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了讓步，匡衡、石顯也不好再反對，否則就是得寸進尺了，縱不甘心，也只能捏鼻子認了。

而到了第二任富平侯張延壽時，巨額家資更令他時刻感受到危機。遂以「身無功德」為由，請求減免食邑戶數，並要求遷封國。這是因為魏郡濱臨黃河，土地肥沃，是河北最富庶的郡國之一（後世三國時期，袁紹、曹操，都先後以此為都，可見一斑），而張延壽希望能遷到一個比較貧瘠的封國。

於是雙方又一是番唇槍舌箭，引經據典。

別人都是一代代積累家財，富平侯倒好，經過四代富平侯不遺餘力「敗家」，終於將家資萎縮成巔峰時期的二分之一弱。而張放從中看到的，卻不是「敗家」，而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政治智慧。

張放已是一家之主，他必須了解自己的家底，查閱侯府的賬冊、地契、奴籍，乃至食邑的稅務賬目，是一位君侯的職責與權力。儘管張放還沒有正式繼爵，但當他如期完成服喪m.hetubook.com.com之後，沒人敢置疑，他將成為大漢最年輕的列侯。

權力與財富，是招至猜忌之源，霍光的下場，令身為霍光助手的張安世清楚看透了這一點。這也就是張氏自張安世之後，歷代富平侯基本淡出權力中心，不再擔任朝廷要職，並著力減封，甚至遷封的真正原因。

議封已定，甘延壽、陳湯入朝拜謝，諸臣道賀。

張放沒料錯，甘延壽、陳湯進京，又一次掀起朝堂口水戰。

許嘉、王商當然不幹，立了如此大功，又免了罪，如果還不能封侯，他們這兩位軍方大佬以後還怎麼帶隊？

「好。」劉向只說了四個字，「欲揚先抑。」

元帝順水推舟，改封甘延壽為義成侯，賜陳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甘延壽回朝任長水校尉，陳湯為射聲校尉。

這種政治智慧整整貫徹了四代，這就是「金張」兩族常盛不衰的秘訣。

不消說，匡衡、石顯再一heｔｕbook•coｍ•cｏm次跳出來，表示反對，理由很奇葩，甚至有點無恥：「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

張安世所在的昭宣時代為西漢中興時期，中央財政達到鼎盛，估計能有150億錢左右。也就是說，光一個富平侯府的收入，就能達到國家財政收入的千分之一！

張安世父子當然沒見過俄羅斯的寡頭們的下場，但他們見過當朝第一權臣霍光的下場。這位漢武帝託孤大臣之首、麒麟閣功臣第一，並將宣帝扶上寶座的昭、宣第一權臣，最後的下場，是滅族！

劉向問道：「陛下覺得延壽、湯當封否？」

元帝又頭大，宣布稍後再議，然後找來皇叔劉向，詢問有何良策。

義成侯是列侯，可世襲，而關內侯則無法世襲，人死爵除。儘管西征之戰，其實是以陳湯為主，甘延壽為副，但從職位上說，甘延壽是上官，按例其當首功，同時也有嘉獎甘延壽曾「力阻」陳湯矯詔出征之意。至於長水ｈｔtｐs://www•hetｕｂoｏk.cｏｍ•ｃｏm、射聲校尉，都是食祿二千石，為北軍（京師兵）八營中指揮胡騎及弓弩兵的將領。相比西域都護、副校尉，算是平調。而就實權而言，其實是降級了，這也算是不罰而罰。

這也就不難理解，張安世曾屢屢上疏，請求不領俸祿。僅此一項，就為西漢政府節省了百萬錢。

封千戶，這明顯超出匡衡、石顯心理底線，當然不幹，抗議復爭。

賬冊是家令張敬臣親自送來的，裝了滿滿一車。當張放得知這還不到三分之一的量時，實在不知該吐槽木簡這種東西的文字承載量太糟糕，還是為富平侯府的家底而驚嘆了。

元帝應道：「當封。」

當張放花了三天，將賬冊查看得差不多后，才真正驚嘆。

然後擇吉日，天子攜諸臣出京師，至南郊。于明堂、辟雍、靈台諸祀堂，告上帝、祭宗廟，大赦天下。

到第三任富平侯張勃時，因陳湯之故，又坐削二百戶。第四任富平侯張臨臨終前，下令將部分家財和*圖*書分為族人。

議者皆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也就是說，按斬殺單于這樣的大功來封賞。

富平侯富甲長安，真不是說說而已。

在張延壽再三請求下，宣帝最終下詔，遷封平原富平（今山東惠民縣），並減去一半食邑之戶。

張安世受封富平侯是在昭帝時期，一下拿走國家財政收入千分之一，昭帝會不會後悔？就算他不後悔，繼任者宣帝會不會後悔？誰都不好說。坐擁國家千分之一的財富，意味著什麼？想想普金上台後，俄羅斯的寡頭們是什麼下場就知道了。

甘、陳遠征之戰，基本定性，有功無罪，接下來就是議封之事。於是元帝在宣室召集重臣，共議封賞。

首位富平侯張安世時代，封國在陳邑，食邑在魏郡，初食三千戶，后增至一萬零六百戶，是真正的「萬戶侯」。每年的租稅收入達千余萬錢。這是什麼概念？以百官之最三公為例，歲俸萬石（實領四千二百石），折現也不過才七十萬錢！若以糧食做為硬通貨換算www.hetubook.com.com的話，大約相當於今天六、七百萬，而這僅僅只是富平侯一半收入而已。

西漢時期中央的財政收入（以西漢平帝元始二年〔公元二年〕的情況為例）綜合租（稅）、賦兩項，一年中，國家在這方面的財政收入是130億錢。

朝堂上派系傾軋，勾心鬥角，張放暫時到不了這一層面，他不去理會，反正他知道甘、陳二人必有封賞就行了。他現在的注意力，集中在富平侯府的賬冊上。

漢朝雖然以南匈奴的呼韓邪為正統單于，但也從不否認郅支是北匈奴單于。就如同烏孫一樣，大小昆彌漢朝都是承認的，並不因為小昆彌疏遠漢朝就罔顧事實。人活著的時候，你屁不敢放一個，人死了你就黑白講。當真是歪理一套套，臉皮都不要了。

這一天，元帝劉奭紅光滿面，這是他登基十四年來，武功最盛之際——而這，也是他接受劉向建議，一力封賞甘延壽、陳湯的真正原因。

元帝想了一會，若有所悟。再召群臣，擬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甘、陳各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