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隻是萍水相逢，盧興城不覺得自己該插手。
兩個警察帶著軍子到了門口，道：「做完筆錄了，初步鑒定，傷者只是鼻子流血，屬於輕微傷，需要賠傷者伍佰元醫療費，再罰款伍佰，一共一千，明天到派出所交罰款。」
他不就是個大頭兵么？楊業超這級別的竟然要做東請他，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嗨，這點小事？你等我十分鐘。」那邊道。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覺得我俗氣，不過大娘喜歡我，只要你給我二十萬聘禮，我就嫁給你，一輩子對你好，你在外面干你的事業，想回來就回來，我在家幫你帶孩子，照顧大娘……」這是小蘭在車上，對盧興城說的最後一句話。
「軍子，別……你給我住手……」院子里又傳來了一個驚慌的聲音，然後就看到一個糟鼻子歪嘴的矮個男人從黑漆木門裡抱頭鼠竄逃了出來。
大強的打了電話，不多時，就有警察來了，大強指著軍子說了幾句，軍子就被帶走了。
而且，他早就已經離開家裡十來年了，就算是想要插手，也沒那能耐。
他一句話沒說完，小夥子掙脫了身後男人的鉗制，一腳印在他面門上，頓時鼻血長流。
四周的鄰居都出來了，正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站門外不好。
盧興城也不知道該不該干預，看到大強望過來，伸手打了個招呼，怎麼說也是兒時玩伴。
「你……你竟然打我……」大強本來就長得丑，此時卻是更丑了，滿臉鼻血，伸手一抹，跟鬼似的。
「你啊，快點求求你大強哥，以後都是一家人了……」男人又回去勸小夥子。
盧興城也是納悶，自己這個戰友能量很大啊，這事兒這麼快就辦結了？
盧興城不說話，他確實是這麼覺得的，不過不好直說，剛才那句貧嘴的話，就已經是他超水平發揮了，現在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來一句適合眼下的話語。
盧興城笑了笑，在這種西北小地方，二十三自然是不小了，但在大城市，二十三也不過是剛出社會的新鮮人而已，他道：「不如讓你弟弟出去闖蕩闖蕩，總是呆在家裡，就這麼一畝三分地和_圖_書，找對象當然難了，出去闖闖，說不定就找到合適的了……」
雖然軍隊上和地方上聯繫不多，但總有點認識的人吧，不像是他，整天關在潛艇裏面，見不到人。
盧興城忍不住側目看了小蘭一眼，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麼勢利眼，或者貪財。
如果有女權主義者在這裏，恐怕要高呼小蘭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了。
小蘭的自願犧牲是一回事，當父親的無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強氣焰囂張地揚言道：「我告訴你們，軍子進去了，就別想囫圇著出來！」
盧興城看著蹲在那裡顫抖著手抽煙的男人，還有捂著臉哭的小蘭，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打的就是你！」小夥子還在掙扎，似乎不把他打死不罷休一般。
盧興城頓時大感頭痛，女人真麻煩，幹啥非要問個清楚？
大強轉身就走，突然又轉過身來，撿起了掉在泥地里的手鐲，這才上車走了。
盧興城覺得女人難懂，但是這個小蘭倒是挺好懂的。
他連忙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過去感謝一下，手機就響了。
盧興城這會兒，其實對這男人挺鄙視的。
「出去有什麼好？外面那麼亂……你不也出去了，然後又回來找對象了？」小蘭道。
「你不知道……我弟弟退伍回來都兩年多了，整天弔兒郎當的不幹正事，去年和人打了架，還被關了三個月，就更找不到老婆了……我爹想要給他找個媳婦，說當了爹就安生了，可誰願意要他啊，好不容易找到個人家，張口就是三十萬聘禮，我爹拼死拼活才能拿出來二十萬……」
突然之間，她發現這鐲子也不是那麼值錢。
每個人，對自己都有一個價位的預期，大強長的糟鼻子歪嘴的，小蘭不喜歡他，但是大強能給她這樣一個鐲子。
這種生活，和眼下突然到來的庸俗的、活生生的、現實的苦惱，真特么不搭調。
盧興城不說話，腳底下下意識的，卻是放緩了油門。
盧興城便獃獃地問小蘭：「我媽說讓我陪你去逛逛……你想去哪裡？」
盧興城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嗯，問你呢ｍ•heｔuboｏｋ•com.cｏｍ。」小蘭伸手推了推盧興城。
「不敢，不敢，盧艦長您回鄉，我們應該早點登門拜訪才對。」楊業超笑呵呵道，「晚上有沒有時間？我做東……」
首長？什麼首長？
「喝酒是一定要喝的，不過我現在有點事想要請你幫個忙，是這麼回事……」
「還給你的破鐲子，滾出我家門！」小蘭劈手把鐲子扔到了大強的臉上，怒瞪著他。
「我就是覺得你……沒必要為了點聘禮委屈自己吧。」盧興城這麼道。
那邊傳來了一個渾厚的男聲：「盧艦長么？我是楊業超……」
盧興城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小蘭卻是不等車挺穩，就一個跨步下了車，盧興城連忙一腳剎住車，也只能跟著下來。
盧興城找到了一個手機號碼，打了過去，頓時聽到了一個熱情的聲音：「興城？你這種貴人怎麼會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但是這個現實，實在是太現實太現實，現實到了讓他無法接受。
「興城……謝什麼？這是我該做的，你等等，首長要跟你說話。」
盧興城回來之前，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必須接受現實，想辦法成家的年齡了。
某個窮奢極惡的傢伙，為了吃條魚，就能讓幾十號人橫跨整個大洋，一路耀武揚威，嚇得不知道多少國家海軍嚴陣以待，各種飛機、雷達乃至衛星一路盯梢護送，生怕寂靜號一個不爽闖進他們的海域橫掃一陣子。
「回來？回來作甚，還不帶小蘭到處逛逛！」盧母暗自搖頭，自己這個榆木疙瘩不開竅的兒子，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了，竟然還不好好把握機會，趕快和人家姑娘培養一下感情……
大強的眼仁縮了縮，梗著脖子轉過頭去，指著小蘭道：「好，你們一家子都敬酒不吃吃罰酒，還真以為我多相中你呢？你們等著，看我整不死你！你等著你弟弟被關一輩子吧！」
盧興城搜腸刮肚，半晌道：「我好像有個戰友在這邊，我問問他有沒有什麼關係……」
離開了縣級公路，汽車上了顛簸的機耕道，又走了一段，就看到了一個不大的村子，還沒拐進wwｗ.hｅtuｂook•coｍ•com小蘭家所在的狹小衚衕，就聽到了一個男聲：「我告訴你大強，我姐不會嫁給你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你都三個孩子了，還想找我姐！」
「二十三了，不小了。」小蘭道。
「你不知道，大強他很有勢力，什麼人都認識，他說讓軍子出不來，軍子恐怕……軍子恐怕……」小蘭痛哭。
楊業超？盧興城腦袋轉了好幾個圈，才想起來這個楊業超是哪個人。
她普通又真實，不像是電視、小說里的那些女人，宛若烈火，她只是一瓢河水，可能有泥沙，有浮萍，有污濁，但也有清冽甘甜。
「你說啥啊，怎麼叫把你姐賣了呢……」男人焦頭爛額，「大強，大強你消消氣……」
「貴人……我哪裡能算得上貴人……」盧興城苦笑，他都被軍隊開革了，「你該不是不知道，我轉業了吧。」
這個時候，盧興城都不知道自己該停車，還是該就假裝路過，載著小蘭離開了。
「你……小蘭……」小蘭的父親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歸根結底還是長得帥重要。
「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為了我才給人打架的，之前那個混蛋，他想對我……想對我……」小蘭說不下去了，又道：「而且那是我弟弟，我不管他誰管他？」
小蘭一愣，盧興城聽到了，側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還回去嗎？」
沒有把兒子教育好不說，還要賣了女兒的終身幸福。
雖然說這個處分其實是正常，但速度也太快了吧。
娘的，這是和老楚一個級別的大佬啊，為什麼給他說話？
小蘭家所在的村子，和盧興城所住的村子距離不遠，十多里地，連公里都不是，從城裡回來，踩下油門就到了。
這個姑娘，生活給她留下的餘地就這麼小，小到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大強，一個是他。
他直覺的覺得，小蘭不應該這樣作踐自己，又覺得，小蘭似乎才是真正適合他的人。
他雖然不懂愛情之類的，但也覺得，似乎愛情與婚姻——就算是沒有愛情的婚姻，也不應該是這種交易，一輩子太長，二十萬就能買斷嗎？
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在後面https://m.hetubook.com.com死死抱住他，不讓他再上前，被打了的大強氣急敗壞，怒道：「我有三個孩子怎麼啦？我又沒結婚，等我以後娶了小蘭，絕對是明媒正娶……」
但是小蘭畢竟是他送回來的，他只能笨拙地安慰道：「別哭了，軍子就踢破了盧興城的鼻子，頂多拘留幾天，沒事的。」
當然，話說回來，這世界上大多都是平頭百姓，又哪有那麼多有本事的父親了？
後面追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小夥子光著膀子，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黝黑的臉膛激動得通紅，手中還揮舞著一根拖布桿。
盧興城跟著小蘭進了小院，家徒四壁說不上，但也是典型的農村小院，沒什麼像樣的傢具。
說得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叫軍子的小夥子年少氣盛固然不對，但子不教父子過。
盧興城大感頭痛，他雖然很久沒回來，卻也知道，越是小地方，關係網越密，黑幕越多。
如何面對，如何選擇？
「爹，你怕什麼，大不了再把我關幾個月，我也不差這幾個月了。再怎麼說，你都不能把我姐賣給這樣的人啊！我就算是打一輩子的光棍，也不能讓我姐嫁給這樣的人！」
此時此刻，大強給她的鐲子突然縮水了，估摸著也就值兩三萬了，盧興城給不給她買鑽戒，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在木圈椅上坐了，喝著帶土味的陳茶，過了十分鐘，門外響起了汽車鳴笛的聲音，眾人出去一看，一輛警車又開回來了。
盧興城也有哥哥妹妹，平心而論，如果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說不定他也會犧牲自己的利益吧，就像是現在，為了母親的命令，他也得會來結婚。
小蘭果然糾結了。
「要是他換個別的給你呢？」盧興城忍不住問，問完才覺得這句話問的有點貧，不知道受誰影響了。
還是說，二十萬請了個長期保姆？
他的心裏，是一片藍色汪洋，無盡星辰大海，容不下太多別的，甚至很難容得下一個女人和家庭。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愛錢的。」小蘭突然道。
小蘭目瞪口呆，不知道這戲法怎麼變的。
掛了電話，盧興城也有點雲里霧裡。
盧興城便不說和圖書話了，專心開車。
但他和小蘭，顯然是更老派一些。
現在社會的主流，是獨生子女的天下，講究個性、獨立、自由，有些時候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不懂得為別人犧牲自己，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對自己兄弟姐妹和父母的索取不懂得拒絕，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並把這一切稱之為被舊社會毒害。
「你等著！你完了！」大強捂著鼻子，拿出手機，「看我整不死你！」
盧興城和小蘭，自然是沒買成鑽石，盧興城打電話給盧母，把這情況一說，道：「我們這就回去了。」
盧興城想了想，換了個方式，道：「你弟弟年齡不大吧。」
但是這對小蘭不公平，絕對不公平。
說實話，盧興城整天接觸的人，都像南冥一樣，過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
盧興城對小蘭道：「他說讓我等等，可能要找找關係，你別著急。」
「那你自己呢？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嗎？你爹這也太偏心了。」盧興城忍不住道。
「大強！大強，你息怒，你別這樣……叔不好，叔給你賠禮道歉……」剛才抱著小夥子的男人連忙抱住大強央求他，大強卻是不依不饒，非要把這事兒弄大了再說。
也說不上是什麼心理，她突然就不想要了。
說完就一溜煙走了。
正在糾結間，小蘭的手機響了，裏面傳出來一個男聲：「姐，別回來，大強來了。」
小蘭收斂了淚水，強笑著，請盧興城進去。
就像是南冥南總他們那一代，都是這種對別人不管不顧的性格。
「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小子，一聲不吭，找了個好地方啊！」對面的聲音依然非常熱情，「你現在在哪呢？等等，你給我打電話，莫非是回來了？我請你喝酒！」
盧興城長得跟之前熱播的特種兵電視劇主角似的，又酷又帥，所以小蘭覺得，盧興城能給她買個鑽戒，加上這張帥臉，就能抵上這十萬八萬的差價了。
小蘭有些失神，一直捧著之前大強送給她的鐲子，有點失落。
「盧……興城，你送我回去吧。」小蘭突然道，「我去找大強，把這個鐲子還給他。」
「回去。」小蘭道。
「首長好！」盧興城下意識一個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