬彬有禮,迎候于道的張放時,微感訝異,眼前這英氣逼人hetubook•com.com的少年,顯然與兩年前印象中的風流小郎君大為不同。劉向頷首致意,並未多言,徑直來到張氏先人墓前,讓僮僕擺上供品,一一祭拜。
張放合袖:「叔祖言重了,但錄無妨。」
良久,終於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陳子公與你有何關聯?」
得知是殘篇,劉向扼腕嘆息不已:「文意高潔,淡泊明志,無窮達之念,無貴賤之憂,無生死之慮,正合君子如玉之意啊。實為向數年來所讀之佳文,不知何人所作?」
張放恭聲道:「的確有缺句,這是殘篇,侄孫遍尋遺書,未有所獲,故而方生焚之以祭之念。」
劉向豁然大笑:「好!好一個『匈奴未滅,何以歸家』,奏疏拿來!」
「西域都護府副校尉陳子公的奏疏。正本已送入丞相府,這是侄孫默記抄錄的副本,每每讀之,心潮鼓盪。叔祖安坐府中,修生養性,想必未曾與聞吧?」
半刻之後,草廬里傳出劉向振嘯之聲:「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當得起振聾發聵,震爍古今。如此人物,我劉向豈能坐視?和圖書!」
劉向悵然,似乎為錯過一位大才而遺憾,旋又道:「文何名?」
於是張放將此文一分為二,上篇交給於恬,讓他送到劉向面前。同時還編了個「遺書」的晃子,等於在告訴劉向——你來不來,不來我就燒了。
如此這般折騰大半個時辰之後,劉向才與張放一併進入草廬。今日天氣稍暖,加上劉向亦不避春寒,于恬也只能添加一件夾袍後跟著進屋。
于恬百思不得要領,卻見張放打開案上木盒,取出一卷木簡,輕輕展開。
劉向盯著張放看了一會,後者平靜對視,目光平和,只做了個手勢:「請。」
沒錯,張放沒說全,還漏了一句「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沒法子,這句是典故,裏面提到的兩個人物,一個還沒出世,一個雖已出世,但比張放大不了幾歲,尚屬藉藉無名之輩,根本入不了文章。所以張放只能推說是缺失了。而且他還改動了一個字,原文是「閱金經」,他給改成「閱賦經」。因為「金經」指的是《金剛經》之類的佛經,這會連佛教都沒影子,哪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金剛經》?
山坡一處突出的大石上,一襲粗麻孝衣,手持喪棒,軒昂卓立,遙遙拱手的少年,正是張放。
山道上傳來一聲讚歎:「好!好一個『何陋之有』,不枉我驅車一遭。」
在得到于恬傳來的信息后,張放就在琢磨,該用什麼方法請劉向出山,趟這個渾水。最好的辦法,是打動他,那用什麼來打動呢?對於一個出身皇族的文學大家而言,權錢對他毫無作用,能打動他的,只有好文章。張放手裡有兩篇陳湯的奏章,他相信能打動劉向,但不能簡單粗暴地讓于恬呈上去,否則搞不好適得其反,他需要先做一個鋪墊。
于恬瞪大眼睛,他雖猜到張放與西征軍有關,卻萬萬沒想到,這位與他一般身嬌肉貴的風流公子,會跑到風沙滿天的塞外,參与一場血腥征戰!這還是他所認識的兒時玩伴么?他哪來那麼驚人的勇氣?
一入草廬,劉向目光逡巡,長眉一挑:「斯是陋室,德馨否?」
「陋室銘。」
隨著說話聲,山道轉彎處現出一行人,當先正是劉向,身後跟著于恬及一眾僮僕。和*圖*書
劉向撫掌稱妙,再問:「可否容向抄錄?」
張放坦承道:「侄孫離家二載,便因參加西征之故,陳君乃侄孫上官。」
「奏疏?」劉向眉頭一皺,「誰的奏疏?為何在你手?」
用一篇純粹的佳文,把劉向引來——是的,必須把劉向引來,因為張放無法離開此地。救人如救火,他也等不起。
劉向、于恬分別跪坐于葦席,其餘僕人,俱在廬外侍候。
雖然《陋室銘》是唐朝的劉禹錫寫的,但這篇小記確實是賦體,而且就內容而言,正與劉向被貶后的心態很接近。張放相信,這篇能夠打動後世無數文人的文章,也一定能打動劉向。
張放倒記得不少唐詩宋詞,但這是西漢,什麼七言、格律、絕句、詞曲,未必有市場。能在登得漢代大雅之堂的,只有四言、五言,還有賦。其中賦在這個時期最為流行。不過張放真沒記住什麼賦……等等,《陋室銘》,好像算是賦吧?
劉向不語,捋須沉吟。張放、于恬,俱安靜端坐,但兩人的心都是怦怦而跳,成敗在此一舉了。如果劉向拂袖而去,今日所做的一切就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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