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審訊和江南官場的情報顯示,策動如此多的士紳參与其中的除了李之椿等人以外,還有一個組織在其中出力甚大,便是驚隱詩社,歸庄更是其中的罪魁禍首。至於原因,很簡單,會議是在歸家的宅子里召開的,歸庄一個組織者的身份是絕對跑不了的。
吳炎離開了歸家,很快就進入了松江府的地界,那裡有明軍駐紮,雖然南塘營退到了嘉興府和杭州府交接,但是江浙明軍的威懾力擺在這裏了,蘇州的滿清官吏說什麼也是不敢到這裏抓人的。
但是進入松江府的當日,他就得到了歸庄被捕的消息,噩耗入耳,吳炎卻連嘆息都顧不上,連夜向金華趕去,因為陳忱和顧炎武都在那裡,如今一個在會稽郡王府宣教司做事,另一個則已經加入了那個被江南士紳誣衊為白蓮、聞香的華夏復興會,只有讓他們儘快去向陳文進言,歸庄才有機會活下來。
水火棍一下下打在身上,歸庄死死的咬著牙,默默的忍受著,直到失去意識的瞬間。片刻之後,一盆涼水潑下,歸庄幽幽轉醒,但身上的傷痛伴隨著接下來的刑罰也驟然而來,巨大的痛感也隨之從口中爆發了出來。
對於那些反正的官員、綠營,濟爾哈朗捏著鼻子將滿清朝廷此前用在尚可喜、耿繼茂、郝尚久和馬雄這些反正勢力身上的伎倆再度施展了出來,那些得到了可以戴罪立功保證的官員們接到了濟爾哈朗和馬國柱有意掀起通海案的信號后,紛紛將那些此前曾勸說他們反正的士紳、儒生捉拿了起來,藉此來向濟爾哈朗證明他們對「我大清」的忠誠。
「大王日理萬機,小人能為大王分憂乃是小人的福氣。」
扶持工業,這是陳文的既定計劃,現在水利工坊已經成了規模,大批量的生產各種固定型號的機械,無論是水力機械,還是風力、人力、畜力的機械,生產速度遠勝於手工打造。只要陳文想,浙江用不了幾年就可以蓋滿工坊,生產出來的貨品也會利用歐洲海商和中國海商的渠道走向全世界。
「我還有要事,誰知道在路上……」
聽和*圖*書到這話,那人先是一愣,隨即便向歸庄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但被關進這座大牢里的他卻沒有看到一個驚隱詩社的成員。
回到家中,女兒還在睡午覺,陳文吃了口點心就回到書房,爭取在晚飯之前再處理一些公務出來。
「罪證確鑿,嫌犯可有什麼辯解的嗎?」
「民心?我大清乃是漢人眼裡的蠻夷之邦,剃髮易服,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民心。能夠有如今氣象,靠的無非是八旗軍的威懾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屠殺。漢人害怕了,大清的江山才能穩固,而本王今天在做的就是加強從征大軍的戰鬥力。只要能夠打贏浙匪,再多士紳造反這江南也還是大清的,可若是打不贏,這個爛攤子也是陳文去收拾,你廢那麼多心思幹嘛?」
隨著通海案起,江南士紳大批南下,在帶動了浙江消費,一定程度上拉動了經濟的同時,也將空談成風的習氣重新帶到了這片土地。
有了這話,江南官府于通海案的熱情進一步得到提升,但是東南的士紳也不是想捏就能徹底捏死的。除了大批大批的向江浙明軍佔領區逃亡,他們更是在山區、湖泊、島嶼等地大肆聚眾,組織義軍反清。
通海案起,李之椿、賀王盛、平一統等人自是首當其衝,他們這些人不是招來了鄭成功大軍,就是組織義軍協助,都是首犯,自然是殺之以儆效尤。但是在這期間,大批的士紳和儒生為明軍奔走,說服各府縣官府、綠營反正,亦是罪不容誅。
刑罰的目的是施加痛苦於身,同時將這份痛苦展現在其他人面前,以達到懲前毖後的效果。歸庄已經被打得連慘叫的氣力都沒有了,堂上的按察使也沒有繼續對其用刑,而是讓衙役將已經再度昏過去的歸庄拖走,關進死囚牢之中。而他和堂上的其他官員則還要加班加點的「審理」其他涉嫌「通海」的案犯,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敢於向大清說不的叛逆,也絕不冤枉任何一個能用銀子證明清白的良善。
書房中,下人是不允許進入其中的,只有周岳穎在書桌旁素手研磨和_圖_書、紅袖添香。直到良久之後,晚飯的時辰到了,陳文的公務也告一段落,她才握住了陳文的雙手。
一時間,滿清控制的這七府一州之地處處烽火,其中像是平源那樣的小股抗清義軍更是得到了極大的人員、物資補充,對滿清的地方統治很快就爆發出了遠勝於從前的破壞力。
歸庄最終也沒能見到錢謙益。
歸庄曾經讓吳炎轉告顧炎武,千萬不要回千燈鎮老家,他的家僕陸恩背主,已經與覬覦顧家家產的葉方恆勾結一事,在歷史上正是發生在這一年,顧炎武因此入獄,還是歸庄求了錢謙益才將他救出來的。現在顧炎武由於始終在金華與呂留良等人砥礪學問,宣傳抗清思想而沒有回家,當年葉方恆給他按上的通海罪名也變成了通浙,但卻無法將其抓獲,倒是歸庄卻被關進了大牢。
杖責只是過堂的刑罰,之前還有幾個士紳在堂上脫口大罵的,先是掌嘴,接下來一項項刑罰走下來,若非還要留條命等著斬首示眾,只怕早就在堂上活活弄死了。
這世上,牆頭草永遠是最多的,別看現在大批士紳投身抗清,但是絕大多數人卻還是在做順民,就像當年滿清下達剃髮令時一樣。比起滿清,人力物力上他們差距實在過大,現在偷襲些小吏、衙役,等正規軍一來弄不好就會立刻玩完,就算一時不死,早晚會被耗死的。為今之計,只有將那隻浙東猛虎請來,才能弄死濟爾哈朗和馬國柱這兩個畜生,沒有別的辦法。
歸庄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個驚隱詩社的熟識,平日里因為志趣不符所以很少有話說,此間卻是滿眼的關切,竟直接將他的話語堵在了嗓子眼裡好一會兒。
「原料有各地的屯田,尤其是浙江的屯田很多都可以改種,貨品生產出來也不愁銷路,泰西、日本、朝鮮、琉球,哪邊都會高價收購,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剩下的事情,就看王先生的了,本王只想當個甩手掌柜的。」
通海案開始演變為各地官吏拉著濟爾哈朗和馬國柱的虎皮,通過構陷等形式藉以發家致富的運動,有和*圖*書了這個能動力,登時就是一發而不可收拾。而對於這些將廣大東南士紳徹底逼到滿清對立面的行為,濟爾哈朗並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在將數額巨大的財貨沿著運河北送的同時,這位和碩鄭親王也用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語為心懷忐忑的馬國柱闡述了其中的道理所在。
「拖下去,杖責八十。」
「還好,牧翁沒有暴露。」
能夠看到這一點的不只有平源,大批的士紳逃亡江浙明軍佔領區,除了在地方上唱和,更是少不了要親赴金華府的會稽郡王府,請陳文出兵為他們伸張正義,解江南士紳以倒懸之苦。
如此往複幾次,歸庄彷彿整個身體都已經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就連那些疼痛再也喊不出來了。
坐在馬車上日夜兼程,好容易趕到了金華府,吳炎按照此前顧炎武留給歸庄的地址找到了正在家中會客的顧寧人。
有了這個答案,歸庄的心安下了些許。但他也知道,此人對錢謙益乃是很多東南抗清人士幕後的支持者和組織者一事並不知曉,只得不斷的問詢,旁敲側擊。所幸的是,此人知道的被抓獲的聞人中,並沒有錢謙益這位東南文宗領袖,歸庄才算是徹底安下了心來。
江南官員在大肆抓捕東南抗清人士的同時,也根據罪名對這些抗清人士的家產進行抄沒。這些家產不少被各級官吏私吞了下來,而其中的大部分則運到了南京充當濟爾哈朗大軍的糧餉。
通過卡子的當夜,歸庄便在投宿的客棧中被當地的衙役抓獲,在蘇州的江寧巡撫衙門裡經過了簡單的審訊后就直接送到了南京。
既然已經罪證確鑿了,無非就是走個形式罷了。堂上的官員說得敷衍,堂下的歸庄也是默然無語。
接下來,吳炎將他得到消息后通知熟識,親往崑山去勸說歸庄,以及歸庄對他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的轉述給了顧炎武。
「恆軒,你怎麼也被抓起來了,赤溟不是親自去通知了嗎?」
說到這裏,歸庄突然拉了那人一把,壓低了聲音向他問道:「除了你我二人,還有其他人被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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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武拉上吳炎就走,他家中的客人卻並非是江南人士,只是在邸報上看過他的文章,專程前來拜訪的江西士紳,眼見著顧炎武已經顧不上他了,只得留書告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江南士紳當初在背後怎麼罵陳文的,他可是很聽過不少。況且這最近的幾個月,浙江、江西的邸報都在發文章罵孫可望,從軟禁天子到逼走李定國再到這一次陳文出兵杭州期間在袁州府的武裝對峙,怎麼看都像是要進軍湖廣,迎奉天子,誰知道陳文願不願意去管江南士紳的死活。
「快,咱們走,去會稽郡王府。」
剛剛殺了幾個下鄉催科的小吏和衙役,比起身邊這些志得意滿,彷彿明天就能收復南京的士紳,平原好歹也在刀尖上遊走了幾年,基本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當然,像歸庄這樣的首惡,即便是有銀子也沒用,因為銀子再好,也不如腦袋金貴不是。
每天都會有請願的讀書人,他們一致要求陳文立刻帥軍北上,將滿清趕出江南,以解江南百姓之苦。一個個口號喊的山響,甚至就連主動襄贊軍需的都大有人在,而且數額還都不少,這可是陳文好幾年沒有享受過的待遇了。
這是應有之義,如今即便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能夠解此危局的唯有他們此前脫口大罵的閹黨餘孽、無恥之徒、粗鄙武夫、亂臣賊子。甚至用一些書獃子的話說,會稽郡王不出,奈蒼生何!
「確實如娘子所言,是時候了!」
「寧人,恆軒被韃子抓了,被韃子抓起來了……」
歸庄沒有說話,倒不是無話可說,口舌之利他並非沒有,只是一方面懶得理會這些滿清的走狗,怕髒了舌頭,另一方面他現在還不能如此,至少在確定了一些事情之前是絕對不行的。
「王先生現在就可以選址,修建工坊,需要的機械很快就可以就位,你是第一批。」
衙役像拖著死屍一樣將昏過去的歸庄拖進了大牢,直到良久之後,歸庄才緩緩的蘇醒過來。就著昏暗的光線,看到的卻是大牢中已被囚犯塞滿,但是仔細一看,卻無不是儒生打扮的讀書人。有和*圖*書的如他一般趴在地上,有的則目無神採的倚坐在牆邊,更有一些甚至還會發出嗚嗚的哭泣聲,時不時還會召來旁人的恥笑。
如此分潤,各地官吏受益良多,很快就變得樂此不疲了起來。接下來,南京一戰中前去求見鄭成功的是通海,勸說地方官府、綠營反正的是通海,往日里有過反抗滿清民族壓迫的是通海,抗拒官府行政或者是抗稅的也是通海,口頭上或是在文字中表示過對滿清不滿的更是通海,甚至到了後來,就連與各地官吏有仇怨或是矛盾的也被誣陷為通海……
「還是得請會稽郡王出兵,咱們這樣撐不了多久的。」
臬台衙門的大堂上,書吏按照蘇州那邊遞上來的訴狀照本宣科的誦讀了起來。
歸奇顧怪,不只是說二人的文風,更是二人之間的交情莫逆。歸庄被清軍抓獲,對顧炎武而言絕對是一個晴天霹靂,登時就讓他呆立在了原地。
……
安下心的歸庄只覺得這個人登時就被疲乏感淹沒,昏昏沉沉的就在鋪著茅草的地面上睡著,直到第二天再度上堂時才衙役弄醒過來,而他即將要面對的則更是新一輪的刑罰……
「夫君,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盡皆就位,是時候出兵了。」
「嫌犯歸庄,于順治十一年臘月十三在家中召集一眾叛逆商討勾結浙匪、海寇等悖逆之舉……」
打著陳文的虎皮將徽州完好無損的送到江浙明軍手中,王孚不僅獲得了陳文的背書,更是進入到了扶持名單中的最前列,甚至比他此前一度視為偶像的衢州朱家老先生都要靠前。王孚將這一切理解為「國朝重軍功」的延續,所以更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獎賞。
顧炎武匆匆趕往會稽郡王府,但是陳文卻並不在王府,而是在軍工司的一處工坊里,與一個叫做王孚的徽州商人面談。
回到王府,陳文都來不及回去看媳婦閨女就見到了已經急得滿頭大汗的顧炎武,很有禮貌的聽完了吳炎的經歷,但陳文給不了他們任何時間,因為這話一說出,立刻就會傳遍浙江和江南,濟爾哈朗坐在行轅就能得到了出兵的時間。沒辦法,這就是士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