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皇帝無私仇

韓孺子緩步走到宰相面前,腳步輕得像是在飄浮,「申大人覺得自己這個宰相當得如何?」
張有才上前,輕輕扶住皇帝。
馮舉立刻跪下,磕頭謝恩,對他來說這是一次關鍵的調任,品級雖未提升,地位卻更高、前途也更光明。
韓孺子沒有力氣發怒,也不想發怒,開口道:「朕召諸卿前來,一是宣告朕已康復,從今日起親政,二是這些天積累的事務不少,不能繼續耽擱,今日務必解決。」
同一時間,韓稠回到宗正府,心神不寧地向下屬做了一些日常安排,一隊差人不請自入,將大小官吏推開,直奔宗正卿大人。
申明志臉色驟變,還是沒接那捲紙,向皇帝躬身道:「請陛下休聽讒言,容臣解釋……」
「第四件事,治天下先治官,吏治不暢,天下不正,御史台久失掌印之官,任命吏部尚書馮舉為左察御史,監察京官,兼領吏部,待有合適人選之後,再議。」
張有才卻不太滿意,小聲道:「便宜宰相了。」
申明志後退一步,躬身道:「臣捫心自問,治吏理民皆不如前代諸賢相,唯有上承聖意、下撫眾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勤勉謹慎上或可塞責,能與前賢相比。」
「臣不敢,臣只是略有不解。」
「陛下所布諸事,皆經過沉思熟慮,臣並無異議,可其中一些事項,應該說是大部分事項,似乎該由宰相府轉達。陛下親頒旨意,當然沒有問題,臣只是心存疑惑和_圖_書,不知今後宰相府該做些什麼。」
韓孺子緩緩道:「朕不怪罪宰相。容化民身為內臣,出賣宮中秘事以交結外臣,才是罪不容赦。他的供狀牽連了一些大臣,真假虛實難以確認,申相可願替朕查清真相?」
兵部尚書蔣巨英立刻應命,心裏卻一片茫然,邵克儉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剿匪將軍,前往雲夢澤已有一段時間,只是不知「黃普公」是哪支軍中的將領,好在有「東海國」三字,事後打聽即可,用不著向皇帝詢問。
韓孺子任命的官員不至這些,一個個說起,從京城到外地郡守、國相,多達十五人,吏部尚書馮舉剛剛獲任左察御史,自己的目標已然達成,對其它任命毫無異議,連稱「遵旨」,只怕答應得不夠熱忱。
皇帝足足布置了半個時辰,呼吸越顯粗重,顯然體力不支,於是宣布散朝,唯獨留下宰相。
「請說。」
這回是張有才開口,請群臣起身。
「嗯,申相的確是夠謹慎的。」韓孺子點點頭,向張有才示意。
申明志孤零零地跪在大殿里,心裏清楚得很,他的宰相當到頭了,這還不算,如果想要全身而退,必須幫皇帝一個忙,毫無瑕疵地拿下韓稠。
如果讓申明志來說,自然是另一套話,但意思與此差不多,他張嘴愣了一會,「陛下明察,臣忠心侍君、盡心報國,容提督雖然壞了規矩,但也是出於一片好心,並無不軌之意。」
等了一會和_圖_書,有人一左一右將宗正卿大人扶起來,韓稠看了一眼,身體癱成一堆爛泥,扶他的人分明是兩名北軍士兵,雖然沒有攜帶兵器,但是神情嚴肅,鐵甲堅硬,像刑具一樣將他夾在中間。
「朕明白,你是宰相,當然要關心朕的狀況,朕這些天一直昏迷,太后出於母子之情,不肯對外透露消息,申相急於穩定朝綱,迫不得已才向內臣打聽消息,是不是這樣?」
宰相申明志垂頭不語,神情僵硬,任命將軍就算了,升貶三品以上的高官曆來是宰相提出建議,皇帝據此決斷,可他還沒有上交奏章,皇帝就直接任命帝師與左察御史,分明是在架空宰相。
韓稠帶著哭腔領命,想要跪下謝恩,卻被兩名士兵牢牢架住,動不得分毫。
張有才笑道:「雖然我識字不多,可也能看懂大概,容提督的說法與宰相可不太一樣,他說自己受某位大臣指使,故意接近宰相、討好宰相,表面上傳遞宮中的消息,實則是揣摩宰相的心意、打探宰相的消息。」
大臣們魚貫而出,都找機會瞥一眼申明志,覺得他會是一個短命宰相。
「總得先查清此案。」韓孺子輕輕嘆息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張有才等人緊隨左右。
群臣終於反應過來,齊呼萬歲,又都跪下,至於韓稠,趴在地上一直沒站起來。
「第二件事,刺駕與他人無關,大將軍府、倦侯府的圍禁立即解除,迎皇后回官,玄衣使者金m.hetubook.com.com純忠與京兆尹府、刑部共審刺客同黨。」
張有才道:「韓宗正,陛下賜你平身。」
韓稠還是站不起來,他想表現得跟眾人一樣,實在是力不從心。
「天下多事、朝廷疲敝,朕不願再起事端,此案能小則小,嚴懲首惡即可,不必株連。」
申明志還沒有認輸,等同玄殿只剩他與皇帝,還有幾名太監時,他側身要跪下,卻被皇帝阻止。
殿外雖然寒冷,卻是陽光明媚,韓孺子深吸一口氣,倍覺振奮。
申明志臉色再次驟變,這回是尷尬與憤怒,伸手要接供狀,手指剛一觸到紙又縮了回來,他絕不能讓自己陷入具體事情的爭執當中,他的對手不是容化民,而是皇帝,一旦有爭執,自己必敗無疑,無數大臣已留下教訓,這種時候只能以退為進。
「第三件事,朕幼時讀書少,常以為憾,希望儘快彌補,國子監祭酒瞿子晰,天下名儒,貫通經典,可為帝師。」
張有才道:「這是御馬監提督容化民的供狀,說了宰相大人不少好話,尤其是大人如何謹慎的事。」
「皇帝不報私仇。」韓孺子望向遠方,「因為皇帝沒有私仇。」
大臣們陸續起身,對皇帝的到來實在太意外,不知該做怎樣的反應,申明志突然想起自己是宰相,別的時候可以置身事外,唯獨現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挺身而出,不可落於人後,急忙道:「陛下康復,實乃大喜,臣等恭賀陛下,陛下萬歲、萬萬和圖書歲。」
這一件事涉及刑部、皇宮、京兆尹府多個衙門,相關大臣與太監一一領命。
皇帝伸手搭在宰相的肩上,這隻手軟弱無力,輕如羽毛,申明志卻覺得有千斤壓身,不由自主地慢慢跪下,「陛下垂憐老臣,臣卻愧對於心……」
事實上,同玄殿上,宰相是唯一沒有領到具體旨意的大臣。
「申相一直沉默,是對朕的安排有異議嗎?」
在朝廷上,皇帝是一方,大臣是另一方,無論私交如何,面對皇帝的時候,群臣視宰相為首,宰相的一個眼神、一句暗示,立刻會得到相應大臣的配合,今天卻是宰相申明志沉默在先,其他大臣當然不做出頭鳥。
吏部與禮部領命。
帶隊者是景耀,無巧不巧,也說了一句話:「抱歉,要讓宗正卿大人受苦了。」
申明志抬頭看向皇帝,突然明白了一切,叩首道:「臣已年老,陳疾纏身,早已難當重任,如今陛下康復,臣請交出相印,乞命還鄉。」
「臣行止無狀,有愧皇恩,甘願認罪伏法,任憑陛下處置。」話是這麼說,申明志卻沒有下跪,保持最後一點尊嚴以及反轉的可能。
半個時辰之後,皇后崔小君被迎回宮內,韓孺子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抱歉,這些天讓皇后受苦了。」
韓孺子站在階前面對群臣,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微微搖晃,必須用力呼吸,腦子裡一陣陣發暈,但他仍然堅持站立,思維一點不亂。
剛剛康復的皇帝一下子解決了按正和-圖-書常程序需要三五個月才完成的事務,若在平時,總會有大臣站出來,聲明朝廷大事不可急躁、務求穩妥一類的話,今天卻只聞「遵旨」之聲,並無半句反對。
接著是減稅減賦、停建土木,戶部、工部對此負責,還有審核冤獄、明春的大祭、河道疏通、驛站規劃等諸多事宜,同玄殿里的大臣幾乎都有任務,連宗正卿韓稠也不例外,他要加緊準備大祭事宜,安排好陸續進京朝請的各地宗室子弟。
其他大臣也都惴惴不安,同玄殿內出現普通士兵,這種事可一點也不普通。
張有才從懷中取出一捲紙,遞給申明志。
韓孺子收回手掌,「秉公執法,不偏不倚,申相或憑此案名留史冊。」
張有才沒聽懂,也沒追問,皇帝能說出這樣的話,表明是真的痊癒了。
申明志沒接,驚訝地問:「這是……」
申明志又一次愣住,更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陛下……」
「遵旨!陛下!」申明志對著皇帝的背影大聲喊道,聲音在空蕩蕩的殿內來回傳響。
申明志臉色蒼白,幾十歲的老臣,站在年輕的皇帝面前,卻自覺像是不經事的孩子。
可他摸不清皇帝的底細,被北軍士兵架著的韓稠更讓他心神不寧,不敢當眾維護自己的權力。
「見到陛下安康,臣、臣激動萬分,站、站不起來。」
「第一件事是雲夢澤剿匪,不可再任群匪掙扎、反撲咬人,特任命東海國黃普公為左路將軍、邵克儉為右路將軍,共同剿匪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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