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陛下，老臣真的老糊塗了，不能再為陛下，為朝廷社稷謀策。
可是在李光地老眼的注目下，卻又不能不答：「相爺，此計，非陽謀。」
什麼是真正的國之純臣？
所以便與朕說，西域此次戰功，可以捨去……」
最終，還是隆正帝想要掌控主動權，先開了口，道：「國老，關於賈環之事……」
不管他身上有沒有官職，也不管他有沒有爵位，朕都要護他一世富貴！！
除爵！！
他並沒有誠惶誠恐的推辭，而是坦然接受。
可三十年後呢？
再者，衡臣，你這般將計就計算計賈環，所倚仗者為何？
所謂虎老雄風在，這一刻，逼視著張廷玉的李光地，氣勢驚人。
衡臣，你承認不承認，賈環但凡有點私心，他都能讓你下不了台，當面給他磕頭賠罪。」
老人身旁，蘇培盛取了一件絨毯，替他蓋住了枯瘦的雙腿。
隆正帝聞言，面色陰沉，想了想后，緩緩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見蘇培盛匆忙從外間走來，隆正帝眉頭一皺，正要呵斥，卻聽蘇培盛蒼白著臉急道：「皇上，奴婢剛送國老出宮，折返途中得到消息，說……說朱正傑手下悍將石康，帶著十數中車府的衛士去了天牢，要為朱正傑報仇。那石康是朱正傑新招募的強人，亦是武宗高手。皇上……」
冷酷的聲音，讓張廷玉額頭上遍布冷汗。
若說李光地致仕，隆正帝心裏的真實心情，其實還是喜多於憂的。
李光地的話，終於敲打的張廷玉反應了過來。
李光地威望太高，德行太隆，門生故吏遍布大秦各省各州。
朕視賈環若子侄，雖然怒他無法無天，卻不會當真將他如何……」
賈環的存在，太影響軍中的平衡，非社稷之福，也非他之福分。
明君賢臣相合，大秦盛世可期。
他正視著李光地，沉聲道：「李相，下官絕無半點私心，更無半點害人之心，天地可鑒。」
如此一來，軍中將會再次達成平衡。
李光地與其是在叱問張廷玉，不如說是在教訓他這個皇帝昏聵。
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縱然不為過，也讓人心中不喜。
如今形勢大好，老臣也可放心回家養老了。
可后一句話，卻是鋪面而來的慘烈！
讓那些心懷叵測之輩，不敢輕舉妄動。
一切擋在前面的人，都是他們的敵人。
李光地理解他，卻還是難掩失望：「你以為，罷免了賈環的差事，奪了他的爵，就能消除威脅？」
不過，隆正帝還是搖了搖頭。
隆正帝強擠出笑臉，將李光地恭敬送走後，上書房內，便陷入一陣難堪的沉默中。
甚至不用等到下一代，就算是今日，寧侯在軍中的分量，已然不遜於一名軍機大臣！
讓他受些磋磨，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不讀書和-圖-書，不知禮，早晚惹出大禍！」
就要退下，趕往天牢，卻又聽隆正帝道：「將那柄玉如意一併帶去……」
老臣並無望子成龍之心，只要他無災無難，無饑寒困頓之憂，平安到老就足矣。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隆正帝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罵道，眼中殺氣騰騰。
不趁著頭腦還有些清醒趕緊退下，怕是要晚節不保啊。」
至於懷德……」
李光地看著張廷玉，嘆息了聲，道：「老夫自然相信衡臣你的為人，你的所作所為，當得上捨身為國。
聽隆正帝的語氣，分明是想加恩李懷德。
出征前，他便與朕說過此事，他亦覺得年紀輕輕，軍功太重非好事。
該說的，都說罷了。
隆正帝黑著臉，細眸中怒氣閃爍，沉聲道：「如何從輕發落？就這樣將他放出來，讓他來嘲笑朕？」
還請陛下答允……」
心裏腹誹一句后，隆正帝道：「既然如此，國老就好生在相府養老便是。食親王雙俸，每年貢享。
他的心思，也是忠於陛下，忠於大秦的。
說著，他微微轉頭，看向站在後面些，始終沉默不語，穆然肅立的張廷玉，道：「老臣說陛下頗有識人之能，卻不是諂媚之言。
什麼是真正的高風亮節？
他看了眼贏祥，又與愛臣張廷玉對視了眼后，對李光地道：「國老當真老成謀國，朕也是這般想的。
只是……
即使他們現在能壓制得住賈環，可以壓制他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不該說的，也該說了……
而老臣暮朽之年，能放心無憂的安享太平晚年，亦是一大幸事。
陛下，老臣告退。」
而且，朕可以加恩他的子嗣……」
聽出隆正帝的肺腑之言，李光地呵呵一笑，道：「又何須如此？太醫多了也無用，藥材家裡也堆了很多，怕是到死都用不完嘍，又何須再賜？」
處理江南糧荒之策，讓人拍案叫絕。
隆正帝上位，初掌大權，然而武將不親，文臣敵視。
在那個時候，隆正帝自然極為需要他的相助。
良久之後，張廷玉面容有些苦澀，開口道：「陛下，此皆臣之過也。」
李光地聞言，欠了欠身子，道：「陛下乃明君也。」
老臣實在是太老了，已經快糊塗了。
人心啊，一旦寒了，就多了變數。
蘇培盛聞言眼睛一睜，卻不敢耽擱，悄無聲息的去了閣間，未幾，托著一黃錦墊底的托盤出來，托盤上，放著一把純白瑩潤的如意，雕紋飛鳳。
衡臣沉穩大氣，不驕不躁，才華驚艷，手段老辣。
他便是這一輩將門子弟中當之無愧的核心領袖。
李家獨此一根獨苗。
李光地笑了笑，他是真正在權謀算術中活成精的老狐，怎麼會猜不到隆正帝的打算？
是ｗww•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cｏｍ李光地在奉先殿發下話來，讓神京都中各堂、各部、各司、各衙門口按部就班，照常運轉，不得有任何人妄言妄動。
他小名既然叫如意，朕就讓他如意一生又如何？」
還動手打傷了守營親兵……
張廷玉聞言，面色一滯，臉上的大義之氣漸漸散去，面色有些漲紅。
依朱正傑當夜之作為，莫說只殘了一臂，就是直接被殺，都算不得什麼大罪。
如意能為不足，強登高位，對他而言，是禍非福。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倒是一旁的忠怡親王贏祥開口道：「李相爺，皇上非要苛待於他。
贏祥聞言，躬身領旨。
張廷玉介面，又將責任擔當了回來。
紫宸上書房內間，隆正帝坐于御案后，看著側面藤椅上的老人，感慨問道。
內務府沒有，缺什麼便讓各地貢上。
而且，這樣的人家，也沒見真能富貴幾代。
張廷玉聞言，沉默了，這個年代，還沒有「為了大局」這句冠冕堂皇的話。
贏祥心裏也嘆息了聲，卻道：「皇上，也沒李相說的那樣嚴重。賈環畢竟犯下了彌天大罪，怎樣懲處都不為過。
同輩中，無論是義武侯世子還是彰武侯世子，亦或是蜀中侯世子，無人能與他抗衡。
若是直接與他明言，未必就不能得到他的體諒。
人心易變。
說著，又對蘇培盛道：「去將朕的如意取來。」
再加上葉道星強闖輜重營，要見極緊要的人物，那名厄羅斯公主。
所以……」
李光地見之，已經掉光牙齒的嘴巴張開，嚯嚯笑道：「陛下非流俗帝王，老臣也非沽名釣譽之人，就不要作三辭三留之態了。」
縱然張廷玉極其尊重李光地，但他對自己認定的路，卻並不後悔，也並不以為錯了。
他本也感覺到了高處不勝寒。
而他，今年才十四歲……
但是，下官以為，卻不能將朝局之安穩寄託於一人的心性上，那太危險了。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
可是，為何不能與他明言？
依臣弟看，還是罷免了他的差事，讓他閉門讀書思過吧。
陛下和衡臣所思量的，都沒錯，所作的，也沒錯。
見自己的愛臣如此難堪，隆正帝忙解圍道：「國老，此計策倒不是完全由張愛卿所為，其實這也是賈環之意。
隆正帝眉頭微皺，摸不清這位國朝元老巨擘的心思到底是什麼，便道：「國老，縱然身體暫時不適，也只管安心修養便是。
「所以臣便諫言陛下，趁此機會，讓寧侯徹底脫離軍伍，享一世富貴便可。
這不正是那麼多人，都格外喜歡他的緣由嗎？包括陛下。
然後，就按你剛才所說，宣旨，放出賈環，免了他的差事，讓他回家閉門讀書去吧。
卻不知越是這般，越容易和_圖_書讓人心寒。
致仕之臣活著時還好，還能靠門生故舊庇佑一二。
他身份又有些特殊，雖早先吃過些苦，但後面卻備受寵愛，甚至，得到太上皇和陛下兩代帝王之聖眷，可謂一帆風順。
有這柄如意在，可保賈環百年富貴。」
你卻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讓賈環怎麼想。
贏祥忙道：「他定是不敢的，他也自知理虧，所以才一聲不響的去了大牢。況且，也不能就這樣將他放出來，否則國法何存？
唯晚年遇到賈小子這麼古怪的小輩，卻不想成了忘年交。
朕再派兩名御醫常駐相府，所需藥材，只管從內務府里取。
隆正帝自然能聽出李光地此番言語之真誠，卻更讓他感動莫名。
隆正帝語氣堅定道：「國老放心，懷德此生定然無憂。」
更兼，他與武勛將門子弟的關係，親密之極。
于朝廷，于寧侯，皆大歡喜。」
可是，到了現在，江山平定，皇位穩固之時，有這樣一個威望蓋主的元勛巨擘存在，連他這位皇帝都要陪著笑臉，就讓人心裏不那麼舒服了……
而是太上皇的第三位皇后，孝懿仁皇后，無出，撫育隆正帝長大，視若親子……
李光地側目看著大義凜然的張廷玉，沒等他說完，就搖頭道：「衡臣啊，老夫只問你一句，此計正大光明否？」
若非如此，當初他也沒有底氣發出那番穩定江山、殺氣騰騰的鎮天之語，讓社稷都為之安定。
因為葉道星真正的死因，是「走火入魔」。
到了李光地這個境界，縱然心中感動莫名，也絕不至於太過失態。
就聽他繼續道：「賈小子今年不過十四五，卻已登絕高之位。
成大事者，必有韌性。
朕也希望，能請國老常進宮說說話，得到國老的教誨。
李光地再嘆息一聲，道：「陛下，這世間，最難得的，不是榮華富貴，是人心，是情義，是信任。
所以，李光地所言，正中了他們的心思。
難道不是篤定為了如今難得的江山穩定，賈環一定不會撕破臉皮鋌而走險嗎？
同輩的人，活著的沒幾個了。
寧侯身份著實太過特殊，軍功又奇高，年不過雙十，便已經戰功赫赫。
要知道，位置就這麼多，不知多少人在這個圈子裡拼搏廝殺，只為登高。
這句話，隆正帝說的是真心實意。
若無國老坐鎮，穩定朝綱，大秦的江山，現在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下官不是懷疑寧侯的忠心，恰恰相反，下官最敬佩的，便是寧侯為國為民之心。
他轉頭對贏祥道：「十三弟，你速去天牢，將那些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悉數打殺！
但是，縱然如此，世人最終還是看不透。
「國老，何至於此？」
誰膽敢在這個時候借故生起風波，想渾水摸魚，李光地便要取此人的項上人頭，hetubook.com.com以鎮江山。
隆正帝口中的「母后」，自然不是慈寧宮中人事不知的那位。
「這個混賬！！」
陛下愛民如子，乃明君也。
但是，寧侯高處不勝寒，且吾等亦要為國朝謀百年之計。
正是這番話，才讓滿朝皆敵的隆正帝，坐穩了龍椅。
他為大秦所立下的功勛，衡臣，你比不上。」
因為李光地太老了，且極少干政。
也是好的……
隆正帝見之笑道：「相比於國老為朕做的，朕所贈之，實在微不足道。」
另一側，忠怡親王贏祥親自斟了一碗參茶奉上。
「咳咳！」
懷德，李懷德，是李光地老來子。
此言說罷，上書房內忽然陷入了一陣安靜中。
……
張廷玉沉默了下，道：「下官相信寧侯的忠心……」
贏祥、張廷玉二人聽到這句話，眼角都微微眯了眯。
他眯著渾濁的眼睛，看向隆正帝，聲音依舊顫巍，道：「陛下，老臣所言非虛言。
進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打熬資歷。
一直沉默不言的張廷玉這時也開口了，他面色肅重，聲如金戈，道：「閣老，這一策，是下官為陛下所謀。
還有一柄，紋龍如意，便是要賜給賈環的。
李光地擺擺乾枯蒼老的手，道：「老臣不是昏聵糊塗了，非要仗著一點老臉逼迫陛下赦免賈環之過……」
此乃老臣肺腑之言，還望陛下體諒老臣護子之私心。」
如此，陛下才萬般無奈……」
而那個時候，他的一干生死兄弟，也早已成了軍中的柱樑幹將，手握實權。
葉道星之死，如果真查起來，賈環有罪，但絕不是大罪。
他直白道：「陛下是想藉此機會，解除賈環的兵權，甚至，想讓賈環自此脫出武勛將門之列吧？」
隆正帝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道：「國老，朕會補償賈環的。
可是，最讓他們難堪的，是李光地所言，都是對的。
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事，就更不能計較了。
「陛下……」
二人前方的御案后，隆正帝的面色陰沉如水。
隆正帝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道：「這倒不是，他原先供出的名頭，是帶小妾出征打仗……此行違反軍規，再加上他在西域強佔了萬頃田地……
德行不足，縱然靠著恩典登上了高位，卻也成了埋禍之舉。
如果賈環因為此事而心懷怨恨，那後果之嚴重，不堪設想。
李光地所言，是賈環之過，而不是賈環之罪。
老臣相信自己的老眼尚未昏花，賈環不是醉心於功名爵祿之輩！
若是便宜，老臣還希望多和他吵吵嘴，興許還能多活一年半載……
隆正帝聞言黑臉一紅，他確實有這個打算，卻不想李光地這麼光棍兒，直接撩開……
只是，到底還是露出一抹震動感慨之色。
卻道故人心易變，真好。
不過，念他所立功勛顯著，又年幼魯莽ｍ•hｅtubｏｏk•cｏｍ.ｃｏm的份上，皇上仁厚，從輕發落也好。」
隆正帝聞言，面色一變，似心事被人道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只是國老莫再說什麼乞骸骨之事了，國老國之柱樑，朕離不開國老，朝廷，也離不開國老。
老臣孤拐一生，也沒落下什麼友人。
當然，李光地本人若沒有堅定的想要致仕，那隆正帝也絕不會有任何動作。
張廷玉面色發白，咬牙道：「李相爺，下官……下官願意去給寧侯磕頭賠罪。
這些緣由加起來，賈環的罪，近乎忽略不計。
真正是活出了智慧啊！
在這之後，才是利益。
多少名臣，到了致仕時，最擔憂的，便是自家門楣府第，是自家的兒孫前程。
李光地呵了聲，道：「這件事，其實不怪你，因為千百年來，大概也只出那樣一個異數……
局面，將不可想象！
一旦死了，家族傾倒不過彈指間。
對於李光地之恩德，隆正帝打心底里感激。
可惜……
老人自然便是為贏秦效命超過一甲子年，功高勛著的李光地。
可是誰知，葉道星卻死在了他的手上。
今日，朕就將它賜與懷德。
看了眼腿上的絨毯，又接過贏祥手中的茶盅，對贏祥笑著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后，李光地布滿老年斑的臉上似乎多了分生氣，舒服了許多。
三十年後，隆正帝怕早已作古，張廷玉也成了古稀老人，而賈環，才不過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這種情況下，說他的皇位危若累卵都不為過。
即使有，張廷玉也說不出口……
可既然他想徹底退出……
孝懿仁皇后當年留給皇上了一對龍鳳如意，其中一柄玉鳳如意賜給了令郎懷德。
日後，怕更難。」
李光地忙擺手道：「陛下，如意這孩子，天資平庸，能得進士，已經得到陛下莫大的恩典，豈可再有貪望？
嘴角動了動，卻不知該如何謝恩。
至於爵位，暫且給他留著……」
至於斬斷朱正傑的一隻胳膊……
原本的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說著，李光地又想起身行大禮參拜。
解除賈環的兵權好理解，罷免了他的官職也就是了。
隆正帝從托盤上拿起如意，看了看，臉上擠出一抹笑意，道：「這柄如意，是朕的母后當年送給朕的，朕心愛之。
衡臣幹練忠勤，乃賢臣也。
太上皇贏玄驟然駕崩，死的不明不白。
老夫曾聽過賈府流出的半闕詞，雖不全，卻也極有宋意，詞道：
隆正帝連忙讓蘇培盛相扶，又讓張廷玉親自攙扶著李光地重新坐穩后，他與贏祥對視了眼，眼神閃爍。
李光地雪眉一揚，道：「賈小子能有這份心思，倒是難得。只是……那葉道星當真為他……」
隆正帝聞言，輕輕鬆了口氣，他還真怕眼前這位老者，提出一些讓他為難之極，卻無法拒絕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