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望向這位給事期門，似笑非笑：「趙給事是抱怨不該來？」
儂罕垂頭喪氣萎立於一旁，他一邊手腳包紮得厚厚的，白布刺眼，另一邊手腳瘦稜稜，皮黑肉粗。對比強烈而滑稽。
趙書海躬身道：「不敢。」嘴裏說不敢，臉上表情卻是一副「事實擺在眼前」的模樣。漢代官員，還沒有後世那種奴顏卑膝，即使地位懸殊，仍敢於表達不同意見。
「很好，過了明日，牂牁、犍為、甚至巴、蜀都將知道我們大夜郎的重新崛起！」翁指橘皮似地老臉透出一股紅光，每一道褶子都舒展開來。
趙書海當然也看到了圖上標出的安全路線，但他幾乎不敢往這方面考慮。這麼多人馬物資，在不驚動夜郎人的情況下撤走，何其難也。聽到張放說沒必要給夜郎人當靶子，不由得想起前使者張匡。那位太中大夫再倒霉也不過被刻木而射，當個假靶子。而他們，這回可是要當真靶子了。
「十八寨夷人合兵就有二千多人啊，加上夜郎王的衛士……我等深陷重圍了。」趙書海牙疼似地吸氣，自家這一百多號人馬，雖然都是漢軍m.hetubook.com.com精銳，裝備精良，可狗多也能咬死狼啊。
翁指笑容略古怪，語氣篤定：「會的，我已經得到祖靈託夢，一定會的。」
「對！我們不用打，我們走。」張放淡淡道，「我們沒必要給夜郎人當靶子。」
劉楓頓首退出，卓碧海、韓重、彪解、趙書海等人走進來。
彪解冷笑：「和平？從夜郎王興被斬那一刻，就再無和平可言。」
「聚集勇士只是為了包圍漢使團，威逼漢使就範，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強攻。」翁指陰陰一笑，成竹在胸，「今日嚇不住他，明日還有別的手段。哼！以為潑了那碗血酒我就沒辦法了么？太小看夜郎人的本事了。」
務邪也興奮得直搓手，斜眼看到一旁的儂罕也咧著嘴笑，豎眉斥道：「沒用的東西！原本指望你把那漢使嚇破膽，接下來威逼他答應條件時容易得多，結果你……弄成這副模樣，夜郎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漢使住處安排好了吧？」問話的是翁指。
務邪按奈不住興奮：「竹王聖靈真的會在明日降臨？」
「是的，安排和圖書在西寨那邊的獨院。」回話的是務邪。雖然他明日就是新王了，但即使是夜郎王，權勢也大不過耶朗。更何況從輩份上講，這還是他的外祖父。平日里聽慣他的吩咐，對這語氣習以為常了。
「這裏標出了一條撤退的安全路線。」韓重提醒道。
張放笑意愈濃，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我是這場大片的導演，我若不來，好戲怎麼開場？」
趙書海噎了一下，還是嚷道：「君侯可是大漢使節啊！他小小夜郎居然敢……」
堂屋裡，油燈下，張放正細細看著手裡一張圖紙。神情認真，目光閃動，時而微微點頭，時而冷笑不已。良久，眼裡閃過滿意之色，向跪坐堂下的劉楓道：「差事辦得不錯。轉告鞠氏，他做得很好。讓他放心，他在夜郎的所有損失，本使會給予他在長安的商鋪足額補償。」
卓碧海眯起眼，韓重滿面怒容，彪解臉色沉重，而趙書海則是又驚又怒。
夜郎王府很大，佔地數頃，共有東西南北四個寨。東寨是主寨，也是夜郎君的王府主體部分。南寨是行政區，北寨是衛戍區，西寨則是貴賓和_圖_書區，相當於漢朝的驛館，用來招待諸邑君長及各方來使。漢使團一行百餘人，就被安排在此，居於西寨正中獨院的吊腳樓群。
務邪不說話了，只拿眼看翁指。
張放把圖紙示與諸人。
卓碧海搖頭：「西南諸夷，以夜郎為大。夜郎人可從不認為自己的力量弱小。」
翁指淡淡道：「且辦完這樁大事後，再細論功罪。功大於罪，免死；功不抵罪，賜死。」
「他沒起疑吧？」
「君侯，此圖從何而來？是否確認屬實？」趙書海越看越不敢相信，忍不住叫起來。
儂罕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起身時，額頭血淋淋的。
儂罕噗嗵跪下，匍匐于地：「儂罕辜負了耶朗與竹王的期望，本當自裁于神祠前，向祖靈請罪。只是十八寨大半都是我聯絡的，我死了，會壞了夜郎振興的大事……請容儂罕辦完這樁事情后，必定伏刃于神祠階下。」
「很好，讓他保持聯絡通暢，隨時等我命令。」張放神情輕鬆，揮揮手，「你去吧，讓他們進來。」
翁指揮揮手，像趕一條狗：「去吧，聯絡十八寨勇士，告訴他們，竹王顯靈，初八降臨和-圖-書。」
「這份夜郎人的兵力部署圖，是經商夜郎的賈人鞠氏暗中派人送來的，為了此圖他花費了不少周折。由於我們要得急，有些地方還不夠完善，這隻是一份初稿，後續還會補充。不過，他通過僕從向本使保證，所有繪製的內容，全部經過證實。」
張放嘉許道：「逍遙久居巴蜀，又旅居牂牁，對夜郎了解遠勝我等，夜郎人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竹王神祠。
務邪用力握拳，牙齒咬得咯咯響：「好，好極了！阿父在天之靈保佑。很快漢人就會知道，夜郎大王不是可以隨便像狗一樣殺掉而不受懲罰的！」
「漢使沒來之前，這件事我們只有五分把握，漢使入瓮，我們就有八成把握。」翁指盯住外孫，再次提醒，「從現在到明日繼位儀式結束前，絕對不能讓他離開王府。」
務邪心頭大定。夜郎上至大君，下至平民，對竹王、祖靈，那是絕對虔誠。
不過神祠里兩個人都沒理會他，他們在商量明日大事。
劉楓叩謝，道：「仆返回時，鞠氏有言，請主人全力施為，無須顧慮，並有『季先是漢人，然後才是商人』之語。」和-圖-書
張放笑意漸濃：「這個鞠季，確實是個出色商人。不管這句話是否出於真心，至少這個表態很到位。行，這份人情，我收了。」
趙書海不敢相信，但看到手裡的部署圖，又不能不信，畢竟夷人桀驁不馴、屢屢叛亂是出了名的。
趙書海還是難以置信：「夜郎人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可是帶著和平的誠意而來……」
務邪鄭重點頭，摩拳擦掌：「等十八寨勇士聚齊，加上城寨衛士，三千勇士打他一百多官軍，不信吃不掉他。」
……
儂罕滿臉是血，眼神熾熱，樣子說不出的怪異恐怖，用力叩首，轉身飛奔而去。
「我看他倒沒什麼疑心，很痛快住進去了。」
在綠色植被覆蓋的青山下，坐落著一片隨地勢起伏、高低錯落的充滿西南特色的吊腳樓群。這個看上去跟普通村寨沒什麼兩樣的建築群，有一個牛逼哄哄的名稱：夜郎（竹王）王府。
趙書海搖頭嘆息，苦笑道：「當日在牂牁太守府，人皆雲夷人無信，又一向凶頑，此去乃君子行危牆……唉！唉！真是不幸而言中。」
劉楓再道：「羽希他們已經準備完畢，只等主人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