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未冷

是的,這是他的同胞,望著那殷紅的河水,儘管內心仍在滴著血,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悲涼,他終於明白了史書中記載,「賊所過,盡殺剃髮人,兵所過,殺盡蓄髮人!」史書上記載的不過只是片言片語,而在這盡殺與殺盡的背後是什麼呢?僅僅只是想作順民而不得的苦處嗎?那些在清軍攻克的城市數日屠城后,百姓在家破人亡後為剃頭令而歡呼稱快,殺戮后,終於又能再做順民了,至於死去的人,那,那不過只是做順民的代價……
「啊!」
這就是我的同胞!
河邊的枯草與腥紅的鮮血混雜著,望著那片片腥紅的,朱宜鋒的內心在顫抖著,他的雙眼瞪得通圓,眼睜睜的看著上百名所謂的「逆民」被砍殺。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這些百姓?
眼前的這一幕只讓朱宜鋒嚇的不禁驚叫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儘管內心被前所未有悲涼籠罩著,然而,無論是那些肩扛著正在滴血的太平刀的兵士,還是那些被砍頭后踢入河中的百姓,都在告訴他,他們是一樣的,他們是他的同胞。
而他的反應落在趙利山的眼中,卻是讓他流露出絲許輕蔑之色,此時滿街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在那和*圖*書凄慘的啼哭聲中,縱是殺過人,自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冷血的朱宜鋒,這會也幾乎是瞠目結舌的看著十幾名太平軍官兵,手起刀落的砍著腦袋,在那鮮血飛濺中,更讓他驚訝的卻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逃,更不知反抗,只是跪拜在那裡不住的叩著頭。
此時,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在那裡信誓旦旦的要反清,不再像過去一樣,覺得自己同這個時代的國人不同,甚至用高高在上的眼光打量著他們,甚至在內心深處,鄙夷著他們的麻木,為他們的麻木不仁而心生輕蔑。
不!
在疑惑中,朱宜鋒看到一隊百姓沿著小河邊被太平軍押了出來,啼哭聲在河畔上迴響著,那數百名神情惶然的百姓雖是啼哭連天,可卻只是任由十幾名太平軍驅趕著,不分青紅皂白,將這些百姓驅趕到河邊。
我不是,我和他們不一樣,至少,至少,我,我看到了!
面對殺戮,百姓們只是跪在地上的乞求著,在那哀求聲中,周圍的那些人,卻是則舉起了手中雪亮的鋼刀,毫不猶豫地朝衝著那跪在地下,渾身顫的百姓脖頸間砍去,刀落的瞬間,就又噴起一股鮮紅色血霧。
那麼我自己呢?
hetubook.com.com趙利山瞧著立在橋上半晌未動步的朱宜鋒喊道,真是個沒膽色的東西,這樣就被嚇傻了。
他們的血性去了那?
他們的勇氣去了那?
一群麻木的看客,一群面對殺戮時,同樣會引頸以待的看客。
我不是!
在那些太平軍走來的時候,朱宜鋒能夠看到那些人腰間仍在滴血的太平刀,他們身上的黃衣上還有噴濺的鮮血,甚至當他們走來的時候,他能聞到那撲面來的血腥味,但此時,迎面看著他們,朱宜鋒的心底卻沒有了先前的敵視,他們,也是同樣的一群人。
為什麼?
朱宜鋒應了一聲,然後便抬腿隨著趙利山朝著內城走去……
他們為什麼不反抗?
在一個個問題在腦海中浮動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悲涼在他的心底瀰漫著,這,這就是他的同胞嗎?
「朱通譯,怎麼了?」
或許,他們先前曾獰笑著將手中的刀砍向那些苦苦哀求的百姓,可當他們面對殺戮時,也許,就如同那些百姓一樣,只會苦苦哀求。
他們真的是我的同胞嗎?
這是沒有任何疑問的。
這就是他的同胞們,被奴化了兩百多年的同胞。
河水被血染成了紅色,在河道中,一具具屍hetubook.com.com體飄浮著,順著水流朝遠方飄去,這一切似乎結束了,而看著那群面帶笑色的太平軍,他的心頭狂跳著。
他們,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殺那些百姓?
在笑聲、咒罵聲中,那些提刀的人不時的將跪地叩頭乞生的百姓驅趕到河邊,手起刀落的砍著腦袋,隨後咒罵著將屍體踢入河中。
他似乎真正明白了,懂得了魯訊筆下的眾生相,理解了他內心的悲哀,此時,他看到的不再是一群欲作順民而不得的可憐的,看到卻是一群雖強壯但麻木不仁的中國人,面對屠殺時他們會津津有味地圍觀,而對殺戮時,他們只會跪地乞求。
許是瞧到了朱宜鋒臉上的疑色,趙利山用不屑一顧的口氣說道。
在朱宜鋒的腦海中有無數個為什麼,當那血紅的一幕在他的腦海中衝撞著的時候,他眼前的卻全是那些面對殺戮時,只知苦苦哀求的,跪伏以地引頸待殺的百姓。
在這個聲音不斷吶喊的同時,朱宜鋒又一次朝著那河水看去,碧綠的河水中那片腥紅甚至是顯眼,看著那殷紅的河水,他的拳頭緊握著,甚至就連那指甲都要扣進肉里。
「且不說這些逆民拒不從軍,為我天國所用,且其心在清妖,hetubook.com.com更為清妖引路、助戰,實是可惡至極,不殺他等,豈能平將士之怒!」
他和他們一樣,都是同樣的一群人!
這裡是漢口的外城,因地近碼頭,自然形成橫亘東西彎彎曲曲一條長街。雖說將近過年,可是卻看不到一絲年味,家家戶戶的房門緊閉著,市街上靜悄悄的,街道上只有一些頭包紅巾或黃巾的太平軍,偶爾的還能看到幾間敞開的酒館,酒館內擠著的卻同樣是太平軍官兵。
這就是他的同胞!
一股猩紅色的火焰,瞬間從自以為冷血的他的心臟處衝出來只衝腦門,在他的視線中,天是紅的,地是紅的,遠處的雲是紅的,河邊的樹、樹下的人,還有那不是被踢入屍體的小河,全都是殷紅一片!
因為距離並不遠,眼前的這一幕朱宜鋒看得極為清楚,他只覺一陣寒氣直鑽心肺,他想衝過去,去制止這一切,可以身體前傾正欲前行時,才猛然意識到,如果自己去阻止的話,也許被殺的將會是自己。
像是應了他的話似的,那隊太平軍喝吼著讓人跪下去,下一瞬間,手起刀落,腥紅的血在河邊上流淌著。
第一次,自從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宜鋒真正的反思自己,甚至對自己有了更為清晰的認www.hetubook.com.com識。
兩百多年前,曾為祖宗衣冠而進行過殊死鬥爭的,半個世紀后,亦曾為剪掉辮子而嚎啕大哭,這是同樣的一群人。
「就是一些助妖的逆民罷了!」
無邊無際的紅色,像血一樣涌過來,又濃,又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讓他無法叫喊,無法呼吸。而就在這紅色的世界里,哀哭聲不絕於耳,而更讓人驚悸的卻是那些百姓面對屠殺時的表現。
「軍爺,軍爺……」
他們都是一群麻木不仁的欲當奴隸而得的人。
這是他的同胞們,面對殺戮時,他們會苦苦哀求,會痛哭流涕,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反抗,他們會跪下的,不斷的叩頭以乞求殺戮者的仁慈。
在內心的深處,一個聲音在那裡吶喊著,我會改變的,我會改變的!
蕭條的市街上,只有那路邊懸挂的招牌提醒著朱宜鋒,這座城市曾經的繁華,偶爾的在青石路上還能看到些許干透的血跡,這便是漢口城嗎?
為什麼上百個人卻不敢反抗十幾個人?
為什麼面對同胞遭受殺戮時,我會理智的選擇退縮?為什麼我不敢站起身來?
「沒,沒什麼。」
當自己在那裡為同胞們的麻木不仁而心覺悲涼時,自己在面對這一切時,不也是同樣的麻木不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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