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章 人心險惡

再聊兩句,香霸告辭去了。
她正沒有絲毫猶豫的出賣主子,韋后正是她心裏最憎恨的人。
香霸道:「老弟已成京師萬眾矚目的人物,暫不宜與小可汗私下碰頭,時機至時,小可汗自會相見,他肯定比你想見他,更想見你。」
問道:「可否安排和小可汗見個面?」
符太虛心問道:「娘娘這麼將你贈我,是想監察我的一舉一動嗎?」
龍鷹看得頭皮發麻。
此為利。
龍鷹聽得佩服,明知香霸大奸大惡,可是面對著他,卻沒法興起憎厭他的念頭,還因他口角生春,如沐春風。此人到哪裡都吃得開,非是無因。
從懷裡掏出請柬,送到龍鷹手上。
接著輕輕道:「有件事必須告訴大人,就是關於大人的『醫經』,敏兒在其他事上沒瞞娘娘,獨『醫經』沒向她上報。」
香霸輕鬆的道:「勿聽弓謀說,他是想試探老弟與我們合作的誠意,若然如此,只會令人懷疑我們的關係。」
龍鷹一頭霧水的瞧著他。
嘆道:「榮老闆消息靈通,其他人曉得福聚樓之會的來龍去脈嗎?」
龍鷹倒沒預見「春夢」如此凌厲的效應,心內計數,韋溫、季承恩、翟無念、京涼、褚允、石清流,加上陸石夫,確為七之數,香霸掌握得非常準確。
龍鷹暗忖一如楊清仁,如蓄意籠絡,會讓你看到他們美好的一面。以龍鷹的立場,多隻香爐多隻鬼,當然不願讓香霸插一隻腳進來,且難向兄弟們交代;同時心中好笑,竟將事情推到弓謀身上,由此也可見弓謀成了香家舉足輕重的人,得香霸重用。
稍頓,嘆息道:「現時想做官,拿得出錢便行,自古以來,恐從未試過如此明碼實價。通過『墨敕封官』,人稱之為『斜封』,以示非經正途。不過,這樣的賣官,限於低級官員,亦所費不貲,三十萬錢方可買個小官來過官癮,然而家財豐厚者,能藉此由富轉貴,豈在乎區區三十萬錢,安樂因而財源廣進。」
符太想漏一點,韋后之害死親兒,是因以小人之腹,度女帝之心,以為她有意將權力交與二張,但不爭氣的李顯卻無反女帝的意志和膽量。
符太目瞪口呆的瞧著她,竟從她處聽到如此毫不含糊的判斷,很難相信耳朵。
龍鷹https://m•hetubook•com•com岔開問道:「聽弓謀說,榮老闆有意成為小弟的合伙人。」
龍鷹一時仍未從《實錄》抽離,問道:「現在是哪個時辰?,」
香霸道:「不明白的是老弟你,西京就是這麼的一個地方,人人自詡是用香的高手,豈有他們嗅不出是由哪種原香料制出來的合香,只要有一個人拿出這樣的合香,一傳十,十傳百,立即轟傳全城,何況是七個人,個個有頭有臉,交遊廣闊。而不論多麼不情願,亦沒法將老弟的無名香膏收起來,不予其他慕名者分享,只季承恩一個,已令長安的世家仕女起鬨。」
香霸道:「是酉時初。范爺在幹甚麼?一副晨昏顚倒的模樣。」
香霸不厭其詳的解釋道:「所謂『墨敕』,始自八公主李裹兒,就是先準備好敕文,然後向皇上撒嬌,求她父皇籤押蓋璽,成正式敕令。此乃納賄鬻官最直接可行的方法,虧安樂想得出來。」
龍鷹暗呼厲害,香霸這麼有耐性解釋皇朝現今情況,是有原因的,好爭取「范輕舟」的心。動之以利,動之以義。
香霸道:「今次探訪范爺,是順道打個招呼,寒生在北里的因如賭坊,即將開張,親來送上請柬,屆時范爺定要出席。」
眼前的共同敵人,是田上淵,牽涉到江舟隆和竹花幫的生死存亡,於此時違反承諾,與大江聯對著干,若龍鷹眞的是「范輕舟」,與找死無異。
龍鷹嘆道:「她的忙碌,代表的是爭相廣建宅第山莊之風,這樣下去,遲早把國庫淘空。」
龍鷹不得不循例問一句,道:「香雪在這裏嗎?」
小敏兒給他瞪得回復少女嬌態,獻上香吻。
香霸道:「這個你可以放心,國庫不用出半個子兒。」
接著沉聲道:「如此下去,大唐的淪亡,是個早或晚的問題,在李顯這個蠢人治下,韋后、武三思把持朝政,與安樂、上官婉兒、宗楚客等互相勾結,沆瀣一氣,形成極度腐敗的朝政。我們取而代之,乃替天行道。」
符太滿有興緻的問道:「是否又驚又喜?」
人口販子的行為令人髮指不齒,可是當人交到香霸手上時,香霸以懷柔手段駕馭,予旗下美女希望,樂意賣命,遠比唐初時和圖書的祖父輩高明。
符太欣賞著眼前美女,確是男人的天賜恩物,身段優美、姿容秀麗,特別是她可愛獨特的小鴨嘴,總使她有種天眞爛漫,予人永遠入世未深的錯覺,可是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卻有顆能察知人間險惡之心,明白處境。
以符太的冷酷,禁不住老臉一熱,尷尬道:「小敏兒很乖很懂事。」
符太心中震駭,難以相信。難道李重潤和永泰公主之死,有韋后和武三思牽涉其中?怎可能呢?人道虎毒不食兒,韋后竟參与害死親子、親女如此違背天理倫常之事?但想深一層,一天李重潤在,又得各方鼎力支持,韋后奪權的難度勢大增。
小敏兒在李重俊冊封為太子的「大變」引發下,感到害怕,向符太盡泄郁藏芳心內的隱秘,雖不見刀光劍影,但觸及的卻是韋后的人心險惡,狼毒如蛇,實尤有過之。
小敏兒嬌柔的道:「是心亂如麻、患得患失。沒想過大人拒絕,只怕誤會了娘娘的心意。大人為娘娘治病那一天的事,敏兒一直記在心裏。」
如此的一番話,由楊清仁說出來,因牽涉到楊清仁自身的大利和野心,說服力勢遠及不上香霸這個實事求是的「生意人」。由此可見,台勒虛雲正向「范輕舟」展開循序漸進的收買行動,肯定諸如此類的遊說軟化,陸續而來。
小敏兒像說著別人的事般,沒任何激動的情緒,輕描淡寫的道:「今次大人從南詔回來,娘娘知悉后,立即使人召敏兒和另一姊妹到繁花殿去,並和敏兒私話,指若敏兒不能令大人留下敏兒,就將敏兒送到宮外去。幸好老天爺開眼,大人肯收留敏兒。」
香霸道:「我們做生意的,賺錢的方法五花八門,但公主和貴夫人們,雖只得一招,卻羡煞旁人,既不用花力氣,且有賺沒賠,叫『墨敕』。」
符太啞口無語。
「大人去了又回來,在送敏兒前,武郡王頻頻來找娘娘說話,其中一次那個叫『眞師』的道人也來了,還故意安排他見敏兒,他們以為敏兒不知道,人家心裏是明白的,很害怕。」
心忖此女確不可小覷,難怪韋后陰溝裡翻船,給貼身侍婢看通看透。懂鑒貌辨色,乃宮內下人唯一存活之法。
符太吁一口氣道:「想到甚麼呢?和-圖-書
龍鷹失聲道:「不過兩個多時辰,竟傳得沸沸揚揚,榮老闆勿要誇大。」
龍鷹差些兒自賞一個耳光,這麼簡單的事,為何自己偏想不到,想歪了。
小敏兒道:「當時仍不知道呵!僅知娘娘遣妲瑪夫人去請大人來,有違常禮,是志在必得,從而想到,大人是娘娘未必請得動的人,心裏有很深刻的印象。」
有客到。
龍鷹大訝道:「榮老闆怎可能如此清楚,若在現場?」
義則為香霸一番大義凜然的精采說詞,對朝廷的腐敗刻劃入木三分,無可辯駁,想說句好話仍辦不到。
小敏兒道:「當時已有點感覺,因娘娘只帶敏兒一個婢子去。另一異常處,是娘娘竟不耐煩,著寧夫人去向八公主催促她交人,到娘娘令敏兒在軒外迎接大人,敏兒方猜到娘娘是要將敏兒送給太醫大人。」
香霸道:「當然以為是老弟的面子夠大,人人爭相與你結交,故由韋大人牽頭,設宴款待。第一個試嗅的是福聚樓的老闆尉遲諄,竟嗅不出合香的玄虛,你若沒趕著離開,就可目睹當時全樓鬨動的熱烈場面。」
符太問道:「曉得娘娘要把你送給我,小敏兒有何感覺?」
至於眞相是否如此,恐怕永不揭曉,因韋后、武三思會絕口不提。
小敏兒的生存之道,是表現出令韋后絕不懷疑盲目的忠誠,騙取她的信任,認為小敏兒是她美麗的工具。能取宮內權勢如韋後者的信任,可推想須付出多大的代價,個中辛酸,如人飮水,冷暖自知。
一個女人,怎可能處心積慮的去算計同榻共寢的身邊人,確難以想象。
小敏兒又伏入符太懷裡,用盡氣力摟著他,耳語道:「等待大人來的那段時間,娘娘緊張不安,時有些別人注意不到的小動作,到妲瑪夫人回來,報告大人抵達,方放鬆下來。夫人少有對一個人這般著緊的,事情很不尋常。」,
坐下后,劈頭道:「我嗅過了!」
香霸壓低聲音道:「她現在是西京最忙的人,只是皇親國戚的委託,令她應接不暇。寒生已通知她你來了。」
龍鷹道:「這種風氣一旦開始了,便沒法停下來。」
來的是既想到,也想不到的香霸。
香霸解釋道:「韋溫接著驅車直赴大相府,親自向大相交https://www•hetubook.com•com代此事,一來謝他出手幫忙擺平此事,更重要是表明與皇甫長雄劃清界線,當時寒生正陪大相閑聊,他們兩大巨頭說話,寒生雖沒與聞的資格,避往隔鄰的偏廳,但因韋溫說話聲音頗大,被寒生聽得。韋溫還將香膏分成一半送給大相,令寒生有一嗅的機會。唉!世上竟有如此奇物,到現在寒生仍芳香盈鼻,齒頰留香,如有如無。香怪實不負盛名。說句眞心話,如此天才,豈容埋沒?依我看,當時在場者,莫不有近似寒生的想法。」
龍鷹摸不著頭腦,道:「何謂『墨敕』?」
香霸道:「正是如此,第二個有資格仿效的是長寧公主,其他的人,便須通過韋后的幫忙。」
龍鷹一怔道:「錢從何來?」
這類可怕的事,想想已教人髮指。
符太的心抽搐了一下,暗呼不妙,曉得自己縱未視小敏兒為自己的女人,至少當她是受他符太保護的人,故痛在心頭,說不出話來。
韋后已錯失一個機會,絕不容再次錯失,且今次肯定萬劫不復,故在武三思和洞玄子的煽動下,鋌而走險,藉此苦計逼李顯謀反。最毒婦人心,莫過於韋后。
只要李顯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的壞下去,權力水到渠成的逐漸落入韋後手里,是最理想的情況,也是台勒虛雲所願見的,一如女帝將高宗的皇權轉移到手裡情況的重演。韋后比之女帝,遠有不如,待怨聲四起時,楊清仁將以皇族的身分,興起義之師,名正言順蕩平韋后的女禍,那時誰敢與之爭鋒。
小敏兒再次坐直嬌軀,平靜的道:「大人于娘娘,最大的問題是令皇上健康好轉,龍體平安。」
誰掌握到愈多表象下的眞相,誰更具知己知彼的優勢,龍鷹因此不會向香霸透露武三思和宗楚客間的暗涌。
宮內主從的關係,令龍鷹不寒而慄。
小敏兒淡淡道:「是其中一個作用。她一是收買大人,收買不了,就殺了你,大人愛嘗百草,就當是再一次誤服毒草便成。」
當然,香霸的心狠手辣,他知之甚詳。
小敏兒續道:「大人拒絕娘娘后,娘娘氣得七竅生煙,大罵你不識抬舉。接著幾天變得很暴躁,大罵我一頓,還賞了敏兒一記耳光。」
對將小敏兒贈予龍鷹的丑神醫,韋后當然有一番冠冕和*圖*書堂皇的說詞,卻被早生出異心的寧采霜看破,從她的「大唐夢」醒過來,偏又無力阻止,心灰意冷下,黯然而退。如果他當時受了韋后這份大禮,寧采霜有可能警告他,然而他表現出醜神醫不屈于權勢的風骨,再無此需要。
香霸不屑的道:「寒生豈有猜他反應的閑情?你們在樓上進行談判,他在樓下等消息,順便看老弟長得是否三頭六臂,該還以為結果定是不歡而散。豈知事與願違,韋溫邀他登車,二話不說讓他試嗅無名香膏,看他有沒有嗅出來的料子,皇甫長雄立即當著韋溫面前出醜,知道是香怪制出來的香膏,變得面如死灰,又被韋溫大罵一頓,中途逐下車。于韋溫來說,等若被皇甫長雄架上轎子,出賣了他,令他在不明情況下,差些兒鬧個灰頭土臉,心裏有氣。」
符太或許尙未會意,他卻旁觀者清,曉得小敏兒是以局內人的身分,向符太泄露韋后的隱秘。
香霸搖頭嘆道:「范爺做生意的手段,勢不可擋,榮士甘拜下風,剛才與你共午膳的幾個人,忽然成了京師炙手可熱的大紅人,范爺贈他們的無名香膏,也成了奇貨可居,給爭著來試,看可否嗅出由哪幾種香料製成,本是要壓制范爺,反義務為范爺宣揚,如此反客為主,誰人能及?」
龍鷹遣:「我最想親眼目睹的,是皇甫長雄嗅香時的表情。」
小敏兒不但聰明絕頂,且是不甘於自身悲慘命運的人,一直期盼奇迹的出現。
香霸欣然道:「范爺問對人了,寒生可以告訴你。」
符太道:「那何時才曉得?」
機會來到手上時,她豁了出去,不顧一切。可以想象遭自己拒絕後,她的傷心絕望,所以她說那是她最害怕去回憶的一天。現在嘛!則最愛去想,因已失而復得。
她不單騙倒韋后、武三思之輩,也騙倒自己,不相信她可透露有價値的秘密。
小敏兒道:「沒關係,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打。那記耳光刮醒了敏兒,使敏兒想到很多不敢想的事。」
龍鷹一呆道:「不是猜的!」
小敏兒似陷進又深又甜的夢境里,說著夢話,深情的道:「敏兒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在娘娘面前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侃侃而談,人人聽得入迷。自那天開始,敏兒不錯過有關大人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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