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沿著剛鏟過積雪的人行道向前走著，留神地關注著路邊的商店。一路走來，大多數的商店都是大門緊閉，櫥窗上都堆著沙袋，有的堆滿了，有的還露出半截。好不容易看見一家還開著門的商店，尼娜上前便推門走了進去，我趕緊緊隨其後也進了門。
我倆從商店出來，沿著來的路往回走。街邊的牆角下有兩個年輕人正抱在一起接吻，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記得02年剛到莫斯科的時候，在公共場合里，到處都可以看到熱吻的年輕情侶，這也算是街頭一景吧。沒想到03年俄羅斯出台了一條法律，宣布在公共場合接吻屬於違法行為，一夜之間，這樣的鏡頭就從街邊、車站、商場等公共場合里銷聲匿跡了。
我先是一愣，馬上就回過神來，趕緊說：「我要買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還有針線之類的東西。」
「我是基輔人。」
「好了，接下來，該帶我去那裡買日用品了。」
我感激地向司機揮了揮手，拉著尼娜快步跑到了路的對面。尼娜拉開了駕駛室的門便往上爬，我在等待她的時候，又再一次望向了那輛黑色的小車。小車從我們的卡車旁邊經過，我無意中發現後座上坐著一個穿灰色大衣的大鬍子，雖然只看見了一個側面，但我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倉促間卻想不起是誰。
「不要這麼緊張。」我安慰她說：「別老是中校中校地叫我，還是叫我的小名麗達吧。」
這不是我當初在給游擊隊員們講話時所說過的幾句話么，怎麼會出現在宣傳畫啊？尼娜看著這個宣傳畫，非常有感觸地說：「這兩句話說得真好，真是太有水平了，讓人聽了就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休息室里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供值班軍官睡覺用的小木床，連桌椅都沒有。關上房門，脫掉身上的舊軍服，換上了才拿到的新軍裝。雖然是男式的，但穿上身還是滿合身的。從內心來講，在二戰的軍服里，我最喜歡的還是要算德軍的制服，特別是黨衛軍的制服，更是漂亮得一塌糊塗。
排著購買食品的隊伍緩緩向前移動著，再過兩個人就輪到我了，看到目標在望，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售貨員開始接待我前面的那位老太太，她面無表情機械地問道：「您需要什麼？」
電鈴一響，售貨員就和-圖-書做出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把櫃檯上的紙袋提了起來，隨手放在了櫃檯下面，接著用冷冰冰地語氣對我說：「戰士同志，對不起，我們下班了。」說完，她居然轉身回後面的小屋子換衣服去了。
「嗯，麗達，你是指揮員，我相信你說的話。」尼娜一把擦乾淚水，響亮地抽了下鼻子，突然問：「你打算買些什麼日用品呢？」
「基輔？！」我吃驚地說：「原來你是烏克蘭人啊！基輔已經被德國鬼子佔領了，你的家人還留在那裡嗎？」
「知道，中校同志。」她已經拘束地回答著。
牆上的招貼畫？！我仔細一看，可不，在年輕情侶的身後的牆上，貼著一副巨大的宣傳畫，上面畫著一個手持步槍的女民兵，還用黑色的字體寫著：「兩面夾擊才能打得贏！到敵人後方去，把敵人趕出境！」
「嗯，好的。」我想了一下，說：「我在食品區這邊排隊，你到日用百貨那邊去排隊。」
送走了老太太，終於輪到我站到櫃檯前買東西了。當售貨員用同樣的表情問我時，我馬上搶著回答說：「我要一包麵包干、兩百克香腸、兩枚雞蛋，以及四個西紅柿。」
「也是報務員嗎？」司機接著又問了一句。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知道尼娜原來是司令部里的報務員。以前只聽說過方面軍司令部里有女報務員，不過由於她們一直在地下通訊室里工作，而我又沒有機會進入那樣的機要重地，所以才沒有見過她們。
我穿著嶄新的沒有軍銜的軍服，重新站在了朱可夫的面前。他將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半天，最後還是搖頭說：「沒有穿裙裝好看，看來女兵還是應該穿裙子。」
「是。」我趕緊答應一聲，然後抱著衣服出了房門。
也許是因為朱可夫親自打過招呼的緣故，新軍裝很快就送來了。來送軍裝的人，居然就是後勤部的部長庫德林中校本人。
「如今莫斯科的物質匱乏，有些緊俏貨就是有錢也買不到。不過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我們只能碰碰運氣了。」
「這裡是尤嘎雜巴特娜亞。」
「是的，我叫麗達，是尼娜的新同事。」我看見尼娜正想向他介紹我的身份，急忙搶先回答，並偷偷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示意別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司機。
尼娜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然後對我說和-圖-書：「麗達，時間不早了，商店快下班了。我倆各排一邊吧，不然的話，就買不到東西了。」
「尼娜，你是哪裡人啊？」
「是。」庫德林有些意外地看著站在一旁的我，不過還是遵照命令把新軍服遞給了我，然後再向朱可夫敬禮后離開了。
「明白了。」她答應一聲，就跑到百貨區的隊伍的後面去排隊了。我也老老實實在站在食品區這邊，排在了一個矮個子老太太的後面。
放下電話，他又對我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回房間去把東西放好，然後再到司令部的大門口去，那裡會有個叫尼娜的女戰士等著你。」
車開動了，司機看了我一眼，問尼娜：「這位姑娘是誰啊？以前沒見過，是你新來的女同事嗎？」
「不急不急。」朱可夫抬手看了看表，說：「現在是下午一點過五分，我給你半天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再到十六集團軍去報到。」
「是的，我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都留在了那個城市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打回去。」說到這些，尼娜不禁神情黯然。
到了房外，我問門口執勤的少尉：「有什麼地方可以換衣服嗎？」
我和尼娜踩著雪堆，從人行道來到了機動車道上，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遠處快速駛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我拉著尼娜停了下來，準備等小車過去后再過馬路。沒想到小車在離我們五六步的地方剎車停住了，穿軍服的司機在裏面向我們打著手勢，示意我們先過。
「嗯，對，她是今天才來的。」尼娜非常配合地幫我圓謊。
也許是我回頭的次數太多了，引起了尼娜的好奇，她也回頭看了看，然後問我：「麗達，你老回頭看什麼啊，是不是看貼在牆上的招貼畫？」
售貨員手腳麻利地把我要買的東西裝進了紙口袋，然後擱在了櫃檯上，乾巴巴地向我報價：「一共是三十五戈比。」我把早就攥在手中的一張紙幣，向她遞了過去。眼看她就要接到紙幣了，沒想到這時商店裡的電鈴響了。
他手裡捧著一套土黃色的男式冬季軍服走了進來，站在朱可夫的面前立正敬禮，然後恭恭敬敬地報告說：「大將同志，您要的軍裝，我已經拿來了。」
「麗達。」尼娜提議說：「軍人服務社裡沒啥賣的，如果你想買東西的話，還是到城裡去買吧。」
不和-圖-書知道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尼娜把我搖醒，說到地方了。我迷迷糊糊地問：「這是什麼地方啊？」
「是。」我非常乾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停了一會兒又問：「請問我今天住在什麼地方？還有，附近有軍人服務社嗎？我需要買一些個人的日用品。」
我舉著一盧布的紙幣愣在了那裡，心裏暗罵：你收了我的錢再下班也不遲啊。不過看著身後排隊的人們毫無怨言地散去，我知趣地沒有去和售貨員爭辯，因為我知道老毛子辦事就是太呆板，做什麼都是那麼死板，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多少還算有點經驗。
庫德林走了好一陣，我還是抱著軍裝傻乎乎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是該去找個地方換衣服；還是等在這裏，看看朱可夫對我有沒有什麼吩咐。可能是感覺到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聲響，朱可夫抬起了頭四周看了看，發現我還像根木樁一樣站著，忍不住笑了笑，對我說道：「傻姑娘，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趕緊去找個地方把新軍裝換上吧，你現在這身打扮看起來可真夠彆扭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啥時候也變得這麼啰嗦了，快去拉給養吧。」尼娜向他揮了揮手，然後過來挽著我的手，說：「走，我陪你去買日用品。」
「是。」
聽到我說出自己的擔憂，她安慰我說：「交通工具的事情，您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可以搭順風車去城裡。」然後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徑直來到了門外的卡車前。
司機一手扶住方向盤，另外一隻手向我伸了過來，主動地向我作自我介紹：「我叫阿給夫，莫斯科人，很高興認識您。」我禮貌地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便放開了。
斯大林！聽到這個名字，我猛地想起了剛才看到人是誰了。沒錯，那人就是斯大林！
我放好了東西，來到了司令部的大門口，看見外面停著一輛帶篷布的卡車。我四處張望著，看等我的女戰士在哪裡。忽然聽見身後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在問：「請問，您是奧夏寧娜中校嗎？」
車啟動了，向著城外的方面軍司令部方向開去。我皺著眉頭苦苦地思索著，回想剛才看見的人是誰，為什麼會那麼熟悉？這時突然聽見尼娜和阿給夫的調笑聲，兩人在那裡大喊大叫：「……為了祖國！為了斯大林！前進！！！」
「什麼？！」她不自覺地提高了hetubook.com.com嗓門，接過立刻遭到了周圍幾位老太太的白眼，於是她又壓低聲音問我：「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請你再重複一遍。」
「知道了，多嘴的傢伙。」尼娜回答著，拉著我坐進了駕駛室。
不過還算幸運的是，我所需要的日用品，尼娜都買到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老太太還真沒把售貨員當外人，居然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東西，比如說一百克麵包、五十克香腸以及二十克黃油之類的。售貨員也真有耐心，把她所要的那些東西從櫃檯里拿出來，切下一部分，然後用天平稱出相同分量的食品，裝在一個紙質口袋裡，遞給了老太太。
排了一會兒，我突然聽見尼娜在後面低聲地叫我，趕緊扭頭看她。她低聲地問我：「你的牙膏買什麼牌子？」
「您好，中校同志。」她向我立正敬禮，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我是尼娜，奉命陪你去採購日用品。」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遞了過來，「這是為您準備的現金，請您點一下。」
「尤嘎雜巴特娜亞？」我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不覺一愣，不是說到城裡去逛街么，就算不去阿爾巴特大街，普希金廣場附近也湊合，怎麼會跑到紅線地鐵的終點站來了？要知道就算在後世，這裏也只能算市區邊緣，更何況如今還是四十年代初期。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大將同志，我是您派到第十六集團軍的特派員，如今從醫院傷愈出院，是否應該直接回到那裡去報到？」
「明白了，大將同志。」我非常感激地向他敬了一個禮，抱著換下來的軍裝走出房門。
地上的積雪很厚，幾個清潔工人正在把雪鏟到行道樹下，高高的雪堆把機動車道和人行道隔離開來。我倆沿著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著，邊走邊聊天。
看到尼娜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我有點後悔不該多嘴問她家人的事情，趕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尼娜，不用擔心，你的家人會平安無事的。我向你保證，最多兩年，我們就會把德國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境。」
接下來的路程上，兩人就一直在打情罵俏。我這個電燈泡非常識趣，看著旁若無人的兩人笑了笑，然後把頭歪到了一邊，開始閉目養神，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居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尼娜！」遠處傳來了喊聲，我們順著聲音看和圖書過去，發現路的對面停著阿給夫的卡車，他打開駕駛室的車門，探出身子來向我們打招呼。
我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個黑頭髮的年輕女戰士，她身上穿著明顯大了好幾號的男式軍裝，正局促不安地望著我。我趕緊回答說：「是的，我就是奧夏寧娜。你就是尼娜吧？」
「到城裡去？」聽她這麼一說，我不禁有些猶豫，這裏離市區那麼遠，又沒有公交車輛，可怎麼去啊。而且如今是在戰爭期間，即使原來有公交線路通到這裏，如今估計也停運了。
「就買高露潔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我接過鈔票，點也沒點，就直接放進了口袋，然後牽著她的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軍人服務社嗎？」
「這是軍事機密，不告訴你。」尼娜的語氣中帶著撒嬌的成分，讓人一看就能猜到兩人是戀人關係。
這家商店還算是挺大的，有一百多個平米，經營日用百貨和出售食品的櫃檯各佔了一半。裏面買東西的人很多，兩邊都排著長隊。
「交給奧夏寧娜中校吧，軍裝是為她準備的。」朱可夫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的冷汗差點都下來了，高露潔雖然在後世的莫斯科的所有商店或者便利店裡都能買到，不過在此時，還沒有問世呢。於是我趕緊掩飾說：「隨便什麼牌子都行，要不，就買『莫斯科人』這個牌子的牙膏吧。」
看到我們接近，駕駛室的車門打開，從裏面跳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男中士，衝著我們有些不耐煩地說：「喂，我說兩位小姐，你們能不能快點，再晚的話，到城裡天都黑了。」
他站起來推開旁邊的一間屋子的門，對我說道：「中校同志，這裡是我們的休息室，您可以在裏面換衣服。您請進吧！」我沖他感激地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不情不願地推開車門，率先下了車。尼娜在下車時，阿給夫沖她大聲地說：「我先到倉庫去拉給養，過兩個小時以後，我在這裏等你們。」
「當然還是住老地方了，你的房間我一直為你留著。至於說到軍人服務社嘛，應該是有的，我找個人帶你去。」說著他又拿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先報了自己的姓名，然後對對方說：「你們那裡今天有誰休息嗎？好的，就讓她陪奧夏寧娜中校一起去採購點日用品。還有，準備二十盧布的現鈔，全部要一盧布面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