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束玉跳脫的思維。
杜安搖了搖頭，覺得坐著不怎麼舒服，於是屁股往下滑了點，於是他的背、椅背還有坐墊形成了一個三角形，手也擱到了一旁的扶手上，托著腦袋，看著銀幕。
除了被邀請的開幕式成員外，今年圈子裡照例有開幕式票流出，不過高達20萬一張的價格顯然不是杜安和束玉可以承受的，所以他們也就放棄了看開幕電影的打算，買了分會場大光明影院的票。
……
杜安再一次對束玉說。
最後，束玉對那白人說：「其實，我是個製片人，他是導演。」她指了指旁邊的杜安，「我們拍了一部電影，也無法進入裏面，你是否能播放一下我們的電影？」
離開場還有十分鐘，進來的人群就稀落下來，影院中每個位置幾乎都坐滿了，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黑腦袋、黃腦袋、白腦袋、七彩腦袋，感覺像是在開聯合國大會，尚海電影節的魅力可見一斑。
束玉卻不動，只是雙手環胸，看著那塊臨時拉起來的幕布，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去看看。」
現在束玉睡得正香，他也不好就這麼離場，乾脆揮揮手甩去頭髮，繼續看向銀幕。
當走得差不多了后，開幕式終於開始。
老天。
嗒嗒嗒。
看又看不下去，睡又睡不著，他都想離場了，突感肩頭一沉，側眼望去，就見束玉腦袋歪著，正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則交叉放在小腹前，胸口微微起伏，顯是睡了過去。
杜安看到那把水果刀，先是一愣，繼而暗吞一口口水：他還真不知道束玉什麼時候在枕頭底下藏了一把刀。幸虧他這幾天都規規矩矩的，若是他之前哪天對自己這戰友起了色心，鬧不好現在已經出了命案。
杜安搖了搖頭，將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拋到一旁，問束玉：「沒能進展，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拍了這個，我想讓人看，我進不去裏面，但是我可以在外面，在這裏。」
九月十五，每年一屆的尚海電影節如期開幕。
在這時，紅毯那頭停下和-圖-書一輛加長賓利，一位女子從裏面走出，優雅地步上紅毯。
束玉這麼說著，從盤子上拿過一個紅富士蘋果，又從枕頭低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削起皮來。
杜安又加了一句。
等到他回過神來之後，忍不住問道：「這有什麼意義？」
伴隨著腳步聲，束玉從衛生間走出來，走到杜安旁邊的那張床上坐下，將手中端著的盤子放在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柜上。
暗地裡的小動作也增多起來，本著我不好你也好不了的心態，各施絕技。若是把這些衣冠楚楚的媒體記者們的私下動作拍攝下來，足夠剪出一部講述小擒拿術的武打片了。
《暖春》時長83分鐘，當這段時間好不容易過去，銀幕暗下，影院內燈光亮起，杜安推醒身邊的束玉，走出影廳。
當迎接到外面陽光的時候，杜安還是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束玉靜默地聽著，適時地問了一句關鍵性的話：「這能讓你賺到錢嗎？」
事實證明，束玉的話應該只是安慰他的，自己終究只是個醫學院管理系畢業的普通人，而不是她口中的天才導演。
束玉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這樣說道，杜安聞言，咧嘴笑了下。
頭頂的老風扇慢悠悠地轉動著，灑下一陣陣的涼風，卻無法驅走他此刻心底那股躁動的情緒。最後，杜安緊緊抓住報紙，攥緊，使得報紙捲曲，然後又慢慢鬆開拳頭，輕嘆了一口氣。
杜安若有所思地看著束玉。
不得不說，尚海電影節的影響力是巨大的，若是在平日里有人這樣擺攤佔道，早就被城管驅趕走了。可現在面對尚海電影節，面對這些被吸引至此的世界各地遊客，尚海城管顯然也聰明地知道自己不該出現，給全世界電影人一個自由寬鬆的氛圍，那樣才有助於尚海的城市形象和旅遊收入。
杜安順著束玉的視線望去，發現在大光明影院右側的一塊小空地上，拉起了一塊幕布，周圍還有一些簡陋的放映設備，正放著露天電影。一個三十多歲的金髮白人四下里走動著，不停拉人
m•ｈetｕboｏｋ.ｃｏm•ｃｏm過去看電影，也確實有些人在他的鼓動下駐足觀看，不過基本都是看了一會兒就邁步離開了，白人卻不氣餒，繼續用他那口還算合格卻發音奇怪的中文到處拉觀眾。
一個不喜歡看電影，甚至能夠看電影看到睡過去的人，顯然不會是一個電影愛好者。
杜安無奈地睜開眼睛，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廳頂。
那個白人不停比著手勢，臉上笑容燦爛，「我可以讓他們看到，瞧，這就是我的電影！我拍的電影！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這種情況下，他看來也不用想著能睡了，只好一點一點慢慢把身子坐直，期間動作稍大了些，束玉腦袋一歪，眼見要滑下去，杜安趕緊用手輕輕一掌，把她的腦袋穩在自己肩上，再收回手來時，指縫間夾了一根長發。
「好。」
杜安看向她，苦笑了一下。
今年的主會場是尚海大劇院，早在兩天前，這裏就已經布置好，紅地毯從劇院門口一直延伸到路邊。地毯兩側拉起了護欄，密密麻麻的記者如同螞蟻般在兩側爭奪地盤，有經驗豐富的人精高舉著手中的鎂光燈，大聲喊著紅毯上經過的明星們的名字，讓他們擺個姿勢，屁股卻不安分，不動聲色的一扭，就將身邊的同行擠得一個趔趄，手中的照相機也拿不穩。
這已經是杜安今天第23遍看這份名單了，但是和前面22次一樣，他並沒有在上面找到《電鋸驚魂》的名字。
看好的電影最終沒能進入任何一個單元，這個女人終究不像她面上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而作為一個不喜歡看電影，從來沒有進過電影院的人，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要進電影院看一場電影，這裏面的心思著實可以琢磨一番：她大概還是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勝過他們製作的這部電影的其他電影們，到底能好到什麼程度去。
《盲井》，《冬至》，《暖春》，《忘不了》，《尋找周傑侖》……
「鞏利！……」
現場陷入了今天的第一個小高潮，之前一直都是默不作聲或者小聲交談的媒體記者和-圖-書們一時間火力全開，閃光燈閃成一片，不把人的眼睛閃瞎不罷休，同時還紛紛叫喚著：「鞏利，看這邊！」「鞏利，轉個圈！」「Gong，poseforme！」……
同樣是一個冷血且不懂電影的傢伙，杜安給這位男同志下了這麼個評語，然後對束玉說：「走吧。」卻發現束玉望著一個方向，站著不動。
杜安愣住了。
沒文化的窮苦老農是什麼形象？在農村長大的杜安最有體會：直接、簡單、嘴裏時不時蹦出兩句髒話來，根本不會跟你講什麼道理。
「睡眠質量還真好。」
男的脫口就想罵髒話，但是看了身邊的女伴一眼，想到要是惹怒了對方說不定自己今晚就要睡沙發了，終究還是把話語憋回了肚子里。
是啊，參展名單都已經確定了，他們已經落選了，現在再在這塊空地上放映《電鋸驚魂》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路過的行人喜歡，可行人就是行人，他們不是圈內人，更不是那種有分量的圈內人，他們的意見影響不到瑞星影視。
束玉削皮的手藝很好，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削好了。不僅速度快，而且一拉之下，整件蘋果外皮就脫了下來，連而不斷。
雖然束玉面無表情，眼神平靜，但是他很清晰地能夠感受到自己戰友此刻那露骨的不服輸心態，一時間倒有幾分小女兒的味道。
「希望能領略到電影的魅力。」
束玉眼睛都不轉過來，說：「沒錯，我不喜歡看電影，但即使如此，我也覺得《電鋸驚魂》比我們剛才看的那部電影好。」至少在看《電鋸驚魂》的時候她沒有睡著。
她確實適合做一個製片人，雖然話不多，但是往往簡簡單單地兩句話，就能和人拉近距離——瞧，沒一會兒功夫，那白人就不去拉觀眾了，而是站在那裡和束玉聊了起來。
「GONG！……」
束玉扭過頭來，看著杜安，大黑框後面的眼睛冷酷、堅定、有力。
靜等了十分鐘，電影開始了。
也許是導演喜歡玩這種風格。
杜安咬了一口蘋果，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沒有。」
和_圖_書杜安這麼對自己說。
杜安雙腿盤起，坐在床上，低著頭，手裡拿著一份《申江日報》，眼睛在上面一行行慢慢地掃描——今天是14號，明天電影節就開幕了，而參展影片名單也於今日公布，被譽為「中國近現代史百科全書」的《申江日報》自然刊登了出來。
正好也是那部開幕電影，《暖春》。
杜安走過去的時候，聽到就是這些。
杜安顯然理解不了這種電影狂熱愛好者的思維。
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杜安，又拿過一個蘋果，開始削起來，邊削邊說：「你看過電影嗎？進電影院看那種。」
杜安又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個字。
束玉這麼說著，率先走了過去。
好吧，他本來就不喜歡看電影，而現在，他對於眼前這部電影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暖春》的故事很簡單，從開頭就能看出來大致脈絡：在一個窮苦的農村中，寶柱和他媳婦香草一直都沒有孩子，有一天，村長的兒子二狗在村口撿到個女娃，沒人願意領養，寶柱爹上前把女娃娃領走了，接下來的故事是個人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從申報上的信息可以得出，這部電影奪冠呼聲很高，僅次於最大熱門《盲井》。當然，要不是這樣的話，它也不會被安排為開幕電影了。
這就是開幕片電影的質量？不過看著周圍看完《暖春》，眼睛還紅著的那些觀眾，杜安只能認為自己大概是個冷血並且不懂得欣賞電影的俗人。
接下來銀幕上到了寶柱爹和村長對話的情景，扮演寶柱爹的那位老演員一番道理講出來，讓杜安的五官皺成了一團——這台詞、這抑揚頓挫的對白功底、這舞台氣息極濃的語氣停頓、還有這痕迹極重的演員調度，怎麼看都覺得銀幕上這位大爺是南巡的首長正在做指示，而不是一位沒什麼文化的窮苦老農在和村長嘮嗑——這寶柱爹更像是村長了。
「這拍的是個什麼東西？我都快睡著了，簡直像是回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現在尚海電影節就是這個質量？」
剪輯突兀，故事鬆散、不緊湊，節奏太平
和圖書，小演員的表演做作，流於表面……
開場的幾個鏡頭和質感，讓杜安一度以為自己是在看六七十年代的電影。
去了大光明影院，又等了半小時后，終於能進場了。
杜安小聲嘀咕，頗為羡慕自己這位戰友優良的睡眠質量，竟然在這樣的環境中都能睡過去。
杜安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想要睡一會兒，可是隨著劇情的進展，周圍傳來的女孩子壓抑的低泣聲、用力擤鼻涕的聲音，還有竊竊私語的小聲討論，都讓他睡不過去。
就算是情節需要，也太過了。
銀幕上的故事繼續進行著，杜安心底也跳出一個又一個的詞語。
當然，他還是有同道的——他身旁這位睡了一部電影的女同志就是他的親密戰友，兩個人一樣冷血並且不懂得欣賞電影。
白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嘿，夥計！你知道，我從Florida來到這裏，機票，酒店，儀器，這些都是我付錢，我花了五千美金，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尚海電影節上放映了我的電影，有人觀看！Oh,mygodness！這就是電影的魅力！賺錢？我沒想過。」
「我也沒有，所以我們後天回去吧，明天先去看一場電影。」
「走吧。」
「吃個蘋果吧。」
「而且，《電鋸驚魂》在我看來不單單是一部電影，它是我們的產品。」
一位接一位的明星有序走過，記者們間歇性地高·潮，規律很明顯——那些呆在旁邊，等到組了團才能走紅毯的小明星，如美國過來蹭紅毯的湯姆·克魯斯，安吉莉娜·朱莉之流，顯然引不起記者們的興趣，只有美國本土的記者們才會拍上幾張，而像鞏利這種有專車送到紅毯前，由保安引導單獨走紅毯的大明星，才能使他們高·潮。
「你別告訴我你也是電影愛好者，你別忘了，你剛才看電影都看得睡著了。」
此刻，一對情侶從他們身旁走過，男的表情憤憤不平。
「它就算要死，也應該有一場葬禮。」
女的則紅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你不覺得這部電影很感人嗎？我覺得這電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