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 智退公主

符太訝道:「既是好事,何須垂問鄙人的意見。哈i.坦白說,鄙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制度,想說多句也辦不到。」
高力士深悉宮情,輕描淡寫的一個提議,付諸實行的手段,不可謂不厲害。
武奸鬼堆起笑容,道:「三思正想親去拜訪太醫大人。」
前朝能幹和正直的大臣里,于李顯登位后仍任高位者,有魏元忠、張柬之、崔玄曄、袁恕己、敬暉、桓彥范等人,前四者為宰相,后二者為納言。除魏元忠外,其他五人封王卻罷職,只有魏元忠仍保留相位,原因自不待言,一來魏元忠曾為李顯私臣,二來是他見風使睡,改變立場,轉投韋武陣營。然不管如何,魏元忠仍可算濁流里的清流,真心為朝廷辦事。
他的轉變非常突然,安樂不可能沒有感覺,前一刻仍是「不欺暗室」的君子,下一刻變成色中餓鬼,且是「獸|性大發」,說話粗鄙不文,沒半點一貫溫文風趣的痕迹。
上官婉兒又道:「太醫是否返尚藥局,讓婉兒送太醫一程如何?」
符太知兩人老奸巨猾,怕被韋后瞧穿兩人泄露風聲,問是白問,轉向武三思道:「這樣吧!日落前鄙人去為懿宗公診症,大相安排。」
符太心忖既然李顯這麼肯「納諫」,要自己的「丑神醫」來干屁?
上官婉兒說得好聽,其實是李顯不敢碰他母皇訂下來的東西,敬畏也好,害怕也好,李顯最服膺者,惟女帝一人。
接著壓低聲音道:「娘娘找鄙人幹甚麼?」
看韋后現時與她親昵的神態,可推知上官婉兒和李顯尚未有男女關係。
上官婉兒溫柔的道:「徭役就是成年壯丁服兵役的制度,成丁指的是服徭役的年齡。為了國土的安危,徭役不可免,卻可在成丁的年齡作出變更,娘娘認為可將成丁的年齡,提高為二十三歲,五十九歲后免役,可大大減輕百姓的賦役負擔。」
上官婉兒嬌笑道:「何用勞煩太醫,娘娘親自稟告皇上,太醫只須日後皇上問起此事,懂得怎麼說便成。」
符太大模廝樣的坐下,問道:「娘娘召鄙人來,莫非風症又來作怪?」
簡簡單單的遷居,解開了韋后拴著小敏兒的桎梏,還她實質和精神上的自由。
符太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忖「醫者父母心」,只能掛在口邊需要時說說,因不可能視武三思、武懿宗等奸賊為「兒」。心是這麼想,口則應道:「這幾天看哪天有空…………」
寒暄兩句,符太抵達內堂,沒想過的,既見到睽違近月的妲瑪夫人,又見到上官婉兒,這位剛從婕妤冊封為昭容的頭號女官,坐在韋後身旁,兩人喁喁細語。
韋后出奇有耐性的道:「太醫聽下去,自會明白。」
在前朝眾重臣里,惟姚崇肯聽龍鷹那混蛋的忠告,乘勢施計抽身,既不用成為韋、武誅戮的目標,也不用像魏元忠般以身伺奸,眼睜睜瞧著韋、武等胡作非為,又不得不曲意逢迎,個中辛酸,實不足為外人道。
以武奸鬼的虛偽老練,亦差些兒不敵符太暗指他沒病時,便當「丑神醫」並不存在的暗諷,乾咳一聲,砌詞之際,宗楚客切入道:「病倒的是懿宗公,故大相巧遇太醫大人,如逢甘露。」
韋後點頭。
武三思感激道謝。
宗楚客陪笑道:「我們最好不說出來,可讓大人有個驚喜。」
符太返尚藥局,尚未有坐下的機會,韋后召他往見,大嘆倒霉,早知的話,索性留在興慶宮。
宗楚客亦裝出若自幼相識的熟絡友善,親切施禮。
不論是與上官婉兒的關係,還是韋后不可冒犯的權威,肯和自己商討,是給足面子,根本不容選擇。既然如此,爽快答應,樂得早些兒脫身。
環顧現今朝內朝外,怕敢問這句話者,唯「丑神醫」一人。別的朝臣,不要說問,連答都是戰戰兢兢,惟恐不合他們心意,招來橫禍。
武三思壓低聲音道:「是件天大的好事,娘娘希望她所提出的造福萬民之舉,能得大人的支持。」
上官婉兒看符太眉頭眼額,知他仍胡裡胡塗,打個眼色,道:「獨有一方面,乃皇上之忌,就是改變先皇的典章制度。」
符太心忖若她說的是真的,太陽將改從西邊升起來。甚麼娘的與眾同樂,說到底就是效女帝故智,收買人心,以遂其異日成為第11個女皇帝的大願。一個可毒殺親兒、親女的毒婦,能幹出甚麼好事來。
龍鷹笑至捧不住《實錄》,差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氣絕。
抵達珠鏡殿,武三思和宗楚客該聯袂見過韋后,此時離開,在外院登車前,還交頭接耳的密斟,不知又想陷害哪一個敵對大臣。
符太暗忖豈非韋后愛怎麼說,便怎麼說,而他則只余同意的份兒。
安樂明顯吃了一驚,不單停下來,還倒退一步。
改變成丁的制度,就是改變女帝訂下的制度。管它是德政,還是惡政。
符太道:「此為腎氣失調,腎通腦,心腎不交,故沒法睡得安寧。鄙人立即返尚藥局,使人煎藥。」
韋后可容李顯碰宮內其他的女子、妃嬪,卻絕不許李顯和上官婉兒有親密的關係,因上官婉兒並非尋常女子。
符太暗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今天不知犯了何忌,接二連三見到不想見的人,甩鎧下馬,自有侍臣給他處置馬兒,朝向他招手的兩人走過去。
上官婉兒向韋后道:「婉兒可否向太醫說清楚一點?」
解讀符太的宮廷遇合,等於解讀李顯皇朝的政治形勢。
上官婉兒貌美如花、才華出眾,長伺李顯之旁,專掌詔敕的起草,在李顯耳邊說-句話,勝過其他人長篇大論。
虧符小子創出此拒愛絕計,算他有先見之明,如非一直沒碰小敏兒,將沒半分說服力。可以想象,即使符太日後去求安樂歡好,安樂仍要疑神疑鬼,怕他在色念大作下,隱瞞「餘毒未清」的真相。
裝出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的樣子,旋又醒悟過來的姿態,頹然道:「唉!毒性又發作了,真厲害!」
符太心想此為欲蓋彌彰,不但沒感失落,還有甜滋滋的感覺,是情人與自己鬥氣、耍花槍的遊戲玩兒。
符太來到兩人身前,故作驚訝的道:「大相生病嗎?找鄙人何事?」
符太心忖現時任何荒謬的事亦可以發生,試問有哪種醫理,可支持自己就這方面作出判斷,然而韋后哪會管有道理還是沒道理,就是要他的「丑神醫」說歪理。
韋后心情極佳,和顏悅色向與上官婉兒對坐另一邊的符太道:「服下太醫的葯后,一直沒發作過,不過這兩天確睡得不好,即管睡著,腦內似仍轉動著某些永遠沒法解決的難題,醒來后又記不起究竟是甚麼難題。」和*圖*書
兩人互相吹捧,關係水乳|交融。
心有所覺的往妲瑪瞥一眼,捕捉到她唇角的笑意,知她格外對自己的瘋言瘋語忍俊不住,且露出不是真的惱他的底兒。
符太終省悟過來。
武三思一怔道:「不可以今…………唉!大人見過娘娘后,可以和三思走一趟嗎?」
符太心中好笑。
韋后不惜一切的收買丑神醫,固基於同樣的理由,更關鍵的考慮,是可通過丑神醫操控李顯的「生老病死」。
符太大奇道:「何事須得鄙人支持才成?」
韋后著符太在一旁安坐時,上官婉兒贈他一個甜蜜的笑容,幸好妲瑪螓首低垂,未目睹此一幕。
見安樂睜著一雙大眼睛呆瞪他,悲嘆道:「欲|火一起,登時壓不下毒性。公主不用擔心,鄙人保持清醒,肯定沒事。」
「太醫王庭經到!」
符太一怔后,似並不了解為何安樂「半途而廢」,尚未投懷送抱,然後「清醒」過來,望往安樂,四目交投。
宮內有權勢的女人,沒一個是簡單的。
安樂欲|火全消的打量他,駭然道:「太醫,你…………」
符太雙目邪芒驟盛,還伸出舌頭舔舔唇邊,盯著朝他走過來的安樂,目光落在她挺秀的胸脯上,喃喃道:「你奶奶的!天塌下來都不管哩!老子忍不住了!」
符太亦是一頭霧水,沒法猜到是何政策,有與他商討的必要。
心裏同時想到,如那混蛋所言,上官婉兒乃宮內唯一得女帝政治手腕真傳的人,武三思、宗楚客害人的手段肯定比任何人出色,但在政務上懂個屁,故為韋后出主意的,當是眼前的美麗女官。
韋后欣然道謝,徐徐道:「今次有請太醫,是有事商討,詳情由昭容向太醫闡述。」
剛才的會議,既有魏元忠出席,等於一個沒有李顯的內廷會議,政事在這裏審核后,再交給李顯批核,皇帝所負職責,就是蓋璽簽署,由此可見韋后權力之大。
安樂興緻全消,嗔道:「太醫大人想到甚麼哩!本殿不過要離開吧!噢!不用送,你坐在那裡,不準站起來。」
兩人隔遠見到符太,施禮打招呼。
坐在韋后左前側的上官婉兒為之莞爾,瞄他滿載風情的一眼。
誰能將丑神醫收歸旗下,可大增對李顯的影響力,于安m•hetubook•com.com樂尤具效用,因她權力的大小,能否弄權,須看李顯對她的寵縱。
韋後接入道:「又如昭容勸皇上置昭文學士,盛引當朝詞學之臣,賜游宴,賦詩唱和。皇上立置昭文學士四人、直學士八人、學士十二人,選才俊之士任之,遂令天下靡然爭以文華相尚。」
安樂已有好一段日子,沒惹符太的「丑神醫」,為何忽然又來惹他,該與遷至西京后新-輪的政治形勢直接有關係。
正因符太位處政治的風眼,故能感觸全局。
見到魏元忠,想起姚崇。
妲瑪的嬌軀輕顫一下,若非他一直留神,肯定錯過。
符太目光移往上官婉兒,後者趁機送他一個媚眼兒,弄得符太心痒痒的,也暗叫僥倖,因眼角的餘光看到妲瑪仍埋首手上的作業,如妲瑪打量著,瞧到他和上官婉兒眉來眼去的,天才曉得後果。
符太暗呼厲害,贊的不是韋后,而是上官婉兒,雖仍非完全明白,也知是德政,至於對大唐的國力有否損害,符太並不關心,亦不到他去憂心。可是,仍沒法掌握韋后的德政,與自己有何牽連,問自己的意見來幹甚麼。李顯是個傀儡,恐怕從沒想過徭役、賦稅方面的問題,只懂吃喝玩樂、花天酒地。
符太忍著笑道:「今天怎都不行,除非懿宗公危在旦夕。」
然而,安樂終究長於宮中,自然而然習染了宮內的風氣,就是善於鑒察別人心意。這個長處於小敏兒、高力士來說是揣摩上意;對安樂來說就是疑心重。
符太沒閑情胡扯,入殿見韋後去。
他遷往興慶宮,唯一反對者正是韋后,也是唯一夠資格和敢反對的人。借口冠冕堂皇,全為李顯著想,怕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豈知李顯認定「丑神醫」乃有神通的人,對「丑神醫」犯地忌深信不疑,而韋后所不知者,是武則天既曾向「丑神醫」報夢,那其他神靈報夢向「丑神醫」「示警」,順理成章亦是理所當然。「丑神醫」出事,等若李顯自己出事,故不顧惡后反對,來個先斬後奏,于韋后曉得前批出手諭,米既成炊,韋后徒呼奈何,置「丑神醫」于嚴密監視下之計好夢成空。
上官婉兒續道:「百姓之苦,首推徭役。娘娘有鑒及此,動議改變成丁的制hetubook.com.com度,若得皇上首肯,對百姓將是大大的好事。」
符太看著她的風流樣兒,心忖雖不可真箇銷魂,討點便宜亦是人生樂事,正要答應,忽感有異。
一般的手段,好言相勸,又或嚴詞拒絕,均不起任何作用。最大問題是須拿捏得恰到好處,如上趟般,不影響雙方的良好關係。
此招是「以毒攻毒」,針對安樂多疑自利的情性,攻其必救。心忖若連你這麼個女娃兒都鬥不過,老子還用出來混?
恐怕韋后連「德政」的內容尚未弄清楚,須靠出主意的上官婉兒解說。
符太並不真的認識安樂,心裏的印象,由碎片般的傳聞湊集而成,知她自小受李顯夫婦嬌縱,養成任性、橫蠻的脾性。欲得之物,不到手不甘心。加上她本身的優越條件,美麗、聰明,這般的天之驕女,以她高高在上的身份,不會管他人的死活,只顧自己的好惡得失,自私自利。
上官婉兒輕輕道:「皇上是個明理的人,好像娘娘提出天下士庶母喪服孝三年,皇上為娘娘的提議鼓掌喝采。」
上官婉兒嬌聲喔壢的道:「娘娘一向關切萬民之福,與眾同樂,故而殫思竭慮,審視朝政,以改善百姓的生活。」
任何計策,如不將安樂的自私多疑計算在內,如無的放矢,勞而無功。
符太的腦筋飛快運轉。
另一不利韋后之處,是再不能如以前般隨時召小敏兒去問長問短。著小敏兒「長途跋涉」由興慶宮到珠鏡殿去見她,不但著跡,且不符尊卑禮節。說到底,小敏兒是「丑神醫」的人,韋后雖貴為皇后,道理上須徵得「丑神醫」同意,方可召小敏兒到深宮見她。
符太說不出話來。
韋后和上官婉兒同時抬起頭來,望往步入內堂的符太,獨坐在廳堂另一邊的妲瑪,仍低頭做針黹,聽若不聞。
偌大的廳堂,只得他們四個人,顯然事關機密,下人全避往堂外。
侍臣領符太繞過主堂,沿廊深進,碰上從內堂步出的宇文破和魏元忠,兩人均眉頭深鎖,低聲密語,似怕給人偷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
韋后道:「本宮很想為民眾做點事,故此不容有失,本宮望太醫能從醫家的立場,說明服役和退役的年齡,以此最佳。」
符太拍腿道:「這個容易,鄙人立即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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