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龍城大會(二)

這在匈奴,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所有的薩滿祭司的神情都無比專註。
軍臣的思路很簡單——既然神明和先祖不回應本單于的祈禱,一旦漢朝皇帝的事迹在草原上傳開,那麼,本單于就可能立刻陷入獲罪神明、先祖以至於神明和先祖不回應本單于的祈禱,更不給予賜福的危險境地,本單于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法,都專業無比。
冒頓大單于!
朝陽冉冉升起,將陽光灑到遼闊的草原上。
幾個年長的薩滿祭司,查看了那些被灌注了水銀,但依然還有呼吸的戰俘。
但這是值得的。
這讓伊稚斜心裏,真是警鐘長鳴,不安之心如同狂風下的草叢,戰戰兢兢,難以安眠。
至少,最起碼,單于的稱呼,就是山寨的中國皇帝的稱呼。
那麼,本單于就乾脆自導自演,搞出這麼一齣戲碼來。
但……
又是一拜之後,軍臣在一位老薩滿的引領下,站起身來,面朝著神聖的太陽,恭敬的灑下一個用敵人的頭顱製成的酒器中盛滿的馬奶酒。
戰俘們紛紛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甚至有人清醒過來,大聲的求饒或者惡毒的詛咒,四肢亂蹬。
「只能便宜伊稚斜了……」軍臣在心裏想道。
「本單于真該感謝漢朝的那個小皇帝……」軍臣心裏得意洋洋的想道:「若非是他,本單于豈會想到這一招?」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這樣的話語,讓伊稚斜聞言,心裏警兆長鳴。
「左大將呼衍當屠,這些天究竟在幹什麼?」伊稚斜心裏,一個疑惑一直揮之不去。
那是這些薩滿祭司死也不願意做的事情。
天地星辰,宇宙萬物,都在隨著他的意志而運轉。
老上大單于!
在軍臣所以臣子跟心腹之中,伊稚斜最忌憚的就是那隻軍臣的忠犬,瘋狂的呼衍當屠。
所以,在匈奴,單于朝拜日,夕拜月,其實就跟中國皇帝祭天掃地一般,是統治者向天借力,申明自己君權神和*圖*書授的儀式。
更何況,還有所謂的祖先魂魄歸來。
神明下凡拉偏架,以後誰還乾的過漢朝人啊?
要知道,此人,在過去數年,已經親手殺死了數百個不服從單于庭或者忤逆單于的貴族、奴隸,將他們的腦袋擰下來,製成了酒器。
這些人很清楚自己面臨的是什麼處境。
對崇拜原始薩滿教的匈奴人來說,天地萬物,飛禽走獸,草木昆蟲,乃至於沒有生命的山陵河流,無一不可成神。
一開始,軍臣真是嚇尿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恐懼的慢慢消散。
伊稚斜很清楚,假如,他不能解決呼衍當屠,那麼,政變就沒有可能。
畢竟,他不是漢朝的那個皇帝,真的有天神相助,能知一切過去未來。
因而,拜日儀式,在匈奴是非常神聖莊嚴肅穆的事情。
「另外,我等卑微的神侍已經察覺到了,先祖的魂魄,也正追隨諸神歸來,牠們正站在您的身側……」
在呼衍當屠這隻軍臣的忠犬沒死之前,其他貴族跟有野心的人,統統會夾著尾巴做人。
頭狼越兇殘,狼群越服從,反之亦然。
要是本單于也能得到神明的幫助呢?
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軍臣就是諸神的化身。
在這兩位雄主面前,任何貴族,任何部族,都只有乖乖跪下來,聽命服從的份。
這讓軍臣很生氣,也很不安——神明和先祖都不回應本單于,難道他們拋棄本單于了?
現在,軍臣感覺,彷彿整個世界,都已經被他掌握。
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薩滿祭司,會對單于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這場戲就將成為一個笑話,不僅不會加強他的威權,反而會損害他的威權。
匈奴單于軍臣面朝初升的朝陽,跪在自己的王帳之中,對著那個紅火的太陽叩首朝拜。
匈奴單于的全稱叫做撐犁孤塗,意為上天之子。
多達一百多人的烏孫戰俘,被綁到高大的圖騰柱上。
假如是這樣,那按照傳統跟習慣,唯有和圖書將那個惹怒神明的祭祀用相同的方式獻祭給神明來平息神明的怒火外,別無選擇。
因此,他們做這樣的舉動,只是想拉個墊背的,讓那個祭祀去地獄陪自己。
薩滿祭司們踱著詭異的步伐,念著古怪的咒語,來到這些戰俘面前。
「撐犁天啊!」軍臣看到這個場面,再次下拜:「請接受您的子嗣奉獻的祭品吧!這些骯髒、下賤的烏孫人,背叛神聖的盟約,我按照您的意志,將他們擊敗,擄走他們的牲畜,掠走他們的女人,奴役他們的子孫後代,現在,我將他們的首領跟貴族奉獻給偉大的您以及偉大的四方諸神!」
這個瘋子,會將所有可能的叛亂,統統撕碎。
這個被匈奴貴族私底下稱為「雜種」的呼衍氏貴族,以其瘋狂、殘忍跟暴虐,為軍臣支起來一張密不透風的保護傘。
尤其是伊稚斜,軍臣知道,他極有可能跳出來質疑,要求他自己證明,確已獲得神明和先祖的幫助。
他面朝一側,單膝下跪,道:「偉大的冒頓大單于啊,偉大的老上大單于啊,你們再次回歸了……」
冒頓大單于跟老上大單于,就是匈奴帝國的精氣神跟魂魄。
而如今,當軍臣看著所有貴族和部族的首領,甚至附庸部族,都戰戰兢兢,誠惶誠恐,連看都不敢看自己時。
當單于拜日之時,大小貴族、軍事領袖及附庸王國、部族的首領,全部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以此表示他們永遠臣服和聽從單于命令的決心。
那就是伊稚斜跟其他姓攣鞮氏的王族成員的認可以及承認。
軍臣在某天晚上忽然間就想到了一個讓人渾身顫抖,難以自抑的念頭——漢朝皇帝有神明幫助,本單于沒有,這事情要是傳開來了,對本單于來說真是大大的不妙!
「啊……」軍臣揮舞著自己的四肢,嘴裏咕嘟一聲,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響,然後,他道:「本單于看到了!」
薩滿祭司們,拿起小刀,割開這些俘虜的喉hetubook.com.com嚨,滾燙的鮮血頓時就噴涌而出,噴向圖騰柱旁的溝槽里,很快,這些溝槽中就蓄滿了鮮血。
尤其是那個小皇帝表現出來的神威跟神權,真是確鑿無比。
但在某天,精神極度癲狂,整天胡思亂想的軍臣忽然有了靈感——既然你們不回應本單于,那本單于就讓你們「被回應」罷!
讓這個匈奴國內臭名昭著,惡名能止小兒夜啼的屠夫,帶著一幫劊子手,將匈奴國內的幾個薩滿大祭司的家小全部秘密抓起來,然後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終於令其中幾個屈服,答應他一起演這場戲。
「無所不能的撐犁天,請您給予您的子嗣以指引……」軍臣大聲的對著樹立在王帳周圍的無數圖騰說道:「請您降下神恩,施加神威……」
他們渾渾噩噩,痴痴獃呆,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甚至就連意識也模糊不堪。
數百名被捆綁起來的戰俘,被匈奴武士拖到這些圖騰柱下。
若非神明顯聖,天神下凡,漢朝皇帝豈能準確的預報災難得知危險,提前做出部署和預防?
數十個薩滿祭司,立刻捧著一柄柄寒光四射,鋒利無比的小刀,圍繞著那些圖騰柱,又唱又跳。
於是,他派出了自己的忠犬,頭號幹將,左大將呼衍當屠。
而且,匈奴內部也沒有什麼人敢在這個瘋子面前發動政變——那跟找死沒有區別。
一個個火盤被點燃,在火光中,這些薩滿祭司,用著無比高超的技術,一點點的劃開這些戰俘的頭皮,他們就像藝術家一樣,小心翼翼的將這些人的頭皮割開,而不傷及骨肉,然後,他們將水銀,順著這些戰俘被割開的頭皮的空隙澆注下去。
但是,今天,在他眼前,這些薩滿祭司交出了他們掌握了無數個世紀的神權,將宗教的最高權力跟神明的解釋權,交到了軍臣手中。
因為,那意味著,薩滿祭司將神權交給了單于。
薩滿祭司們嘴裏念叨起神秘的咒語,以古怪的發音,歌頌神明的強和圖書大,唱誦單于的英明。
漢朝的小皇帝最近幾年弄出來的動靜,可不僅僅只在漢朝有傳說,就是他也聽到了。
日月星辰,更是匈奴人崇拜的神物。
然後他們跪下來,面朝軍臣,匍匐在地,道:「偉大的撐犁孤塗,撐犁天跟諸神已經接受了您恭敬的奉獻,牠們的目光,已經從天上,降臨到了人間,牠們的神力,已經灌注到了偉大的撐犁孤塗的身軀之中,使您擁有了神的力量!」
這些人,有的是他的敵人,有的是他的盟友,更多的卻是,即可能成為敵人,也能成為盟友的騎牆派。
但,軍臣很清楚,這齣戲碼,還有最後一個程序沒有完成。
馬奶酒跟乳酪,是匈奴人最大的食物來源,也是奉獻給神明的最好祭品。
所有匈奴貴族及部族首領,無論信與不信,都只能跟隨軍臣,一同向那個方向跪下來,奉獻他們的忠臣與全部身心。
在今天之前,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幾乎每一個祭祀都已經練習過無數遍。
匈奴的遊戲規則,就是贏家通吃,而敗者死無葬身之地。
最起碼,也能保證本單于的地位,甚至還能大大加強本單于的權柄,使本單于跟漢朝皇帝一樣,人神合一,言出法隨,無人敢對抗!
想想看,葬在龍城的都是些什麼人?
但問題是,軍臣自己很清楚,神明和先祖,並沒有現身,也沒有降下偉力。
但,他們的努力註定是徒勞的。
只是很可惜,連只螞蟻都沒有回應他。
作為王族,伊稚斜很清楚,這樣的程序,在過去,完全不存在。
他匍匐在地上,斜眼觀察著左右貴族及將領。
這種不安日益壯大,不斷吞噬軍臣的信心,讓他一度抑鬱無比。
哪怕是現在,在這神聖的龍城大會的開幕式上,呼衍當屠也不見影子。
沒有這兩位大單于就沒有匈奴帝國。
從這個方面來看,匈奴人跟中國的王朝,確實存在那麼一些關係。
本來,伊稚斜一直密切關注跟注視呼衍當屠的一舉一動,甚至設下了和_圖_書陷阱,準備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這個他的最大絆腳石。
作為右谷蠡王,伊稚斜的位置,很靠近軍臣所在。
然後,他們走到那些俘虜面前,拿起那些小刀,揪住這些俘虜的頭髮,讓武士們將他們按到圖騰柱下的溝槽旁。
那……
別的不說,當漢匈交戰的時候,神颳起一陣逆風或者讓大地動搖,那就還打個毛?直接投降得了!
一旦王族成員不承認,不認可,那麼即使他強行的拿著刀子逼著他們承認,但在法理跟人心上卻是必輸。
這是獻給諸神最好的禮物。
絕大部分的匈奴貴族,都只會追隨勝利者,而唾棄失敗者。
更有十幾個女薩滿,坦胸露乳,面朝西方,太陽落山之地,她們按照宗教儀式,跳著魅惑至極的舞蹈。
最開始,軍臣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軍臣跪在地上,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那個讓他恨不得馬上拖出去砍成幾百塊的右谷蠡王伊稚斜,軍臣的心裏冷笑幾聲。
儀式於是到達高。潮。
用放伊稚斜一馬做代價,換來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權柄,當然很划算!
這些俘虜顯然事先給灌了一些具備麻醉或者致幻的藥物。
但是,在一個月前,這個從來不離軍臣左右,如同軍臣的影子的匈奴大貴族,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軍臣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舒服的叫喊:這才是大單于啊,我過去的權柄跟威勢,跟今天一比,真是弱的跟羔羊一樣。
匈奴人的性格就像草原上的狼群。
對於篤信薩滿教的匈奴人來說,當諸神來到人間,沒有人能反抗,也不會有人能反抗。
於是,軍臣從哪個時候起,就得了晚期迷信綜合症,天天給各路神明,歷代先祖祈禱,希望能得到回應。
它要求,整個儀式必須在祭品活著的時候完成,不然,神明會不高興,不願意接受這樣低劣的祭品。
神明都下凡幫助漢朝皇帝了,這遊戲以後還怎麼玩啊?
整個儀式,在一絲不苟的專註和神聖肅穆的吟唱中,走向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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