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西域風雷
第三百零三章 事了拂衣去

張放單膝跪地,頓首道:「若無大劍師當年指點,放絕對無法直面萬章,鳳老前有指點之德,今有解厄之恩。放無以為謝,唯拜而已。」
彪解一見此人面目,驚得向後踉蹌幾步,猛地把劍往地上一插,納頭便拜。就在這時,身旁一陣急風刮過,就見一個巨大身影衝過,掄起狼牙棒就砸。
張放等眾這才明白,原來如此。初六大慚,原來不是自己警覺,而是人家故意泄露殺氣。而彪解則早已釋懷,更對自己能與大劍師有幸交手一合而沾沾自喜。
這一棒給人的感覺,像是大人打小孩,蠅拍拍蒼蠅。
張放知道這時代有這種風俗,但親眼見到卻是第一次。不得不說,給他的衝擊還是蠻大的。而最大的衝擊,來自那個只說了一句話,就「殺」死了四個高手的奇人。
彪解也適時道:「晚輩曾在七年前,于長安公卿宴上,見過大劍師一面。」
「萬子夏,不愧為大豪,為義生,為友死。這幾位義僕也不差,好好埋葬他們吧。」鳳叟說罷,甩甩衣袖,引吭長吟,「……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被明月和*圖*書兮佩寶璐。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虯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鳳叟向張放點點頭:「你很不錯,令人刮目。而且揚長避短,另鑽研迷魂之術,倒也有出奇制勝之變。」
張放很想問一句,我一定要認識你嗎?當然,他不會說出來,而是一臉恍然,似乎因為目睹真容,剛剛想起的樣子。
大劍師!
灰袍老者點點頭:「老夫在七年前雲遊長安,你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見過我。」說話間,目光轉向張放。
當年的張放,雖有一肚子「劍意」,也有一定的劍技,但根本談不上劍術,純花架子,實戰不堪一擊。顯然鳳叟知道這團爛泥是扶不上牆了,早早走人。但少年張放所學的東西,後來卻便宜了張放。他在實戰與後來鍛煉中,慢慢把原先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一點點煉化,變成自己的東西。今天他能夠面對面與比劇辛還強的萬章放對,鳳叟所授的東西,功不可沒,即使他只學到一點點皮毛……
灰袍人hetubook•com.com回首一笑:「不用看了,昨晚是我卷飛你的劍。」
張放眾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而更令他們震撼的還在後面。
很多人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有張放、彪解、初六等幾個眼神銳利的人勉強看清。阿羆一棒砸下,灰袍人閃開,錯身而過時,似乎用袖子掃了一下他的右膝……然後,這個巨人就跪了。
萬章剖腹,血濺腸出,以極其慘烈的方式,自我了斷。
「不要緊張,一場誤會。」張放張開雙臂制止緊張摸兵刃的手下,向移形換位到十餘步外,側對他們的灰袍人拱手道,「我這個僕從,腦筋不太好使,定是聽足下說昨夜顯蹤之事,渾勁一上頭,就……在下張放,多謝足下相救之恩,沒請教尊姓大名。」
早在當年東庚烽燧之戰時,目睹張放劍技,就曾提到過這位大劍師。張放也早知這具身體原主人早年練習過劍術,這也正常,大漢世家貴族子弟,誰沒練過——就連那看似偽娘的于恬,同樣都能耍上幾手正宗劍技。
自殺殉主!
轟!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沙石亂飛,銅https://www.hetubook•com•com齒碎濺,但目標卻已不見。而阿羆壯軀一晃,再晃,單膝下跪,怎麼使勁都撐不起來。
三個劍手一見主人自裁,互望一眼,同時點頭,齊齊撕下半幅衣裳,坦胸露腹。然後,同時舉劍,以同樣的方式,刺腹,跪倒,頭點地,卒。
彪解大驚失色,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阿羆如巨靈附體,一棒拍下,那棒子的直徑都快趕上灰袍人的腦袋大了。
鳳綱,在後世《太平廣記神仙傳》里有記載:「鳳綱者,漢代漁陽人也。常采百草花,以水漬封泥之。自正月始,盡九月末止,埋之百日,煎九火。卒死者,以葯內口中,皆立活。綱常服此葯,至數百歲不老。后入地肺山中仙去。」
而張放的劍術業師,就是傳說中的大劍師鳳綱。
這麼一位近乎於陸地神仙的人物,在崇道尚仙的漢代,所受到的追捧可想而知。公卿貴族追求的是此老的長生駐顏之術,尊稱其「老神仙」而對於遊俠劍客而言,則仰慕其神妙劍術。所以,鳳綱,在遊俠與得其授業的弟子口中,均尊稱「大劍師」。而其自稱鳳叟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也。
張放笑了,這方法怎麼那麼眼熟呢?跟自己當年降伏阿羆的方式如出一轍。看來,這傢伙的弱點,還真是,明顯。
張放心思何等靈巧,彪解「大劍師」三字一出,他哪還不明白來人身份。強捺心頭驚濤駭浪,搶先行禮——灰袍老者說得對,別人認不出倒也罷了,他張放如果連教他習劍的大劍師也認不出,那就太不像話了。
此時張放已上前一步,長揖到地,語氣充滿尊敬道:「張放拜見大劍師。方才未睹尊容全貌,一時未能認出,請恕罪。」
張放收劍歸鞘,示意手下也都將兵器收起。別說這人是向著他們的,就算不是,以此人突兀出現的驚人身手,再加上「嚇死」萬章的手段,估計他們全上也是白搭。
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頭頂簡單挽了個髻,隨便用一根荊條別住,天庭飽滿,臉色紅潤,膚色瑩然,面容高古……如果不是頜下一大把銀白色的長髯,根本沒法讓人聯想到這是一位老者。即便如此,這烏髮白髯的形象,也沒法讓人猜測出他的具體年紀。
灰袍人一轉身,面目宛然。
當眾扈從依言收兵器和_圖_書時,彪解卻持劍慢慢靠近那人,上下打量,眼神越來越奇怪。
灰袍人轉身,笑望張放:「沒想到,一個我不認識的劍手會認識我,而本應認得我的張羿嘯卻認不出我。」
張放是列侯,而鳳叟一介布衣,身份高下如雲泥,但面對這一跪,鳳叟卻坦然受了,悠然道:「某雲遊域外,不料想見到萬某率眾欲謀君侯。若是尋常時候,某不理俗事,但君侯身為漢使,持節西行,身負君恩國事,絕不容私怨所傷。某夜入萬某營帳,點其額以警示(張放等人恍然,原來萬章額頭的紅點是這麼來的,難怪他遮遮掩掩)。然萬某其心不死,一意孤行,以眾門客攻擊足下所派巡哨之大漢軍兵。某已將所有門客盡斃,並泄露殺機,引動那位神箭手小兄弟氣機,同時現身示警……」
當年鳳叟入長安時,曾言昔年得富平侯張安世之助,願為其子孫償一所願。當時的富平侯張臨,就請求授其子張放劍術。從不收徒的鳳叟,只同意指點,數月之後,言少君略知劍意,便飄然而去。
吟嘯聲中,身影一閃,再一閃,倏幻倏現,眨眼數十步,漸漸遠去,隱沒于漫漫風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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