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不能當飯吃。
只是,身為南越國主,他早已經明白,他個人身負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身家性命。
他要真是這麼好忽悠,當年陸賈婁敬,早把他帶到溝裏面去了。
當車隊駛過渭橋,雄偉壯麗的長安城,已經近在咫尺。
……
除了高帝劉邦外,沒有人那個資格!
始皇帝更是非常喜愛這座橋樑,曾經稱讚說過:朕周定四極,經緯天下,三王五帝,孰與之比?
哪裡可能這麼簡單!
甚至,整個世界,可能就剩下他這個最後的秦將、秦官了。
是以,當今天下,漢室之內,列侯勛臣將相,根本沒有人敢養唱詩童子班。
……
「大王之情,實令吾感佩,吾必上報天子!」竇彭祖回禮拜道,然後他道:「請大王下車,步行以朝聖天子!」
南越國中,甚至壓根就沒有能克制和抗衡這樣的騎兵的武器與軍隊。
然後,就有一隊披著重甲的騎兵,緩緩的駛出儀仗隊伍,分列道路兩側,這些騎兵,舉著手裡明晃晃的陌刀,放在胸前,齊聲道:「陛下命南越王入覲!」
從一條只是供咸陽貴族居民出入的橋樑,變成了如今這座,橫跨渭河南北,將世界連為一體的交通樞紐。
「渭橋到了……」
趙佗在侍從的攙扶下,慢慢的踱著步。
然後,他巍顫顫的拄著拐杖,一步一拜,口中大聲道:「蠻夷大長老臣托,奉詔朝覲聖天子……」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童子們清脆而又充滿了童真的聲音,將這首秦風送出十里。
只要不作死,長安君臣,就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
趙佗是什麼人?
這種人,飈起演技來,奧斯卡影帝小李子也要跪啊!
這條自昭王時期,就開始修建的橋樑,見證了整個秦帝國的輝煌與強盛。
人口也不過數百萬,不及中國十一。
甚至,可以說,哪怕是始皇帝從驪山走出來,他恐怕也未必會跟當年一樣,乖乖的趴到人和圖書
家腳下,始皇帝一句話,他就能拿起刀劍衝鋒陷陣。
趙佗回望對岸的南方。
然後,你好我好大家好!
何況是南越?
嘴角露出些笑容。
所以,無論這種騎兵實戰表現如何。
然而,當樂聲響起,趙佗忽然停住了腳步。
曾經的豐邑大都,天下中心,全都已經被掩埋在廢墟之下,麥秀粟豐。
大秦帝國藉此,將全國控制于掌下。
這倒並非他就真的被感動的稀里嘩啦了,願意從此就當劉家忠犬,指哪咬哪了。
那漢軍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這是劉徹親手選定的迎接趙佗的歌曲,劉徹相信,趙佗在聽到這熟悉的秦風后,應當知道,他的心思了。
哪怕他再感動,再感慨,再唏噓。
聲音非常洪亮,一點也不似他那老邁的身體。
車隊從渭橋駛過,車軲轆壓的橋面嘎吱嘎吱的響。
永遠不會變成實際行動。
但是,其實也不過一州之地。
太宗的面子頓時就被滿足了。
遊子歸家,哪怕在外面再怎麼不孝、胡來,母親都會為他端上一碗香甜的粟米粥。
他的南越國,雖然號稱東西萬余里,南北數千里。
顯然,他這是裝的。
哪怕是吳越那樣的仇恨,秦楚這樣的世仇,今天,也都已經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此時此刻,趙佗終於發現,他,原來依然是那個大秦騎郎,南海郡龍且令。
既然中國劉氏天子表達了自己的善意,若他還不懂知恩圖報,還想耍花招。
至於其他事情……
只是舉目四望,當年的秦宮秦瓦,如今,已成漢城漢磚。
「此乃高帝唱詩童子罷……」趙佗對著一旁的太常竇彭祖問道。
這份誠意,趙佗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明白。
活到他這樣的年紀,感情與情懷,都已經無法左右他的思維與決斷了。
當年,這竇彭祖的父親,竇長君,曾與他通過書信。
趙佗看著這些披著重甲,渾身上下,寒光閃爍的騎兵儀仗隊,目瞪口呆了好一m.hetubook.com.com會。
混到他這個年紀和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大王,天子出城親迎大王朝覲,請大王下車……」
城頭上似乎還有著歡呼的百姓,滿城的酒香,以及喝的大醉伶仃,一個個相互攙扶著,打著嘴炮的同袍手足。
霎時,編鐘響起,笙箏共奏。
正如他方才的感慨與唏噓一樣。
趙佗知道,是時候,跟過去道別了。
看情況吧……
諸夏之間,再怎麼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同袍啊!
這樣最起碼,一個恭順、乖巧和忠臣的外臣形象就樹立起來了。
趙佗聞言,連忙巍顫顫的道:「陛下聖恩,臣感佩五內,謹奉詔……」
畢竟,中國之大,何其廣袤?
但有一點,趙佗可以確信,一百名這樣的騎兵結陣后,哪怕是十倍百倍的敵人,怕也要拿他們無可奈何。
「老狐狸……」劉徹在心裏笑罵著。
「渭橋啊……」
唱詩童子與劉氏冠,在漢家是唯二的禁忌。
一支立於不敗之地的軍隊,剩下唯一要考慮的事情,僅是怎麼取勝而已。
趙佗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是漢朝太常,當今外戚南皮候竇彭祖。
橋還是熟悉的那座橋,當故國早已不是那個熟悉的故國了。
歷史,從來就是如此的無情!
好嘛,一下子就把那個所謂的「蠻夷大長老臣陀」的口頭禪丟到了爪哇國。
趙佗掀開車簾,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眺望著遠方那座橫跨渭河的大橋。
趙佗感覺有些眼眶濕潤。
在秦時,無論是馳道,還是直道,不管是南方的新道,還是北方的回中道,仰或者西南群山中的五尺道。
不得不承認,竇長君的文采很好,寫來的書信,聲情並茂,幾乎就將他感動了。
普天之下,還有誰人能組織得起,或者可以組織,這樣的童子唱詩班?
就像當年,漢太宗很給他面子,於是他馬上就給了太宗面子,去帝號,稱臣,入貢和_圖_書,質太子,更上疏自號「蠻夷大長老」。
另外,這條橋,不僅僅只是一個天下道路交通的終點站那麼簡單。
然後,巍顫顫的起身,在侍從的攙扶下,慢慢的踱步前行。
在每一個當年曾經忠於那面秦帝國的黑龍旗的將軍貴族而言,渭橋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僅次商君帶來的耕戰系統以及贏氏王族。
在秦軍將佐和貴族心中,它還是秦帝國霸權與盛世的象徵。
如今,整個南越國之中,哪怕東拼西湊,也湊不齊五百人這樣素質與紀律的軍人。
少時,便有一騎從東而來,手持天子節,道:「天子有詔:南越王高帝親封,太宗常嘉,素為南國長者,其賜几杖,許贊拜不名!入朝不趨!」
不止他清楚,周圍人也都清楚。
數十名童子清聲以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風。渭陽。
趙佗忽然笑了起來。
今天,劉氏天子居然為了迎接他,將這高帝的御用唱詩班都調來了。
劉徹端坐在御攆上,看著不遠處的表演。
當年,趙佗決定獨立后,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燒毀新道關卡,落下巨石,堵塞靈渠,以此阻擋一切來自中國的亂兵或者前來調兵的使者。
劉邦生前酷愛唱歌,所以,他死後,漢家歷代天子,都會從豐沛之地,遴選數十或者百餘五歲至十一歲的童子,精心教導,讓他們在高廟和長陵帝陵以及沛縣的原廟,每月初一十五,為劉邦清唱他所愛的那幾首歌謠。
如今,漢家天子給足了他面子,那他當然也要給足對方面子。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趙佗長嘆著吟道:「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有這樣的差別,很正常!
所有的一切道路,最終它們的終點站,都在渭橋。
一個漢朝的官員,騎著馬,來到趙佗的車駕旁邊說道。
他回首向前,巍峨的長安城牆,已是展現在眼帘之中。
重新落成后的渭橋,成為了秦帝國的象徵之一。
「不……這是長安城!」
https://m.hetubook.com.com「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
七十年年前,那個城市所在的地方,還是一片環繞著秦宮的莊園與鄉村。
自立為王六十來年,趙佗早已不是那個當初的大秦騎郎,始皇帝忠心耿耿的侍從了。
「但願,趙佗能知道並且懂得朕的善意……」劉徹在心裏想著。
現在,這個過去咸陽城的郊區鄉村,興樂宮外的鄉邑,此時已是中國神京,大漢帝都!
時隔七十年,再次看到這條橫跨渭河南北的故國象徵。
若非如今漢室強盛,君臨天下,漢天子有受命于天的徵兆。
當然了,感動自然是有的。
讓趙佗感覺分外孤寂,有種想要仰天長嘯: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的衝動。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他不得不承認,僅僅以他所見的這些軍人的紀律性與服從性,已然跟強秦時的輕兵集群,沒有太多差別了。
也終究只會是感動、感慨與唏噓。
當然,聽著那首熟悉而陌生的秦風,趙佗內心深處,未嘗沒有「以後永為漢臣,南越與漢,合二為一,共為諸夏,共尊天子。」的想法。
也就是所謂的遺老遺少。
與他也算的是故人了。
……
這是因為,這條橋,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秦帝國的象徵。
重新落成后的渭橋,規模擴大了兩倍。
那隱藏在群山之中,磚瓦碎片之下的廢墟。
「請太常回稟天子——」趙佗坐在車中,拱手道:「蠻夷大長老臣托,幸蒙陛下不棄,不以臣卑鄙,出城相迎,令臣感激涕零,願永臣漢室,為漢羽翼,以報陛下之恩!」
但是……
他們曾經在長平會戰中,第一個擊潰了趙軍防線,並且成功的完成了切斷趙括退路和糧道的任務。
這是他倚老賣老,屢試不爽的招數。
走在騎兵組成的鋼鐵甬道之中,趙佗一邊走,一邊觀察這些騎兵的精氣神以及裝備。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長安鄉啊……」趙佗低和_圖_書聲說道。
你給我面子,那我肯定也要給你面子嘍!
雖然不知道在戰場上,這樣的騎兵,威力如何。
「奏樂吧!」劉徹揮手說道。
趙佗只在心裏想了片刻,就立即丟掉拐杖,睜開侍從的攙扶,大步前行,跪到前方的天子儀仗之前,叩首而拜:「老臣南越王趙佗,恭問陛下聖安!」
而輕兵,在秦軍序列之中,素來就以紀律嚴格和悍不畏死著稱。
被人感動一下,就要給對方賣命?甚至當忠犬?
這樣的騎兵,哪怕是過去始皇帝的大秦精銳,也是沒有的!
白起王翦蒙恬,張儀呂不韋李斯,一位位大秦帝國的名臣將相,都曾經駐足在渭橋之上,對著滔滔渭河,抒發自己的情感。
商都朝歌,宗周鎬京,秦都咸陽。
且不說天下人怎麼看,劉氏怎麼看,他自己這關就首先過不了。
還有南越國內數百萬士民子弟父老的悲歡離合,也全部壓在他身上。
一旦拿出來,擺在戰場上,當做中軍的屏障。
在秦始皇身邊服侍過,跟隨秦軍,伐楚滅齊,然後轉道百越,歷經七十年風雨,而依舊存活的英雄與梟雄的混合體。
吳越尚且同舟,何況南越與漢?
他彷彿看到了,那面黑龍旗,在迎風飄揚,那個熟悉的咸陽城,正屹立在朝陽中。
自古以來,翻遍史書,也沒有那個中國天子,如此恩寵和重視一個來朝的臣子。
因此,始皇帝重修渭橋時,就特別下令要求有司部門以「法天象地」,作為渭橋工程的設計思路。
「天子有詔:王長者,素為天下所敬,請移步相見!」一個宦官走出儀仗唱諾道。
橋下,奔流不息的渭河,向東流去。
現在,已是漢之天下!
所謂「渭水貫都,以象天漢(銀河),橫橋南渡,以法牽牛」。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而這首秦風的意思,趙佗,更是心裏跟鏡子一般清楚。
「諾!」趙佗再拜,然後在隨從的宦官侍從攙扶下,吃力的起身,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