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滄海橫流
第三百二十章 試探

事實上兩人心裏都清楚,所謂的奚族人的飲食習俗,所謂王源的食生肉會導致患病云云,都是胡扯蛋。不過是雙方各自想出來的理由罷了,而根本就不用當真。王源固然不想強硬的拒食生肉得罪安祿山,安祿山也絕不想王源因為這個理由而離去,因為黜陟使既來,則必須要借他之口稟報朝廷河北道一切平穩,而絕不想王源回去在玄宗面前胡說八道。
當初王鉷就是因為楊慎矜倚老賣老在背後嚼舌根取笑他的出身,這才連同盟和親眷的關係都不顧,毅然決然的參与了誣陷楊慎矜的計劃之中,可見對楊慎矜揭自己的過往的痛恨。而王源也不止一次被人以出身來詆毀,在安慶緒問這句話之前,起碼有三四個人以此為由攻擊過王源了。
安祿山落座之後,使了個眼色給坐在右側案几旁的安慶緒,安慶緒會意的起身來,捧著酒碗來到王源面前道:「王欽使,剛才我不知你忌食生肉之事,故而言語中多有冒犯,特此來敬酒謝罪。」
王源端著斟滿的酒碗起身笑道:「二公子何必介懷,這算什麼事兒。久聞二公子英姿神武,和我年紀又相仿,我在路上還說呢,若能和二公子交個朋友那就太好了。安帥定以二公子為榮呢。」
「多謝了。」王源仰脖咕咚咕咚的喝光半碗烈酒。安祿山哈哈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笑,也仰脖喝光酒碗中的酒水。
「王欽使,據說王欽使此次擔任河北道黜陟使是楊左相舉薦的,王欽使和楊左相之間的關係好像很是親密,但不知楊左相行前可對王欽使面授了什麼機宜,交代了些什麼事情么?」
咕咚咚,一碗酒又入肚中。安慶緒也捧著碗喝光,亮了亮碗底笑道:「父帥說的很是,我也很欽佩王欽使的本事。關於王欽使的事迹,我也略有耳聞。聽說王欽使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我也是家中行二,看來確有些巧合。」
安祿山微笑點頭,在他看來,王源這是向自己露了底牌了,只要讓王源能回去交差,他便不會多嘴多舌。某種程度上說,這是暗示自己,他王源不是來找茬的。
眾人心中暗笑,這兩人怕都是白痴,天下行二的人不知有多少,難道個個有緣?安慶緒倒也罷了,平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這一點眾人皆知,只是礙於安祿山偏愛他而不敢說罷了。這王欽使更是噁心,同是行二也被拿來強行拍馬屁,實在是無語。
王源呵呵笑道:「安帥,我和楊左相之間確實關係不錯,那是因為在我最艱難之時,楊左相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對我有恩遇之情。人若忘恩,于禽獸何異?所以我當然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忘了楊左相的恩情。但王某做的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只會對一個人效忠,那便是陛下。事實上,任黜陟使之事,王某並不情願。至於為何不願,我想安帥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說句對楊左相不敬的話,他舉薦我當黜陟使不是在提攜我,而是……哎,不說了。總之王某的意思是,恩情歸恩情,但同公事無涉。王某隻完成公事,其餘的什麼人交代的什麼話卻是顧不得了。」
座上人都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盯在王源臉上。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是最起碼的禮節。一個出身低賤的人最忌諱的便是被人揭開舊事,特別是當他身居高位之時。
雙方重新落座,熟肉好酒源源不斷的擺上案頭,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安祿山哈哈大笑不已,王源說的話他當然比誰都懂,河北道黜陟使的職位一直空缺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在得知王源被舉薦為此職位之後,安祿山其實很詫異。
安慶緒笑道:「果然是有緣。我聽說,王欽使出身市井之間,曾經是京城一個裡坊中的坊丁,不知是謠傳還是什麼,總覺得不太可能。」
安祿山心中的戒備之意稍微解除了一些,雖然還是要對王源嚴加提防,但起碼從王源的言語行為中能嗅出一絲和-圖-書味道來。
京城傳來的消息說,王源和楊國忠之間關係似乎破裂,舉薦王源為黜陟使的舉動看上去是提拔,實際上卻是將王源放在炭火上烤,從這一點上來說,關係破裂之說未必是傳言。而王源此刻表達的語氣似乎也對楊國忠頗為不滿。顯然王源也是知道,這個欽使不好當。
安祿山道:「本人最愛同說話直爽的人交往,安某雖不會寫詩論文,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但安某懂的道理便是讀書人也未必會懂。安某對朝廷的忠心不亞於大唐任何忠心的臣民,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情,安某一定讓陛下知道,讓陛下放心。」
「哈哈哈,沒想到王欽使如此快人快語,安某倒是很意外,本以為你們讀書人都是拐彎抹角的說話呢。王欽使既然直爽,安某在這裏也撂下話來,請王欽使放心。安某人會積極配合王欽使的差事,不教王欽使為難。所有的賬目、錢糧物資的出入和用處都會讓王欽使知道的一清二楚,讓王欽使能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安祿山端著酒碗站起身來,臉上紅光滿臉,微笑道:「王欽使,這回來河北道主要的差事怕是要稽核本帥建雄武城的物資錢糧的出入,以及我范陽平盧兩大節度的兵費收支之事吧。我知道,最近我向朝廷要的東西多了些,朝中有些https://m•hetubook.com.com人定然頗有微詞,在陛下面前一定說了些本帥的壞話。本帥其實並不在乎,為陛下守衛大唐邊陲,安某盡心竭力死而後已,問心無愧則已。」
但可惜,王源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壓根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即便已經融入其中,內心中的榮辱和價值觀卻從未改變過。
安祿山撫須哈哈笑道:「不瞞王欽使說,安某對我家二郎確實比較疼愛,我家二郎也沒讓本帥失望。二郎啊,王欽使要和你交個朋友,你們便喝了這碗酒,交個朋友。不是為父的貶低你,你和王欽使比起來還差了一截,王欽使和你同歲,但他已經是朝中不可或缺的棟樑之臣了,你和他交朋友是高攀了。」
王源欠身道:「安帥是明白人,黜陟使的職責安帥當了解的很。唔……我也不瞞安帥,此來的目的確實是這些事情,朝中也確實有呼聲要求嚴格各鎮兵費進出制度,杜絕私吞亂花的風氣,荼蘼朝廷的錢糧物資。但這個擔子交到我的肩膀上,我卻是勉為其難。王某隻是一介書生,哪裡懂這些事情。但未不負陛下期待,便是再難也要咬牙擔當的。故而,安帥還需配合配合本使,讓本使回去好復命便是。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安帥鎮守的河北道是我大唐拒契丹和奚族的門戶,只要大唐邊鎮安寧,不受外敵侵犯,便是花再多的錢糧物資那又和圖書如何?朝中的議論不足為慮,但賬目清晰,不存私心,物資錢糧用於該用之處便可。其餘的我一概不會多嘴多舌。」
坐在一側的公孫蘭有些擔憂的看著王源,雖然王源的酒量很好,但這北地的酒都是烈性酒,和長安的濁酒清酒不同,這麼一碗碗的喝,王源怕是要倒在當場。但王源心裏想的是,今日的會面決定著在河北道期間安祿山對自己的態度。在安祿山面前絕不能表現的太有心計,表現的遮遮掩掩,要讓安祿山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簡單的人。說話也是,喝酒也是,酒品現人心,就算喝醉了,只要混淆安祿山對自己的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王源忙道:「安帥這話說的王某站不住了,王某敢當。不說了,先干為敬。」
安祿山倒是直接的很,就算王源剛才的話是示好,他還是要點破王源的身份,看王源如何應答。
雙方稍一試探,心中各自明了。安祿山固然是以逼迫王源食生肉看看王源的反應,就像用大陣仗迎接王源進城一樣,這是一種威壓和脅迫。而王源的應對也是隱晦的告訴安祿山,你要是逼著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便立馬打道回京,中斷此行的差事。
王源起身舉起酒碗道:「安將軍深明大義,王某佩服之至,敬您一碗酒。」
王源打了個酒嗝笑道:「果然是巧合的緊,你是二郎,我也是二郎,果然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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