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不說，如今的鑄幣權，就屬於考工室。
「我以為，應該拿下居延澤……」曲周候酈寄則有不同意見：「居延澤乃河西第一大湖泊，水土豐盛，根據俘虜的匈奴貴族所言，當地還非常適合屯墾，匈奴人就常常在遷徙之時，在居延澤附近的土地上撒點麥種或者粟米，待到秋天就可以收穫，這樣都能種出糧食！我中國善耕者，必可在該地紮根！」
對於今天的朝議，劉徹並不怎麼擔心。
可以預見，當今天子不會再允許地方擁有鑄幣權了。
考工室，龐大的利益鏈條，數十年來維繫著少府的威權。
但在另外一個事情上面，無數人都在等著看好戲。
總的來說，目前，保守派稍佔上風。
周亞夫卻是心意已決。
周亞夫看了看義縱，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望著義縱，鄭重的道：「而且，吾已經決定，向天子和群臣，舉薦你為我的繼任者！東成候，且好自為之！」
如此，試探的結果出來了。
並不存在第三個選項。
因為少府實際上就是皇室的管家衙門，專門處理與皇室相關的事務的官僚機構。
從最高的都尉，到最底層的士卒，都存在著聯繫。
這就對了！
譬如，現在，除了天子之外，幾乎沒有人敢說出和平兩個字了。
這是為萬世立表率，也是保全自身的最好辦法。
這都繫於當今天子的意志。
而他下面的人，這幾年掉的腦袋，都快可以壘成一座小山了。
高闕之戰的賞格，基本已經確定了。
這是少府的未來。
至於過去的主和派？
明年就是七年。
而拿下龍城，將對匈奴的統治予以沉重打擊。
「軍隊要修整，士民要休養！」周亞夫對著自己的女婿兼弟子義縱說道：「軍隊里的聲音，車騎將軍要多做疏導！」
不必在為相位所拖累了。
在羽林衛和虎賁衛之中，軍官們在戰時負責指揮士卒，鼓舞士氣，撫慰士兵。
丞相周亞夫是一個。
而集體榮譽和軍中的軍法，又將這一切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未來，連東西織令衙門，估計也會剝掉掉。
中國人出於本能，不相信太過迅速的勝利。
至少，足可瓦解匈奴在漠南的統治！
但現在，周和圖書亞夫已經決定提前辭相了。
集體榮譽的觀念漸漸深入人心。
對漢室的御史中丞而言，駁回皇帝的詔書，這是他的天賦權利。
遊俠們一般不敢招惹這些在門口有著軍方標誌的軍屬家庭，特別是那些遺孀和遺孤。
甚至，就連換人都不可能。
這些情緒，甚至開始感染各自的家屬。
宗周尚且有管叔蔡叔之亂。
所以，現在，漢軍的好戰情緒非常濃厚。
隔著幾萬里的距離，哪怕是用宗周的分封制，恐怕也會出問題吧？
原本，周亞夫是打算屆滿之時，名正言順的辭去相位。
其他軍隊，雖然沒有這樣的制度。
今日的世界，已經讓他有些越來越難看懂了。
掌握了考工室，就等於掌握了大漢軍備的命脈。
誰都沒有辦法阻止。
不止氣質上，就連行動上也像！
各級將佐，都因為戰爭，一下子發達了。
是繼續作戰，還是休息一下。
天知道，這個遺孀或者遺孤身後，是不是站著一個軍隊的司馬甚至校尉？
所以，即使是保守派的韓頹當，也不敢說要休養生息，只能說打龍城。
從上到下，受到戰爭刺|激，分享到戰爭紅利的人太多太多了。
想到這裏，周亞夫就對義縱道：「吾已經打算，明年就向陛下乞骸骨，辭相！」
而少府的事情，其實還只是一個小事情。
不是已經被「教育」的開始主戰，就是已經被打的媽媽都不認識。
他一旦去位，繼任者恐怕再也沒有辦法跟他一般做的如此好了。
但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是，軍隊拖著國家，鼓舞著人民，一路滑向戰爭。
周亞夫從來沒有準備老死相位，特別是天子與他談過之後。
夫妻之間相處七年，都會出現問題。
只是……
也有司馬校尉，因為指揮得力，部下作戰勇敢，而連升三級，位列封君，成為了漢室貴族集團的一員，獲得了前往將軍的門票。
在這個意志的驅動下，幾乎沒有能阻止他們繼續發動戰爭的人了。
「聽說，考工室的剝離已成定局了……」有人嘆息著：「少府的地位，恐怕要大不如前！」
周亞夫更是準備好了辭相。
多到現在，軍方的力量，幾乎壓倒了除
和圖書了天子外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團。
這太突然了！
已經確定的未來。
他們越來越像當年的那支秦軍。
他們的意志就是——戰爭，獲勝，升官發財，澤及子孫，懋及先人。
皇帝只有兩個選擇——第一接受，第二說服。
但沒辦法，這是天子既定的政策。
原因很簡單，誰要是招惹了他們，就很可能招惹到一個馬蜂窩。
司馬安本人就已經因為考工室生產的兵器質量問題，而被叫到天子面前，訓斥過好幾次了。
他搖頭笑道：「東成候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
周亞夫這些年的功勞，人所共見。
因為，漢軍在馬邑和高闕勝的有點太快。
譬如魯儒，連老巢都被人攻陷了……
就像水到渠成那樣。
未來的大漢，如何避免諸侯叛亂？
到時候是挫骨揚灰還是鞭屍，就隨漢家的興趣了。
當然了，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
甚至已經有將官喊出了「五年平滅匈奴，擒獲單于！」的口號。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在經過了差不多半個月的熙熙攘攘之後，元德六年的三月朔望朝，終於來臨。
與舊軍隊相比，如今的漢軍更有秩序，也更受控制。
不僅僅考工室要剝離，東園令也要剝離。
在小農思維的驅使下，他們下意識的選擇了先穩固局勢，看看再說。
保守派如韓頹當，只想先把地盤穩固，順便吃掉周圍可以吃掉的匈奴勢力。
甚至教授士兵識字讀書，傳授各種技能。
這讓他憂心忡忡。
若有可能，少府是死都不肯撒手的。
這話呢，對，也不對！
考工室雖然干係大，投入大，但……
反倒是特進元老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聚集在一起，旁若無人的眉飛色舞的商量著事情。
漢家出一萬騎，足可拿下龍城，將冒頓和老上的棺槨從地下挖出來。
何況君臣之間？
御史中丞張寄則完全無視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周亞夫也不得不停止了與義縱的對話，登上自己的馬車，朝著城門而去。
「大人，就不再考慮考慮了？」義縱勸道：「陛下與天下，恐怕離不開大人的輔佐……」
繼續打到身毒嗎？
皇帝勞資要改革少府，沒有人能阻攔ｈｅｔｕｂｏok•coｍ.ｃoｍ。
到今年為止，周亞夫已經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六年多了。
義縱聞言，卻是大驚。
而萬一發生這樣的情況，那就太尷尬了。
對於義縱，他實在有些不看好。
更別提，考工室的機構是如此巨大。
有戰前還是個小卒子的士兵，因為在戰爭中，砍下了十顆首級，其中包括一個匈奴骨都侯，因此一躍而成為了左庶長，單單是賞賜的錢帛和牲畜，就足以讓他和他的家族，從此躍升成為軍功貴族之家。
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是一邊想辦法，儘可能的壓制軍方的情緒，一邊儘可能的去思考未來。
至少讓小病已，可以觸摸到儲君的位置。
從一個龐大的令人生畏的官僚機構，轉變成一個專心服務皇室，同時順便收稅的衙門。
「不過，此事還是看陛下的意思……」
他希望，用自己的軍功，為自己的外甥，建立起一個堅固的底蘊。
僅僅是它本身的人事權，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但激進派的主張，卻得到了更多中下層軍官的支持。
對少府來說，與其螳臂當車，去跟天子頂牛，不如專心致志，好好考慮考慮，怎麼保住鹽鐵事業的權柄，怎麼保住與墨家的合作關係。
這一天，三公九卿，全都早早的聚集在了北闕城樓之下，一輛輛華貴的馬車之中，一位位華服羽冠的大人物們竊竊私語。
原因就是，當今天子在羽林衛和虎賁衛創建之初，就開始在這兩支軍隊里，奠定了軍官和士卒之間的關愛之風。
誰不知道，這些天，少府卿劉舍和少府六丞都是不發一言嗎？
因為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極有可能會選擇跟他的前任一般，否決皇帝的詔書。
「榆林塞既下，那就已經趁勝拿下龍城啊！」弓高候韓頹當幾乎就是大聲地說道：「到嘴的肉，沒道理不吃！」
匈奴人在龍城附近，撐死了只有不過兩個萬騎的兵力。
軍官和士兵的關係無比融洽，真正的成為了手足同袍。
因為誰不讓軍隊打仗，軍隊就會將他撕碎！
「諾！」義縱聞言，立刻點頭說道：「既是陛下之令，小子自當奉詔！」
「如今少府，恐怕恨不得快點剝離考工室和東園令！」
車騎將軍義縱和圖書也是一個。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就唯有少數幾個真正的巨頭，能夠壓住軍隊里那些蠢蠢欲動的聲音。
「更何況，控制了居延澤，我軍就可以前出至河西，威脅匈奴統治的根本之地！」
就連那些表現平平的士卒將官，在這次戰爭中，也撈到了不少好處。
他方才其實也是一半真心，一半試探。
從上到下，好戰的氛圍太濃厚了。
這讓周亞夫有些擔心，打完匈奴后，漢室何去何從？
而周氏如今跟義氏外戚，其實是捆綁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未來的軍神啊，終於出現了。
是真正的虎狼之師。
不過，卻也有人不以為意。
特別是中下層的賞格，現在都已經下發落實了。
歷來，摻和到劉氏內部的紛紛擾擾之中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不讓軍隊打仗是不可能的。
他今年三十歲都不到，怎麼敢指望丞相之位？
「少府卿都沒擔憂什麼，吾等去煩惱此事為何？」
他打算用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國家和社稷的未來。
賈誼賈長沙那樣的天才，都憂憤而終了。
更重要的是——辭相后，他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
此時，朝陽升起，北闕的城門，緩緩打開。
加上已經剝離的上林苑，未來的少府，將會失去它一半以上的權柄和僱員。
在宮廷之中，劉徹也已經穿戴整齊了。
兩人的爭論，也代表了目前漢室軍方對於漢家下一步進軍的態度。
他連忙搖頭，道：「請大人收回成命，小子才疏學淺，難以擔當如此重任！況且……」
「吾已經與陛下談過此事了！」周亞夫說道：「將軍讓軍法官和督導官們好好疏導軍中的情緒就可以了，千萬不要鬧出亂子！」
想到這個情況，周亞夫就不由得憂心忡忡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天子的政策，基本上都要先找他談談，或者支開他，才開始推行。
惹到他們？自求多福！
他雖然脾氣犟，但有立場，有原則，同時還敢跟天子頂牛。
說它對，是因為考工室干係著軍方武器裝備的生產製造。
如今長安城裡的市民，就已經在各自的家門口，貼上自己家的子弟服役的軍隊標誌。
稍有點問題，丘八們就直接告御狀。
與h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ｏm之相比，劉徹反而更關心另外一條剛剛到手的情報：河東平陽縣中，確有一名名曰衛青，為平陽侯放羊的馬童！
「諾！」義縱拱手拜道：「大人的意思，小子明白……」
軍隊內部，雖然依舊等級森嚴，但對外卻是絕對抱團的。
而考工室的剝離，不僅僅意味著少府權柄的削弱，更意味著東方諸侯王國和豪強鑄幣權的徹底剝奪！
「又沒什麼政績，還成天要往裡面燒錢，稍有差錯，還要掉腦袋……」少府六丞之一的司馬安，甚至就對自己的家臣們說道：「這考工室，留之無益，不如去之！」
而因為物勒工名的制度，這狀一旦告下來，一條線上的所有人都要吃掛落。
此刻，這兩位軍方中的新舊巨頭，就站在一起。
而以酈寄為首的激進派，則認為，戰爭不能拖，要乘勝追擊，儘早的打垮和消滅匈奴主力。
誰不讓他們打仗，那麼，誰就可能被他們掀翻。
不說油水，單單是藉此可以與軍方巨頭們建立交情，有所往來，就已經很值了！
不是不相信義縱，而是不相信劉氏的尿性。
韓頹當去過龍城，再沒有比他更清楚龍城防禦是何等空虛的漢家大臣了。
可行嗎？
周亞夫不得而知。
義縱聞言，卻是有些驚訝。
軍功利益集團，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大夫貴族，誰不是成天在嘴上掛著「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高帝平城之恥，呂后之辱，必當討還」？
但，卻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羽林衛和虎賁衛的感染。
至少，經此一戰，所有參戰將佐，都完成了對自己和家族命運的改變。
而在平時，他們又與士兵們同甘共苦。
所以，有知道內情地笑道：「少府如今哪裡還需要依靠考工室呢？」
在現在，漢室的軍隊，除了郡兵外，野戰軍，已經不受九卿的制衡和命令了。
……
義縱望向遠方：「小子志不在廟堂之上，與廟堂相比，小子更希望率軍為陛下開疆拓土！」
而且辭相也不錯，跳出政治的紛紛擾擾，遠離軍國之事，可以讓他享受更多的私人空間，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待世界的變化。
這讓軍隊的戰鬥力越來越強，但，卻也增添了許多不穩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