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逐鹿
章一 知返

蘇姀微眯著一雙鳳眼,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高聳得不見盡頭的酆都城牆,半天才搖了搖頭,輕嘆道:「這許多年不來,酆都原來還是老樣子,修得這麼厚實。看來地府這些大鬼小鬼老鬼少鬼一點長進也沒有。」
秦廣王心中微微一驚,道:「敢問那弟子姓甚名誰,我這就派人去查,只要不是註定陽壽已盡,那就一切好說。」
空中六隻人面鷹身的異鳥正急速俯衝撲擊,被這喝聲一激,登時驚得全身一僵。就是這麼一點耽誤,下方的鐵甲騎士已豎起雙尖鋼矛,抖出重重矛影,閃電般向空中虛刺六記!
宋帝王大眼一瞪,道:「當然是準備開城出迎了!」
楚江王端坐大殿正中,一張短面上全是黑氣。聽完了守門鬼卒稟報,他忽而重重一拍身旁几案,聲如雷鳴,驚得滿殿上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楚江王怒喝道:「好不容易太平了些日子,沒想到她竟然又找上門來!這還不是因為泰山王昏庸無能,任人唯親,才引來了天怒鬼怨?」
姐姐二字實在是太過肉麻,若是真的叫了,他還不得成為酆都千年笑柄?就算是攝於蘇姀淫|威,所有的閻王都叫了姐姐,那自己這個開了先例的也與眾人有所不同,弄不好還得在史冊中記上一筆。直到這個時候,宋帝王才體會到了秦廣王的老奸巨猾之處,他與蘇姀應酬了半天,居然沒有一句話是需要稱呼她的。
那女子款款走著,身形忽隱忽現。以陽間距離來計,從弱水之畔到酆都城下何止百里?但她也沒走幾步,竟然就到了吾家身邊,與他擦肩而過。
她發如墨,衣勝雪,然則一點朱唇,在這灰濛濛的陰間顯得如此耀眼。
蘇姀淡淡一笑,身體如落葉隨風,飄蕩而起,眨眼間出現在吾家身前,一隻縴手又向他肩頭拍去。這一次手落如電,速度比起剛才那一拍少說快了一倍,哪知吾家周身泛起黑光,速度也隨之倍增,再一次讓過了蘇姀的一擊!
轉輪王呵呵一笑,向左右道:「怕什麼!我可是簿上有錄之仙。再說就算有天大的事,還不是有前面九王擔著嗎?」
右侍立刻道:「王爺休要聽他讒言!此刻宜靜而不宜動,且先看看蘇姀來意再說。萬一輕舉妄動,再出了什麼紕漏,可又要給秦廣王抓住把柄了。」
蘇姀來者不拒,酒到杯乾,片刻功夫就已喝下十余壇烈酒。地府所藏之酒與陽間又有不同,酒性烈了何止十倍,十餘杯酒下肚之後,有幾位酒量小點的閻王說話已有些不清不楚,蘇姀仍無分毫醉態。閻王們酒意一上,說話也就沒了許多顧忌,一聲聲姐姐叫得無比親熱。殿上侍立的陰司鬼侍雖從未見過如此陣勢,然一個個鎮定如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愧是地府千百年來精挑細選的人才。
可是宋帝王舉杯相邀,已經開了個頭,此時蘇姀一雙妙目正自盯著他,又哪有可能縮回頭去?宋帝王滿心懊悔不該搶先拍這個馬屁,本想討個巧,可沒承想反倒把自己給裝了進去。
平等王白了他一眼,並未作答。五官王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蘇姀喜歡吃鬼仙,可未必就喜歡吃他們,若是哄得她高興了,酆都城中何止萬名鬼卒丁役?隨便找些給她吃就是。但若不放她入城,被她拆了酆都城門攻進來的話,那他們這十殿閻王首當其衝,估計都得入了她肚子。那時蘇姀可未必管吃不吃得下。雖然說十殿閻王均是簿上有名的鬼仙,毀了也能重生,但那畢竟只是據說,還沒有哪個閻王真的願意冒這個險。
蘇姀笑得花枝亂顫,掩口道:「姐姐我這次來的確是有點事的。這其一呢,算算也有幾百年未到地府了,現下肚子餓得很,想尋點可口的點心吃吃。」
蘇姀此言一出,在座十王登時有九王面色大變,有一些資格老的地府官員在偏席作陪,聽到后更是嚇得渾身發抖,不能自已。十殿閻王中只有五官王是新晉,從未見過蘇姀,渾然不解她話中之意,向身邊的平等王探問道:「蘇……喜歡什麼樣的點心?」
第十殿中,轉輪王面有微笑,撫著短須,耐心地聽完了守門鬼卒的呈報,道了聲知道了,就揮手命他退下。左右立刻拍馬道:「王爺處變不驚,實是我等不及。」
別看此處是地府陰司,然而殿中金碧輝煌,舞伎樂師,無一不是人間難遇之才。在這地府之中,繁華竟然遠勝陽間。
最後一隻異鳥正貼地從后飛來,直撲騎士骨馬後腿。它飛得太快,雖然已經看到了同伴們一一倒下,但充滿了殺意和興奮的腦袋根本無從反應這樣的事實,依然維持沖勢,一雙利爪抓向了骨馬後腿和_圖_書的關節。這並不怪它,在這片土地上異鳥是強悍的存在,就算與酆都鬼府的巡城甲馬一對一戰鬥時都不落下風,何況此時是以七敵一?在異鳥的眼中,數量少於自己的巡城甲馬也是一塊肥肉,不過是長了幾根刺,吞下去時要小心些而已。
吾家接連斷喝三聲,連運了三次大力,但鋼矛就是不得寸進。矛尖處兩道巨大靈力相衝相激,濺出無數烏光如箭,有數道烏光遠遠飛出,打在酆都城牆上,竟然炸出一個個海碗大小的凹坑來。這幾道烏光所落處恰好在城門附近,只嚇得城門後面的鬼卒驚叫連連,亂成一團。
秦廣王哼了一聲,緩緩地道:「大敵當前,諸位還要爭吵嗎?爭來爭去,無非是不想擔這個做決定的責任而已。既然如此,那一切就由本王來承擔好了。來人,鳴號,把那個什麼吾家給召回來!」
泰山王不陰不陽地道:「既然楚江王如此說,那就請您出城迎敵,將天狐趕回來處吧!這樣就保全了我等的顏面了。」
吾家聽得此言,突然大喝一聲,策動胯|下骨馬,躍馬挺矛,反而向蘇姀衝去!一時間酆都城牆后一片驚呼,所有的鬼卒都沒想到他竟然真敢向蘇姀動手。
平等王訝然道:「轉輪王,你真的沒看錯,她只有八尾道行?當年她來的時候可是已經有九尾道行了。」
蘇姀輕輕地咦了一聲,左手五指舒展如蘭,帶著五道水藍色光華,硬抓向吾家刺向自己胸口的一矛。爪矛相觸之際,酆都城外忽然響起一聲炸雷!
但還未等她手落下,吾家就後退了一大步,剎那退出十丈,然後鋼矛指天,大喝一聲,一道淡黑色龍捲憑空生成,向蘇姀襲來!
蘇姀笑道:「這還有不願意的?」
酆都城外驟然響起一聲奇異的呼嘯,吾家鋼矛宛如天外神龍般向蘇姀胸前刺去。鋼矛矛尖上不住射出點點烏光,看上去詭異萬分。可是蘇姀竟然不閃不避,反而挺胸迎上了吾家的鋼矛!
殿中光輝驟然一暗,剎那間陰冷了許多。
秦廣王聞言呵呵一笑,道:「這倒也不難。陽間壽過七十已是古稀,可是我這裏死魂卻可長存。把那些前朝有名有姓的舞伎樂者湊到一起,當然要比陽間的水準強上一線。這倒是有些勝之不武,說來實在慚愧。」
這麼淡淡柔柔的一句話,卻有著無以形容的穿透力,吾家一時都有些懷疑是不是整個酆都都聽到了她這句話。
秦廣王雙眉一軒,沉聲道:「有何不方便之外,儘管道來!」
誰知他剛立穩腳跟,忽然看到蘇姀已在自己面前三尺處出現,一隻如蘭縴手已抓向自己胸甲。吾家左臂在胸前一擋,鋼矛帶著罡風,從自己身後掃了一圈。噹噹噹噹四記金鐵交鳴聲幾乎同時響起,聽得吾家自己都是心中一凜。
平等王看著守門鬼卒出了殿,面如死水,看不出半分心事。此時左侍湊上來道:「幾百年後蘇姀重歸地府,恐怕秦廣王要有麻煩了。說不定王爺因禍得福,還能向前再進上一步兩步的。」
一記聲若郁雷的喝聲從黑鐵頭盔中傳出,在大地上激起滾滾煙塵,轟轟隆隆地向四方散去。喝聲中除了懾人聲威,還有著說不出的壓抑沉鬱。
「原來是只小鬼啊,氣勢倒還不錯。」那女子如歌般的聲音在吾家耳邊回蕩著時,人已經立在了酆都城前。
此時十殿閻王早已雲集酆都城頭,都在觀看著城下那一場惡戰。聽到秦廣王問起,一名侍官立刻答道:「王爺,那人好像是巡城甲馬隊長吾家。」
吾家暴喝一聲,手中鋼矛烏光大盛,靈力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出!蘇姀護身彩光乍現一道奪目光華,竟然被吾家一矛攻破!
平等王雙目一瞪,怒道:「都是廢話!」
那侍官得令去了,泰山王面色陣紅陣綠,再未敢多說什麼。
蘇姀一邊欣賞著歌舞,一邊笑道:「幾百年不見,你這裏倒是經營得不錯呀!我看就是當朝宮中的舞樂,多半也不及你這裏的水準。」
在一旁的宋帝王道:「這蘇姀看來猶未盡全力,她該不會真能拆了酆都大門吧?吾家雖然勇猛,可也不是她的敵手啊!」
秦廣王面不改色,撫須笑道:「哪有此事?我本事就是再大十倍,也沒有這個膽子。」
吾家頭腦中忽然一陣清明,這才明白原來這神秘女子是來酆都找麻煩的,而且根本無懼十殿閻王。他想起了自己的職司乃是酆都巡騎護衛統領,護城可是職責所在,於是一提鋼矛,自胸中提起一道殺氣,大喝一聲:「妖孽狂妄,竟敢酆都來撒野?」
侍官一怔,問道:「王爺準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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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姀一句www.hetubook.com•com話溫溫婉婉的說完,還未等泰山王說話,她忽然黛眉一豎,縴手一拍几案,森然道:「我蘇姀的弟子你們也敢上刑,這且不說,現下我已然坐在這裏,還敢扣著人不放,你們是不是真的想驗驗我的道行啊?」
蘇姀再次動容,笑道:「咦?倒是小看了你這隻小鬼。奇怪,難道我真的老了,連人都看不清楚了?」
危難關頭,還是秦廣王鎮定自若,他先向蘇姀道了個罪,然後吩咐侍官道:「傳我的令,帶上三百護殿衛士前去未決獄提人,有敢阻攔者立即拿下,革消鬼簿,打入血池地獄!」
一聲悠長蒼涼的號角聲剎那間傳遍了百里方圓。聽得號角聲,吾家吃了一驚,而後喟然長嘆,跳出戰圈,向酆都城奔去。
他血色目光大盛,大喝一聲「妖狐受死!」,鋼靴重重踏地,整個人挾著萬鈞之勢向蘇姀撲去!
宋帝王恍然大悟。蘇姀身為天狐,仙人正是她的死對頭。可是不叫蘇仙子,又該怎麼稱呼她?直呼其名太過不敬,若以職司官名相稱,她哪有官職?若是乾脆不提她的名字,也是不妥。就在他猶豫不決、僵在當場之際,又是秦廣王湊過來低聲解圍道:「她最喜歡別人叫姐姐……」
秦廣王一點也不驚慌,道:「我哪敢私扣陰魂?這些人生前都有不同罪孽,需要相應下獄受苦,我把她們放在殿前服役,就算抵過了應受苦刑的時間。她們倒都還願意。」
那守門鬼卒只嚇得幾乎癱在地上,一邊口中稱是,一邊連滾帶爬地逃出殿去。
吾家的身體不住膨脹收縮,掙擠得盔甲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這是因為他心神驚疑不定,引致體內鬼力起伏所致。他心中驚詫不已,只不過是看到了她一眼而已,怎地自己就險些要亂了真元心神?
秦廣王理一理袍服,就向城下行去。宋帝王忙跟上來問道:「您真要開門出迎?」
蘇姀聲音清冷深處透著一點柔媚,若細細聽來,足可使人瘋狂。可惜蘇姀所對的都是鬼卒陰官,只感受得到她語聲中摧魂奪魄的大威力,根本無從體會那聲音中切切刻骨銷魂之意。蘇姀倒也不是不知道這樣對著鬼卒說話實在浪費,只是幾百年前的習慣使然,每一句話都是這麼說的,一時間改不過來而已。
蘇姀先自飲下了一杯酒,淡笑道:「你若是沒這個膽子,怎地我的弟子誤入了地府,你們也敢扣著不放?」
五官王不愧身為十殿閻王,定力非同尋常,起身舉杯道:「小王正與平等王商議,該給姐姐準備什麼樣的點心呢!」
蘇姀聞聲回頭,面上閃過一絲訝色,然後含笑道:「小鬼膽氣倒是足呀,不錯,姐姐就是要來酆都找事的,你待怎樣?」
過了弱水,酆都就在遠方浮現。
宋帝王立刻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她就算拆不了我們的大門,把我們堵在城裡出不去也還是辦得到的。你這般激怒了她,那時該如何是好?狐性多狡,又何況是天狐?依我看,這多半是蘇姀之計,諸位不可不察。」
蘇姀傲立原地,吾家則騰騰倒退了十餘步,才算止住身形。然而蘇姀也未沒想到吾家竟然能夠硬接自己的一抓,看他這一矛上所顯的道行,比之初開戰時何止強了三倍?
吾家口中誦咒,身體一陣模糊,竟然在蘇姀面前消失。四個蘇姀同時轉頭,望向遠處,果然那邊一團黑霧湧起,吾家正從霧中走出。
蘇姀望著秦廣王,笑道:「你私扣陰魂不放,被上面知道了可是大忌啊!」
此時蘇姀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五官王的身上,淡笑道:「你們兩個私下裡在嘀咕什麼呢,是不是想給姐姐我下毒呀?」
楚江王怒瞪回來,喝道:「難道我們還真的大開城門,出去迎接不成!堂堂閻王啊,這樣做顏面何存?」
只見其中一個蘇姀笑道:「小傢伙,沒想到四個都是真的吧?」
楚江王一時語塞,氣得說不出話來。
酆都城外激戰正酣,閻王殿中也失了往日的安寧肅穆。
「王爺!王爺!」隨侍諸官一連叫了數聲,才令秦廣王回過神來。
原來在他前後左右同時出現了四個蘇姀!
楚江王接話道:「那是自然!吾家乃是本王舉薦,還能差得到哪去?」
※※※
轉輪王早就在潛心觀戰,聞言立刻道:「奇怪,依我看蘇姀目前只有八尾的道行。」
吾家根本來不及去思索她話語的張狂放肆與她婉約風儀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反差,還在驚疑不定時,那女子已如閑庭信步般向酆都城行來,每一步都端莊如儀,卻又隱含脈脈風情。可是吾家哪還有心情欣賞她無雙儀容,他駭然盯著那女子飄飄如www.hetubook•com•com仙的裙擺,心神幾乎都要炸開!
宋帝王一語出口,滿座皆驚,就連秦廣王都側目以視,沒有料到宋帝王不光叫了姐姐,而且還叫得如此自然親熱。
守門鬼卒還是初次聽到楚江王如此編排兩王,愕然抬頭,正好與楚江王目光對上。楚江王暴喝一聲:「看什麼看?這事本王早就知了,還用得著你來報?」
吾家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任那頭戰馬逃向遠方,揮動雙尖鋼矛蘇姀當胸刺去,一邊喝道:「與其被你嚇死,倒還不如戰死!」
「那是什麼人啊?看服色好像是我酆都的守衛。」秦廣王不疾不徐地問道。
侍官面上陣青陣白,連連告罪。宋帝王面色稍緩,喘了幾口粗氣,忽然道:「你去其它九殿探探,看看他們準備怎麼辦。我這邊也好早些做準備,免得到時候慌亂。」
吾家向南方遙望,若再向前前進個七八百里,才會找到一些能夠讓他活動開筋骨的妖魔,這附近就不要奢望了。他猶豫半天,還是撥馬向酆都城行去。倒不是他怕單槍匹馬的深入險地,而是再不回城,就要錯過下一次帶隊出巡,這可是違律之事。
楚江王哼了一聲,又道:「如果不是泰山王,那多半也是轉輪王惹的禍,他見風使舵,胡作妄為,這不就惹出了禍事來?」
「呀喝!」
守門鬼卒急忙拚命叩頭,狼狽萬分地逃出殿去。
此門乃是一道主門,守門鬼卒足有數百之眾。他們平日里本是頤指氣使慣了的,但這次一見蘇姀,立刻嚇得魂飛魄散,不待頂頭上司吩咐,就有幾個飛奔向閻王殿報訊,就似生怕報訊晚了,蘇姀真的會把酆都大門給拆了一樣。負責守門的軍士也只顧著縮起來發抖,當然沒有功夫去責難手下擅自越權。
一條路總有盡頭,吾家走得再慢,酆都大門還在出現在眼前。吾家剛要上前要鬼卒開門,胯|下骨馬忽然人立而起,一聲長嘶!吾家雙目血光大盛,黑鐵頭盔縫隙中幾乎噴出長長的血色火苗,雙尖鋼矛矛尖處也浮起了一層烏光。
吾家的確無從理解,在他印象中分身術僅有一個真身,其餘分身雖然也是實體,但道行實力與本體相去極遠。如蘇姀這等四個分身皆如本體的,實是聞所未聞。吾家明白,剛才也是蘇姀手下留情,她稍稍多用點力,剛才那一下就把吾家給分屍了。
殿中侍官均覺秦廣王不愧是十殿閻王之首,這氣度膽識就是與眾不同。
一時間,酆都城外雷聲滾滾,煙塵衝天,吾家已與蘇姀捨生忘死地斗在了一起!
一名心腹小聲道:「王爺,臣已令那守門鬼卒退下了。此刻時辰緊急,王爺身為十殿之首,是戰是迎,得有所決斷才是。不然的話……」
吾家尚沒什麼感覺,但骨馬聽到蘇姀這一句話,立刻抵受不住她語聲中的大威力,人立而起,掉頭就要逃走。
她縴手落於几上,發出清脆的一響,看上去與一個尋常弱女子拍案沒什麼區別,然而支撐著大殿的三十六根黑岩巨柱中的八根忽然無聲無息地化成石粉,散落了一地。整個大殿轟的一聲悶響,已是搖搖欲墜。
那女子遙望巍巍酆都,就這麼看了片刻,忽而掩口輕笑,一時間似乎將這死氣沉沉的陰間也笑得春暖花開:「啊呵呵呵呵,我蘇姀又回來了!」
轉輪王怫然不悅道:「在這陰司地府中,還沒有什麼東西能瞞得過我的雙眼去!」
那守門鬼卒慌忙答道:「那女子自稱蘇姀,是以小的急忙來報……」
諸閻王個個色變,除卻秦廣王穩如泰山外,其餘各王紛紛運起法力,將幾乎要倒塌的殿頂撐住。閻王殿與酆都其它殿堂樓宇不同,此處由歷代閻王設下了重重法陣禁制,就是那些大力鬼丁用巨錘猛砸,也傷不了閻王殿一磚一石。可是蘇姀輕描淡寫的一拍就毀了八根大柱,顯然還是手下留情,這又該是何等道行?閻羅諸王心中暗忖,只怕是他們頂頭上司在此,也不過就是這等聲威了。
這一場大戰,直看得酆都城內觀戰之人目眩神馳。
這一聲笑,剎那間已傳遍千里!
宋帝王已經感覺到蘇姀目光正逐漸變冷,情急之下勇氣陡生,張口就是:「不知蘇姐姐此次前來酆都,有何貴幹?若有用得上小王的地方,姐姐儘管吩咐。」
「你就是泰山王?」蘇姀道。
蘇姀微笑道:「看來你這小鬼還算聰明,知道若惹怒了我,連鬼都沒得做。」
五官王這一驚非小,忙又問道:「那我們怎麼還把她給放進來了?」
蘇姀含笑立著,倒也不追。
看著蘇姀含笑的雙眼,吾家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沒能把這句話說完。他心中十分清楚,若與蘇姀決死一戰,被拆和_圖_書骨碎魂的多半是他。
而且這女子又是何人,竟然能令自己心中如此不安?當年就是南疆那幾頭有名有姓的妖魔也未曾給過自己這等威壓!
秦廣王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向泰山王道:「未決牢及審決人犯生前善惡事不是本王的職司嗎?何時成了您的所司啊,本王連提個人犯都提不出來。」
秦廣王凝神望著城外戰局,沉聲答道:「九尾天狐自然是拆得了酆都大門的,可是依我看,如今的蘇姀道行似乎遠不到九尾天狐的境界。轉輪王,你是十殿閻王中眼力第一,現下仔細看看蘇姀道行究竟如何?」
吾家放慢了坐騎,慢慢向酆都行去。他實有些不願回酆都,倒是十分懷念在外域流放的生涯。
她口上如此說,身體輕輕一擺間已讓過了吾家的鋼矛,而後一隻素手向他肩頭拍去。雖然蘇姀身高只及得上吾家的胸口,要高舉起手才拍得到他的肩膀,且那一隻絕不應屬於陰間的縴手看起來是如此柔嫩,若拍在吾家生滿了倒刺的肩甲上,還不得廢了?
片刻之後,閻王殿中燈火通明,鼓樂喧天。蘇姀高居上座,兩側一邊五個閻王,依著次序作陪。高階前數十名鬼女正自輕歌曼舞,殿側一排列著十余名樂手,絲竹陣陣,舞樂靡靡。
蘇姀嫣然一笑,道:「你當我們天狐一族只會鎮心訣嗎?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何為天狐不滅法!」
侍官額頭冷汗滾滾而下,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道:「張殷殷因逃獄傷人,尚未審罪入獄,因此被暫押未決牢中,這個……受了些拷打。下官前去提人,結果新任典獄官董言口稱沒有泰山王的手諭,誰都不能把她提走,然後一陣亂棍將下官打了出來。」
此時宋帝王向蘇姀一舉杯,道:「蘇仙子……」他話未說完,秦廣王忽然重重掐了他一下,將他後半句話掐在了肚子里,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她討厭的就是仙。」
楚江王聞言喝道:「既然如此,那還跟這頭狐狸客氣什麼,直接罵回去就是!」
泰山王面色微變,忙道:「難得姐姐記得。」
一時間閻王殿上美酒如泉,馬屁似潮,好不熱鬧。
秦廣王呼出一團薄霧,環顧左右,沉聲道:「慌成這樣,成什麼體統啊?蘇姀雖然妖焰衝天,可是也還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酆都城高牆厚,不是隨便什麼人都進得來的。走吧,先去城門處看看再說。」
蘇姀目光落處看似是一堵城牆,其實是一個隱藏在幻術中的城門,且大門左右兩邊各有一處經法術處理過的牆壁,守門鬼卒可以透過這兩處地方觀看到城門外的情況,必要時還可以啟動城牆上的機關陣法,以御外敵。
宋帝王旁邊一名侍官忙向前來報訊的守門鬼卒問道:「你確定來的真是……真是……蘇姀?」說到蘇姀的名字時,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這一次沒過多久,殿外就響起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十余名護殿禁衛湧入了閻王殿,分向兩邊一立,現出中間一個女孩來。她披散著一頭青絲,著一襲布裙,茫然望著殿中眾人。待看到蘇姀時,她雙眼一亮,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遲疑著叫道:「你是……師父?」
吾家吐氣開聲,身周數道繚繞不散的黑氣越發濃厚,宛如數條黑龍,環繞著他上下飛舞著。
吾家從鐵盔縫隙中噴出一團白霧,喝道:「當然是把你這妖孽拆骨碎魂,以儆效尤……」
蘇姀笑道:「難得你有這份心。可不像你們的秦廣王,滿心只在計算著姐姐我的道行是八尾還是九尾,好看看能不能反過來吞下我。」
他回身望去,血色目光穿透重重迷霧,但見弱水邊一葉擺渡輕舟剛剛停靠在岸邊,從舟上下來一個素衣如雪的女子。
聽到這個名字,十位閻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此人是誰。秦廣王立刻吩咐了身邊的侍官去查,然後起身向蘇姀勸酒。他既然帶了頭,其餘九王就一一上前敬酒,唯恐落了后。
酆都城牆后一眾鬼卒只嚇得瑟瑟發抖,心中不住祈禱,只求吾家不要真的激怒了這恐怖的女人。
宋帝王當場愕然!
「她真的又來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宋帝王面上仍是一副兇相,但手中牙笏不穩,險些掉下地去。
秦廣王道:「當然。」
秦廣王點頭道:「真沒想到我酆都巡城隊中竟然還藏著如此人才。」
她似是存心炫耀,又揚起左手,以幾片如貝的指甲在吾家碗口粗細的鋼矛矛尖上一抓,結果由堅硬無比的玄冥黑鋼鍛造而成的鋼矛竟然被她生生抓出五道深達寸許的刻痕!吾家這根鋼矛在蘇姀面前簡直就似是麵粉做成的一樣。
六記破空聲完全匯合成了一記,那六隻異鳥頭顱忽然爆開,https://m.hetubook.com.com炸成一團血肉混合的血雨,然而身體仍然維持著俯衝下擊的姿勢,只是一個個都失了方向,撲撲通通地栽落在那騎士的周圍,翅膀猶自撲個不停。
整個閻王殿搖搖欲墜,四處不時爆出團團火花,舞伎鬼侍四處奔走,亂成了一團。然而十殿閻王有的在苦撐將傾的大殿,脫身不得,那幾個能夠抽身的自忖必然逃不出蘇姀的魔爪,誰敢拔腿開溜?
恍惚之中,吾家似乎覺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所耗去的辰光,比她從弱水到酆都所用去的辰光都要長些。
宋帝王勃然大怒,道:「胡說!本王乃十殿閻王之一,份屬鬼仙,哪有可能出城相迎一個妖女!何況還要中門大開?我堂堂地府顏面何存哪?」
就在它利爪快要抓到骨馬後腿時,那匹骨馬忽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原地轉身,變成側對著它,然後馬上騎士俯身探手,覆蓋著鐵甲的大手一把握住它的脖子,輕輕一擰,就令得它頭顱徹底轉了一圈。
他話未說完,宋帝王就已怒道:「自稱!自什麼稱,還不快去給我探個明白?若她不是蘇……蘇……本王就將你清退鬼籍,油炸萬年!」
「責罰?你準備怎麼責罰啊?」
一個侍官向宋帝王道:「王爺,剛剛她讓王爺們大開城門,出城相迎的話傳遍全城,可是連小人都聽到了。如此道行,恐怕十有八九就是蘇姀了。王爺您準備怎麼辦?」
泰山王面色當即大變,忙道:「真有此事?董言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本王定要好好責罰他一番!」
蘇姀如銀鈴般笑了一聲,道:「小鬼膽子好大!」
秦廣王不語,只是呵呵笑個不停。
吾家見進擊不成,猛然一提神識,周身繚繞的黑氣盡數收回到盔甲之內。他沉默地後退一步,雙臂一收,鋼矛竟然從蘇姀手中拔出!
那侍官吞吞吐吐地道:「王爺,張殷殷已然在冊簿上查到,的確是收押在牢。只不過……現在有些不大方便。」
也不見蘇姀有何動作,身周就亮起一層淡淡彩光,輕輕巧巧就抵住了吾家的鋼矛。
蘇姀一怔,然後雙目泛起彩光,笑道:「小鬼的花樣越來越多嘛,待姐姐我看看你究竟還藏著什麼本事沒用來!」
它驚慌失措,拚命以無堅不摧的利爪抓著騎士的手臂。但平時可以輕易撕開的鋼鐵這一次卻顯得無比堅硬,它掙扎著望去,才發現騎士甲胄上浮著一層淡淡黑光,輕而易舉地擋開了它的利爪。
「張殷殷。」蘇姀面帶微笑,聲音卻是寒入骨髓。
蘇姀與吾家連番激戰,其實不過是電光石火間事。自開戰之初,吾家戰力何止提升了十倍?每次蘇姀殺招一出,他總是能及時提升道行,有驚無險地避過,過不多時就能適應蘇姀的攻擊,轉而開始反擊。蘇姀逐漸提升道行,他竟也一直跟得上。
酆都城外,蘇姀又柔聲道:「你們這些小鬼真沒規矩,就讓姐姐我在這裏乾等嗎,還不備座上茶?」
殿中無人介面。
當的一聲,有如萬千巨鍾齊鳴,吾家只覺得自己如同和身撞在一座山上,神識魂魄一齊震動,說不出的難受。他定睛看去,立刻大吃一驚,只見蘇姀竟然以一隻纖纖素手憑空握住了他的鋼矛!儘管鋼矛矛尖距離她胸口不過一寸,但這一寸似已是永世難以逾越的距離。
斬殺最後一隻異鳥后,吾家終於吐出胸中一口濁氣。殺這七隻異鳥於他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想當年流放外域時,所遇到的哪一隻妖魔不比這些異鳥強上個十倍八倍的?他之所以用上了震魂吼,不過是想要發泄一下胸中鬱結不去之氣。
沒過多時,一個侍官一路小跑入殿,來到秦廣王身邊,剛想說些什麼,忽然看到近在咫尺的蘇姀,登時嚇得牙關打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廣王略一沉吟,當即道:「這裏沒有外人,有什麼事儘管講。」
蘇姀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百丈外酆都城牆上的一處,忽而玉面一寒,喝道:「都愣在那幹什麼?還不快去告訴你們那十個閻王,讓他們速速大開中門出迎!若是出來的慢了,小心姐姐我這就拆了你們的大門!」
平等王怒視了他一眼,拚命壓低了聲音,回道:「虧你也是十殿閻王!天狐會喜歡什麼點心?天狐最喜歡的就是你我這樣的鬼仙!」
吾家鋼矛一得自由,立刻後退五十丈,與蘇姀拉開了距離。這距離不遠不近,進可攻退可守,乃是吾家與蘇姀大戰許久的心得。若是離得遠些,就要與蘇姀比拼道法。與天狐拼道術,那自然要被打得落花流水。而若與蘇姀離得近了,又是近身纏鬥。別的不說,蘇姀靈動遠在他之上,剛剛又見識過了她雙爪鋒利竟還勝過了自己的鋼矛,吾家又如何肯與她近身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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