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父與子

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年完這篇文章之後,曾國藩他望著兒子,沉默了好一會,才問道。
現在曾國藩想知道文章到底出自誰手,在他看來,這不可能是兒子所寫,畢竟文風不似兒子的為人。
「老九回來了?」
所謂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過只是黔首百姓的一廂情願罷了,不過也就是用來蒙蔽百姓的說辭。只有那些讀書讀愚了的人才會相信真有這麼回事,若是為官者真的信了這句話,那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圖書館?」
「帶我去他的房間!」
幾乎是一種本能,對於「法律」,曾國藩都是持以反感,熟讀史書的他很清楚所謂的「法」不過只是「用物」罷了,至於那句所謂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不是出自於《商君書》,不過只是後人的「臆想」。
曾國藩翻閱著兒子的文稿,在翻閱這篇文章之後,他被文章中的文字所吸引,其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政體的各種優劣之處,同樣出指出了科舉的先進之處,當然免不了八股選才的種種弊端。同時也點出了西洋政體的優劣。
對於這一點,本就是書法大家的曾國藩知道無法改變。因此,他並不希望兒子今後當大官,尤其不能插手兵事,而在過去他甚至想過,倘若能中進士點翰林,謀一個校書衡文的清閑之職,做父親的就感到滿足了。
這倒不是曾六在為少爺開脫。他說的是事實,自從少爺來到了南京,每天不是在學校用功,就是家裡用功,手不釋卷的成天看書寫字。
十四歲離京時,曾紀澤已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後幾年雖不能當面一一指點,曾國藩也常在家信中耐心地向兒子傳授寫字的要訣,並時常要兒子寄字來由他批,後來曾家舉家到了南昌,曾國藩更是親自指點。兒子的字深得二王閫奧,端秀飄逸,時下大官員家裡的子弟,很少有幾個寫得出這樣好https://m.hetubook.com.com的字來。只是筆力不足,秀逸中缺乏剛勁之氣,正如他的為人一樣,這大概秉于母親的天性。
白天于校中學習,晚上于皇宮對面的帝國圖書館看書,完成課業,經過十天的日夜苦抄,曾紀澤剛剛寫好一篇文章。
儘管對於兒子未能蓄髮有些失望,但是曾國藩深知宮裡的那位同樣也是短髮,而且年輕人這麼穿著也屬常見,倒也沒有顯露出內心複雜的情緒,而只是問道。
聽到這個回答之後,心知曾六不會為兒子開脫的曾國藩只是隨意的點點頭,而後便對下人說道。
「好,你且回房去吧,我想想再看看。」
突然,兒子的請安聲打斷了曾國藩的思緒,這時他才注意到兒子不知何時回來了,下一刻,他發現兒子的變化極大——他的身上穿著黑色洋式衣裳,對於這種衣裳,他並不陌生,其類似陸軍軍裝,許多年青官員亦穿著此類服裝,與軍裝不同的是,其左胸前有一個衣袋,而軍裝與官員著服都是兩個衣袋。而且他的頭髮,辮子剪掉了並沒有蓄髮,而是留著短髮。頭上還戴著軍式的帽子。
而現在,兒子學習法律的舉動,在曾國藩看來,根本就是讀書「讀愚」了。甚至就是想做個下九流的「訟棍」,對此曾國藩當然不能接受。
所以,按照現在的這種發展趨勢,皇上對西學的興緻只會越來越濃,甚至就是在皇宮之中,亦有一處供皇上研究西洋學問的所在。也正因如此,誰也不會去惹這個沒趣,大家都是聰明人。宦海沉浮多年的曾國藩同樣也知道這一點,可在面對這個現實的時候,他卻又不得不面對另一個無法迴避的現實。
曾國藩不無擔心的想到,心底這般想著,他又一次若有所思的看著兒子的筆記。曾經澤身上唯一令他滿意的是他的書法。紀澤從小好寫和*圖*書字,他也便有意在這方面加以引導。
因為天子不可能犯法!
這直接說明了問題——兒子在來南京后,在很大程度上便荒廢了學問,至少荒廢了一些他心中所認為的學問。
「父親大人,今天兒子之所以回來的那麼晚,是因為在圖書館查閱資料。」
曾紀澤一向對父親敬之如神,畏之如虎,被父親這般一說,他立即出言答道。
曾紀澤連忙答道,兒子的回答讓曾國藩的眉頭猛然一皺,冷聲道。
可如此,卻對大理寺和提刑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些「訟棍」只需要說服那以本地人抽取的「明德團」,既可判以無罪。在江西剛推行此制時,曾國藩曾經極為疑惑,因為「三刺」和「五聽」作為先秦周時之制度,都其核旨是「明德慎罰」,甚至就連那抽取的用於決定嫌犯是否有罪的「明德團」,亦是取以「明德慎罰」之意,但在另一方面,新朝重刑、重罰又是鐵一般的事實,與過去地方官員對待訴訟的態度是「息訟」,那是為追求「無訟」而採用的一種處理訴訟糾紛的方法。「珥筆健訟」更是方誌、官書吏訓中用來形容地方惡俗的慣用語。但是放在新朝,卻恰恰相反,與舊時主張「最喜民無訟,鄉村共力耕」不同,新朝反倒是鼓勵百姓通過「訴訟」解決各種爭端。
「難道你就不知道這是妄議國政之事嗎!」
「我知道了,你去吩咐伙房,炒兩個菜,我和老九一起吃頓飯吧!」
而後人則以此事弄出了所謂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以彰顯法律之威,但卻不知所謂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過只是臆想而已,或者說是用來蒙蔽,普通百姓的說法。至於「天子」,那就更不可能……因為天子從來都是出口成法,自然不可能「庶民同罪」!
看著桌上的那篇文章,曾國藩背手在屋子裡踱了幾個來回,然後坐在案桌邊繼續看著m•hetubook.com.com,看著這篇擱在大清朝不知會給曾家帶來多少禍害文章,一時間他居然不知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難道名教學問當真會就此沒落嗎?」
「是兒子自行所悟!」
「少爺現在定是在學校用功!」
「是的,父親大人,就是帝國圖書館,館內除了有揚州文匯閣的《四庫全書》全套之外,還有數十萬冊購自日本以及西洋的書籍,譯書社幾乎每天都會譯出一本新書……父親大人,兒子邊抄邊學,受益極大。兒子心想,這篇《中國政體與西洋政體比對得失》,不但對兒子考取南京大學堂極有用,而且對官員亦應該也有一定啟迪,還請父親大人能給兒子一些建議……」
大爺的問話,讓曾六連忙開口回答道。
曾國藩一聽,然後又一次看著桌上的文章,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然後頗感有些無奈的他便起身道。
「大人,九爺回來了。」
在皇上全力支持西學的情況下,作為臣子的曾國藩自然不會討那個沒趣,久經宦海的他很清楚,對於臣子們來說,從來都是以皇上的意志為轉移,現在大家之所以沉默不語,不是因為大家贊同,而是所有人都不願意因此惹皇上不快,如果皇上稍微表現出對西學的不滿,那麼勢必會有一堆摺子抨擊西學。
「這篇文章是你自己所悟,還是他人所授?」
曾國藩故做好奇的問道。
對於大臣們來說,沒有幾個大臣會冒得自己的性命危險去勸諫皇帝。更為會有人像個二百五似的在那裡堅持著什麼「正道」。更何誤解,誰說西洋不是正道?若是洋槍洋炮不是,正道那麼,他們是什麼?是歪門邪道。
曾紀澤送上手中文稿時,鄭重向父親建議。
曾目睹過江西歸漢后,地方不斷朝著「珥筆健訟」的方向發展,曾國藩總是會感嘆著「世風日下」,同樣他卻也不得不佩服一點,那就是在大理寺正總能做到公正廉hetubook.com.com明,「明德團」亦不負重託。
在進入兒子的房間后,曾國藩掃視了一下房間,在這個簡單的房間內有兩個書櫃,裏面擺滿了書籍,窗邊的書桌上,同樣也擺滿了各種書籍。
「回父親大人,這篇文章實是老師要求書寫,若非有師命兒子豈敢妄議國政。」
現在曾國藩真的害怕了,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在清初之時,不知多少降臣,就是毀於這種無妄之災中,對於他來說,他很清楚,作為降臣的自己現在最需要就是謹慎小心,不僅僅是他,還有他的家人,同樣也是如此。
拿起桌上的一個筆記,只見上面用漢字標註著英語,再打開另一本筆記,上面記的則是算術,對於那些洋數字,現在曾國藩並不陌生,因為在降漢之後,那些下派的官員都是使用洋數填寫表格,與舊式官吏重以文章不同,那些官員更看重數字,這一點顯然是受府中的影響,甚至府里經常要求官員不要「玩弄文字」。
儘管深知現在新朝的官制不同舊時,地方父母官不再負責審案,一概由縣大理正、府大理寺丞、省大理寺少卿負責審判,至於提刑使更像是官府的「訟棍」,起訴犯人。因其專職刑獄,所以要求其必須精通法律——儘管在大理寺審判時因其實行上古的「三刺」之制,犯人是否有罪由「民間有德行者」組成的「明德團」裁決,大理寺只負責斷刑。
「見過父親大人!」
看著手中筆記中所記的文字,曾國藩的眉頭一皺,他知道紀澤將要報考的是「法律」專業。學以法律,難道將來自己的這個兒子準備當個訟棍嗎?
「亞美利加之法律……」
三千年來所謂的「法」,從來都是帝王的工具。至於重法的「衛鞅」《商君書》中也曾言:……太子犯法。「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將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
過去在江西的時候他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辦法阻止兒子成為一個「訟棍」,但是現在既然來了南京,那就要想辦法把兒子接回正途,當然他不能夠直接阻止這一切,畢竟現在要「依法而為」是陛下,曾國藩再最不願意的就是因為自己的一些舉動引起陛下的不滿。
就在這時,荊七推門進來報告道。
「父親大人,開成學堂是為考取南京大學堂之預備學堂,兒子在那一是學習洋文,二是學以算術,三是學以地理、四學以西洋法律……」
「好哇!」
於是他便走了過去,從書桌上拿起一本書,一看封面,便是一陣頭大,書赫然是一本英文書,而且桌上還有數學之類的書籍,又檢查了一下書櫃,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書架上的書大都有翻閱的痕迹,但是至於經詩子集之類的書,卻絲毫未動。
「紀澤,這些日子,你在那個開成學堂,學的都是什麼?」
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贊同兒子學法律,因為學法律必先為「訟棍」,無論為訟師或者提刑使,其本質不過只是「訟棍」,只有在積累了足夠的經驗之後,才能通過申請、審核后才有可能成在大理寺正,而且僅僅只是可能罷了,畢竟大理寺正一共只有那麼幾位!
看了一下兩本筆記,曾國藩的眉頭微皺,儘管從南京大學堂的設立上,他便知道這位皇上是不可能再用八股文章取士,但是並不意味著保持沉默,甚至命兒子報考南京大學堂的他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而且一直以來,曾國藩對兒子的學問文章都不太滿意,現在看到曾紀澤在學問文章上的荒廢,更是讓他心底湧起一陣不滿之意,但在不滿的同時,卻又有些無可奈何,在江西時,聽聞發生在湖南等地的事情,使得曾國藩很清楚,皇上對於西學是什麼態度。
提及開成學堂時,曾紀澤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那所只有幾百人的私立學堂,給他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透過那扇門,他看到了以前從未曾知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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