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呆了呆，邁步走進屋子，拱手道：「顏中書，本人失禮了。我聽得有百姓凍死，心中著急的很。又不見你的蹤跡，故而……哎，失禮失禮，慚愧慚愧。」
「王爺，此舉乃是為了百姓的生死著想，還請王爺擔待。王爺已有宅邸，這天元觀乃是成都公共之所，歸朝廷所有。當此之時，朝廷徵用也是情理之中的。」王源耐心道。
「哎哎哎，就算你是相國，恆王爺的地方你也不能硬闖啊，還懂不懂規矩啊。」僕役叫道。
……
幾名山門旁的假道士忙奮力推動山門要關門。譚平大喝一聲衝上前去，伸腳踹翻一名道士。幾名親衛也趕到門前，將山門全部打開。幾名道士見勢不妙，忙連滾帶爬的往大殿跑，一邊跑一邊大叫。
「怎麼回事？你們是什麼人？」一名偽道士蹬蹬蹬下了石階來，朝著王源等人高聲問道。
「大帥，您來啦。」將領們行禮道。
王源赫然起身，冷聲道：「簡直是荒唐，時局糜爛至此，還有人只顧自己，不顧大局。顏中書，你莫擔心，你組織百姓安頓，我來替你蹚路。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麼橫。誰敢在此事上仗勢欺人，我便給他顏色看。」
顏真卿點頭道：「大帥所言甚是，然而現在卻困難重重。目前修建新房舍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往城裡的住戶之中安頓。但現在問題是，這件事遭受阻撓，進展緩慢。」
「宅中如何靜修？豈非笑話。道觀乃修道之處，只能在此修道方能悟道。說了你也不懂。你去吧，不要再來了。告訴顏真卿，讓他也莫來煩我。」李瑱拂動拂塵道。
「遵命。」譚平李宓等人沉聲應諾。兩人各自發號施令，片刻後山門外湧進來數百名兵士來。
「好，你既不去稟報，那我便自己去跟恆王說。」王源一把推開站在面前的那道士僕役，踏步上了石階。
這之後，李瑱便道袍不離身，木劍不離腰，從小到大都是一副道士的打扮。而且從識文斷字之時開始，他便對道家修鍊極為沉迷，一心沉浸在他自己的修道世界之中，自稱是列子轉世，這一生都要獻給光輝的道家事業。
隨著這一聲不倫不類的話語，一個身著寬大道袍，滿身仙風道骨的青年人出現在了大殿門前，滿臉的怒氣沖沖。
趙青忙和那名親衛抱著兩個孩兒往外跑，那婦人叫道：「翠兒、二毛。你們要把我的翠兒和二毛帶到那裡去？」
「巳時末？」王源緊皺眉頭，此刻辰時三刻剛過，巳時末豈非要等一個多時辰，自己怎可能浪費這麼久的時間在這裏乾等。
王源帶人迅速離開了北城難民營和*圖*書地，到了營門口時，李宓恰好率三千兵馬抵達此處。王源二話不說，招呼李宓率領兵馬跟著自己直奔相隔兩條大街的天元道觀而去。
顏真卿道：「是啊，半夜裡北風颳得實在令人不安，我擔心百姓們抵受不住，便來此連夜安頓百姓。可是百姓們還是凍死了幾十名。相國將如此重任託付於我，我卻辜負了相國的信任，當真汗顏無地。」
王源一看顏真卿的樣子，當即嚇了一跳。愕然道：「顏中書，你怎麼了？」
一見王源等人走來，幾名跟隨顏真卿辦事的神策軍的將領忙迎上前來，見王源面色鐵青，懷中抱著一個凍死的孩童，便知道大帥正在發怒。
大批兵馬抵達山門前，頓時驚動了山門旁值守的幾名僕役。這些僕役其實不是道士，但因為是恆王的僕役，也不得不扎了道士髻穿了道袍，投其主人所好。
王源冷哼一聲不再說話，闊步朝前走去，眾人緊緊追隨身旁，不久後轉過幾片棚戶，前方出現了一小片開闊的場地，搭著一溜排開的粥棚。不少人正在空地上忙忙碌碌走動著。
「道在心中，但有靜修之心，何處不可靜修？若王爺只能在道觀中靜修，那我只能說，王爺這修道之心還是不純。」王源冷聲道。
王源等人很快便抵達了天元觀的山門前。和周圍的喧囂和雜亂相比，天元觀這裏倒是清幽靜雅。偌大一個道觀門可羅雀，裡邊松柏森森，寂寥無人。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么？你面前站著的是當今相國，平叛大元帥王源。」譚平厲聲喝道。
李瑱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無權呆在這裏了？天下是我李唐的天下，朝廷的便是我李家的，我難道連一所道觀都不能用？是何道理？」
王源淡淡道：「恆王爺，我此舉可都是為了朝廷著想。百姓的生死你竟然不顧么？」
王源抱著那死去的孩童快步往粥場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對身旁的譚平喝道：「立刻派人去找顏真卿，他到底在幹什麼？進展如此之慢，百姓們都快凍死了。」
李瑱道：「罷了，那麼相國有何事要跟我說？本王乃方外之人，可不想管紅塵之事。」
王源沉聲道：「那麼恆王爺是不肯搬出這道觀咯？」
恆王李瑱稽首還禮，手中拂塵一擺，做足了架勢、一雙小眼看著王源沉聲道：「原來是王相國，王相國不去處理政務，來我天元觀作甚？而且還強行闖入，失了體統吧。」
旁邊一名百姓叫道：「狗兒他娘，還不趕緊去？這位官爺收留了你們娘兒三個呢，快跟著去啊。」
顏真卿道：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成都百姓們不願，而是有些大戶人家明明有很多空宅院，卻拒不同意安置難民。他們衣食無憂，又怎會在乎那些糧米的激勵。不但如此，這些人還佔據著道觀寺廟等地，這些地方本可以大批安置難民，但在他們阻撓之下卻無法進行。但百姓之家安頓畢竟有限，現在要想趕在雪前大批安頓難民，則需要動用道觀寺廟館驛官宅這等能夠大量安置之地，然而卻困難重重。」
「在前面不遠。」百姓們指點著方向道。
那婦人看著王源，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王源上前將她懷中的死童抱過來，吩咐一名親衛帶著那婦人跟著趙青身後急追而去。
顏真卿站起身來拱手道：「遵相國之命。」
眾將領和親衛忙跟在王源身後走來，但見王源行到那小棚門前，抬起腳來哐當一腳踹開了簡陋的屋門。屋門打開，顏真卿正驚愕的從一張木榻上起身來，頭上頂著的一塊布巾滑落下來。但見顏真卿面色蠟黃煞白，眼窩深陷，整個人頹唐不堪，嘴角邊一片血跡。
那婦人哀哀地哭道：「還有兩個孩兒，孩兒他爹被叛軍抓丁了，我們娘兒幾個好容易逃到成都。都說陛下在這裏，不會讓百姓們餓著凍著，可是我的狗兒還是凍死了。」
「又是這件事？顏真卿不是來過了么？本王跟他說的清清楚楚，這天元觀是我的靜修之所，讓他去找別處安頓。他沒告訴你么？」李瑱皺眉道。
「恆王爺的早課可耽擱不得，小人可不敢去鴰噪，沒得受恆王爺一頓呵斥。」那僕役抱著胳膊弔兒郎當的道。
本來這也沒什麼，在京城時，恆王便擁有道觀數座，不少還是玄宗親自賜予他的修道之所。大唐佛道盛行，禮佛修道之風自上而下遍地開花。就連玄宗本人，不但崇尚佛教，而且也喜歡道家修鍊之法，可稱為佛道雙修的奇葩人物。像玄宗這樣的既禮佛又崇道的人在大唐可不少。不過這個恆王李瑱卻是專心修道。據說李瑱出生時體弱多病，幾欲夭折。其母鄭才人急的要命，要去寺廟為其拜佛祈求。然而行到半路上，車駕卻被一名遊方道人攔阻，說求佛無用，須得道家解救。鄭才人將信將疑，於是將那遊方道人帶進宮中，那道人給李瑱穿上了小小的道袍，腳上繫上銅鈴，還給了李瑱一把桃木劍。不知為何，李瑱居然便活蹦亂跳的痊癒了。
王源冷聲道：「顏真卿，你若不敢，我換人負責此事便是。我絕不勉強。」
「立刻將他們送到我府中安頓，告訴十二娘一聲，就說收留他們安頓在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
裡安頓。快去，這兩個孩兒要趕緊取暖，不然性命有憂。」王源沉聲喝道。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裝你媽的比，你是方外人？方外人還受封為恆王？方外人還兼著右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方外人還有妻妾十幾個？
那婦人往窩棚里一指。王源對趙青道：「進去瞧瞧。」
李瑱怒喝道：「那又如何？」
趙青帶著一名親衛鑽了進去，片刻后抱著兩個凍得嘴唇青紫的孩童出來了，兩個孩兒瑟瑟發抖，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看上去半死不活，若是再不採取行動怕是便也要凍死了。
「恆王爺在做早課呢，要到巳時末才會結束。要不，請王相國等一會兒？或者是稍後再來？」那僕役笑道。
王源皺眉道：「你有完全自主之權，我成都的公共之所全部歸你安置，這話我不是跟你說了么？誰敢阻撓？我給你的三千兵馬是擺設么？」
到了成都之後，李瑱本想佔據青羊宮的，因為那裡才是成都道教的根源之地。但他可不敢跟父皇搶，所以退而求其次，便佔據了這處天元觀。
王源道：「哦？遭受什麼樣的阻撓？百姓們不願意接受難民入住么？還是米糧的獎勵措施不夠有吸引力？」
王源認得此人，他正是恆王李瑱。
王源冷聲喝道：「這就對了，這點勇氣都沒有，我都要懷疑你顏真卿是不是那個在平原城堅守九個月的顏真卿了。我這便去辦事，你待郎中來吃些葯便安排百姓們搬家。你病體如此，本要讓你休息，但現在可顧不得你的身體，時間不等人。」
「王源參見恆王殿下。」王源拱手道。
王源擺手道：「不要說這些，我知道時間太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但大雪將至，嚴寒將臨，以目前的速度是絕對不成的。一場大雪下來，那便不是凍死幾十人的事情了，那會有成千上萬的百姓凍死。現在要做的便是加快進程，而非自責抱怨。」
王源嘆了口氣，轉頭沉聲下令道：「來人，封鎖山門，將道觀之中的人統統轟出去。將恆王爺也請出去，送回他的府邸之中。所有恆王爺的用品物事都統統丟到山門外去。」
顏真卿撐著身子起來還禮，王源忙將他按住道：「你好生休息，怎地吐了血了？這可不是說笑，需得儘快找郎中來瞧瞧。」
顏真卿忙道：「相國，不是我不強硬，我是強硬不起來啊。譬如北城的天元觀，那是一所大道觀，裡邊有上百間空置的房舍。但現在此道觀是被恆王李瑱所據。恆王迷戀道法天下皆知，來到成都後天元觀便成為他靜修之所，我去找他商議，ｍ•hｅt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恆王大發雷霆將我轟了出來，還揚言要去陛下那裡稟報。其他幾位王爺也都佔據著各種公共之所，甚至……甚至陛下自己都佔著平樂寺和青羊宮兩處。說什麼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這兩處寺廟道觀之中靜修，你說說，我面對這樣的情形該如何是好？」
「喝茶？他還有心情喝茶？」王源暴怒了。將懷中的孩童遞給了一名親衛后，王源大踏步走向粥棚旁的一座小窩棚。那裡是賑濟之時專供官員和管事的人待著的地方，相當於臨時的辦事衙門。
那道士嚇了一條，王源之名如雷貫耳，他沒見過王源可早就聽說過王源。聽說眼前之人便是王源，頓時氣焰矮了三分。忙賠笑道：「原來是王相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但是王相國，這裡是恆王爺修鍊之所。前日和昨日顏真卿都曾經來談及此事，被我家恆王殿下回絕了，相國應該知道此事吧。怎麼又來說這件事？恆王爺可說了，再有人來說這些事，一律罵走。」
顏真卿面色青紅，咬咬牙沉聲道：「相國都不怕，我顏某怕什麼？相國，顏某為你馬首是瞻，大不了完了這差事，我去陛下面前請罪自裁便是。」
王源一驚，忙問道：「在哪裡？」
王源沉聲道：「大伙兒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們找到安頓之處。粥場在何處？我去瞧瞧。」
王源蹲下身子，對著那婦人道：「這位大嫂，是我們的錯，沒有早做準備。你家中可還有其他的親人么？」
王源按劍踏步進了山門，沿著寬闊的青石大道，穿過松柏遮蔽的庭院往大殿行去。剛剛行到大殿前的台階下，但聞有人高聲道：「無量壽佛，何人在此喧嘩，這麼不懂規矩。」
「顏真卿呢？他人在何處？」王源喝道。
王源微笑道：「恆王殿下見諒，我來見恆王殿下，他們不予通報，情急之下便自行進入了。」
王源皺眉道：「王爺，若是平時，自然無關緊要。但這是非常時期。城中可安頓百姓之地並不多，王爺為了百姓著想么？」
「相國，那可都是陛下和王爺們啊，還有不少官員們都是王爺們的門下，都是朝中老臣呢。」顏真卿忙道。
王源沉聲道：「即刻去稟報道觀中的人，立刻騰出精舍院落，此處將作為難民安置過冬之所。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收拾時間。」
「有人要硬闖道觀啦，要于王爺不利啦，快關上山門。」那僕役扯著嗓子叫喊起來。
王源愧疚道：「大嫂，人已經死了，你要為另外兩個孩兒著想。狗兒的屍身交給我們，我們一起安葬了去。你這麼抱著他也不成啊，讓他入土為安吧。」
王源不願跟這個奴僕多費口舌ｈttps://ｍ•hetｕｂｏｏk.ｃom.ｃｏｍ，沉聲道：「你去請恆王殿下來說話，就說我王源拜見。」
「大帥，怎麼辦？」趙青問道。
「哦，顏中書在旁邊的小棚子里喝茶呢。」一名將領忙道。
「什麼？你們怎麼又來了？膽子上天了不成？天元觀已為恆王殿下修道之地，豈能讓你們安置難民？簡直是笑話。」那偽道士叉腰叫道。
顏真卿擺手喘息道：「不用不用，老毛病了，一累一急一上火便會吐血，在平原城中就已經如此了。歇一歇便好。」
「不成。那我去何處靜修？」李瑱搖頭道。
「本相等不及，請你快去通稟。」王源冷聲道。
王源道：「不成，譚平，立刻去找郎中來醫治。」
譚平忙道：「稟報大帥，剛剛得到消息，顏真卿就在前方粥場。」
顏真卿尚未開口，站在王源身旁的一名神策軍將領低聲道：「大帥，顏中書半夜裡便來了，帶著人忙活了一夜。剛才身子不適，吐了一大口血。我們讓他回去休息，他硬是不肯。大伙兒沒法子，便將他扶到這裏歇息，讓他喝幾口茶水將息一番。」
「懂你個大頭鬼的規矩。」譚平橫著膀子一撞，那僕役蹬蹬倒退幾步坐在地上。
譚平答應著，命人去找郎中。王源轉頭來看著顏真卿道：「你半夜裡便來了？」
「本相是來跟恆王爺商議一件事情。如今天氣轉冷，成都尚有二十萬百姓未能安置。昨夜北城難民營中凍死了幾十名百姓，再不安置妥當的話，大雪一下，將凍死很多百姓。鑒於城中可安頓之處不多，故而本相決定徵用城中道觀寺廟等處房舍，快速安頓難民居住，抵擋嚴寒。」王源沉聲道。
「王爺不是有宅子么？在宅中靜修便是。」
那婦人抬頭哭道：「可是我們娘兒三個又怎麼活的成？那兩個小的也快凍死了。」
成都城中有兩大道觀，青羊宮和天元觀。青羊宮是最大的那一個，天元觀規模略遜，但也是規模宏大。道觀中有兩座殿宇，十幾處院落，精舍百余間。和青羊宮一樣，是全真道教修鍊聖地。自從玄宗入蜀之後，天元觀便被酷愛修道的玄宗第二十七子恆王李瑱相中，除了在散花樓附近的一處恆王宅邸之外，他還佔據了天元觀作為靜修之所，將此處變成了他的私有之地。
「那是你們的事，跟我有何干係？我李家養著你們這些臣子何用？事到臨頭卻鬧到我的頭上來了。我李家的江山，卻要你們來指手畫腳。」李瑱拂袖道。
「相國。」顏真卿啞著嗓子叫道。
「大胆，你這話是褻瀆天師，冒犯我崇道之心。王源，你是相國，我給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臉。我李瑱可不怕你。」李瑱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