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深淵
第014章 意猶未盡

項南星的眼中,南宮茜的信號也在這時傳來了。
項南星終究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的硬幣已經蓋在手掌之下,此時便打開看了一眼,而後是這幾輪里從未缺席的手背翻轉的動作。去掉了肩膀上那個刻意為之的小動作之後,這整套動作終於完全結成了一體,再沒有可以利用的破綻。
「有你的。」徐聞說。
他想再來一次,想要與這樣的人全力再戰一次。這一回,他從一開始就要使出全力。如果老人的目的是逼出他的最佳狀態的話,這個計劃無疑成功得超出預期。
雖然僅僅只是一局,只是十幾局遊戲里其中的一局,甚至可以說,項南星唯一一次真正閃光的,只有那個說出宣言的瞬間。
同樣心中劇震的還有原本已成竹在胸的徐聞。他已經完成了一切工作,勝利就在眼前,接下來只要耐心等待事情發生就可以了。他原本是這麼想的,然而在和項南星的目光交匯一剎那,即便自己正處在完全掩飾情緒的狀態之下,他的瞳孔仍是控制不住,忽然收縮!
儘管已經從鏡頭裡看到了這邊發生的一系列變化,心知情況已經和計劃有所不同,信號也未必有用。但南宮茜依然忠實地在遠處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這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事。
徐聞深深地看著他,彷彿要從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里看進對方靈魂的更深處去。然而他的視線之中儘是太過明亮的顏色,讓他看不真切。直到最後都沒有放棄的韌性,直到最後都仍在觀察和思考的理性,以及那一絲彷彿心靈魔術般的勝負直覺,和樂觀,也許把這些東西通通拼合到一塊了,才能染出如自己此時看到的這般美麗的顏色。
她能猜到項南星做了什麼,但……這難道是一般人可以臨時做到的事情么?
「可是這一局是你來猜,他又有什麼……啊!」
「你用身體和神態向我暴露你想要選擇的答案,然後在最後一刻強行推翻,選擇另外一和圖書個答案。」徐聞點點頭,「這件事放在嘴上說好像很容易,然而實際嘗試過的人都知道那有多難。尤其要欺騙的對象是我,哪怕有我輕敵的原因在,這依然不簡單。」
「人頭」。
還有機會,自己及時注意到了,還有時間。他安慰自己。
她整了整西服的下擺,將徐聞的上半身罩在其中。這已經是儘力要顯得美觀了,然而實際看上去,他依舊像是一個偶然穿上不合身衣服的傢伙,有幾分滑稽。
他仰起頭,毫不避忌地看著徐聞的眼睛,看著那雙漆黑的猶如深淵一般的眸子。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做著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觀察,再觀察。對方的身體動作已經沒有任何破綻,如果真要找到一個突破口的話,只可能出現在精神層面。
無懈可擊,她心想。在這種情況下,項南星想要看出對方的底牌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她一邊想著,一邊轉過頭想看看項南星那邊的情況。她本想著或許終於會在對方臉上看到一絲沮喪,然而在看到項南星的時候,她的臉色忽然一變。
最後幾個字從口中傾吐而出時,彷彿那股隱藏在胸中的熱情也通上了氧氣,熊熊燃燒起來。長久被無聊侵蝕的心臟再次猛烈地跳動,讓他精神的深淵之中彷彿有火焰再度燃起。
「鳴柳你要記住,主持人的勝負,不是玩家間的勝負所能定義的。那一局我輸了,輸掉的實際上是一次正面的對決。哪怕說是大意也好,但這結果就擺在眼前,我認。」徐聞說。
是亮黃色。這一瞬間從黑色的灰燼中破土而出的嶄新顏色。不是火熱的紅也不是沉靜的藍,而是如清晨陽光一般充滿著昂揚希望的顏色。在這場對決的最後一刻,徐聞終於看見了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看見的東西。
就是一局也不行,因為在那一局裡,他確實是認真想要贏下的。
這個問題在確認答案之前問出,項南星完全可以不作答,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催促他趕緊公布答案,避免夜長夢多。可是他還是選擇回答了。一開口,就是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稱讚之後,我還是想要問多一句。」他說,「你為什麼會這樣選擇?」
「謝謝你。」項南星輕聲說著,向遠處的少女道謝。此時此刻這樣的情報已經不足以干擾他事先做好的決定,但這一份鼓勵,他實實在在地收到了。
「先生,我想不通。」
項南星一直看著。前所未有的專註度,讓他一瞬間感覺自己彷彿潛入了那片黑暗之中。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他忽然就想到了這句話。是的,他知道,就在他試圖窺視著徐聞的時候,對方也正在看著自己。
「真是有趣的一場對決。」徐聞微笑。
沈靈霜屏住了呼吸慢慢轉過頭,看著徐聞的臉。此時此刻,對方反應就是再好不過的判決,就連秋半夏也做出了和她相同的動作。
但這一幕本身卻並不滑稽。穿上西服的同時,「玩家」徐聞消失了,於此時此地將其取而代之的,是高居第四位的主持人,「深淵」徐聞。
「不,你錯的地方不在這裏。」
她指的自然是徐聞最後的舉動。當時也在遠處觀看戰況的她親眼目睹了徐聞扔掉硬幣,宣布棄權的那一幕。第十五局已經結束,所以他放棄的不是一局比賽,而是整個「信任遊戲」,失去的也不僅僅是剛剛贏回來的那部分籌碼,而是把自己作為本金投入遊戲中的一萬個籌碼全部輸掉了。而這有必要嗎?
就在這個時候,項南星開口了。
他彈起手指,硬幣旋轉著飛上半空,帶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而事實上,他也幾乎贏定了,直到……」
動作停止了,時間停滯,所有人的心跳彷彿也隨之凝固了。項南星剛剛說出的這句話將會決定這一局的結果,甚至有可能直接寫下這場對決的句點,然而他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說了出來,連一丁點的猶豫都沒有。
「文字。」徐聞說道。
他苦笑一聲,手心的肌肉放鬆了,承在其下的左手手背再次感覺到了硬幣紋路的觸感。只要多給他半秒鐘,他想。剛剛幾乎立起的硬幣幾乎就差一點就能翻轉過去,他還來得及彌補自己一時輕敵犯下的錯誤,然而最後,就只差了那麼半秒鐘。
徐聞沉默不語,示意繼續。反倒是一旁的沈靈霜忽然神情一凜。她插了進來,直接問道:「難道說,第十六局其實對他來說還有不確定的地方?」
「鳴柳,你錯了。」徐聞搖頭。
但在那個瞬間,這個人確確實實地超越了他。
秋半夏一開始只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然而現在項南星嘴角的那一抹微笑越來越明顯,一雙眼睛也微微眯起,帶著一點狡黠而又得意洋洋的神色。
白夜祭見。他在心裏說。
她相信,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張棄牌,在合適的人手裡都有可能成為逆轉的關鍵。項南星還沒有放棄,於是她也沒有。
「不,第十六局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幾乎必勝,而他也相信這個結果。」項南星轉過頭對她微笑道,「但既然他自己都說過那樣的話,他就必須在限定的局數內解決,這關係到一個主持人的尊嚴。而且在這一局,對於一個絕對不能輸的主持人來說,和我賭運氣的方案顯然是不能接受的,他需要必勝的做法。」
他一直知道。
他想起以棄權方式分出勝負之後,他最後對項南星說的那句話。
在主持人這個精英團體里,他已經是位於接近金字塔頂端的地方了。然而這個時候,這位超一流的主持人卻是沉默著,一副還未從回想中走出來的樣子。
為他披上西服的是第二十九位的主持人「白鴿」鳴柳。她此時正露出不解的神色看著這個一直追隨的前輩,追問道:「那一局雖然輸了,但結算籌碼后距離決出勝負還遠得很,接下來進行的那一局您肯定和-圖-書能贏下來吧?可是,為什麼您要做出那種事?」
「太美麗了。」他眯起眼睛,陶醉地說道。
他的手背開始緩緩弓起,帶著硬幣立起,這個小小的動作花了他半秒鐘不到,以他的身手,只要一秒鐘的時間,待手背完全弓起后再次舒展,他就可以翻過硬幣,改變眼下的困境,將戰局重新帶回自己掌控的範圍之中。
這是贏了嗎?還是感覺面對一心求勝的主持人輸了也不丟人?坦然淡定了?秋半夏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混亂。
他的精神迷醉了,可身體卻沒閑著。在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面臨著的巨大危機。項南星堅定的念頭是掩飾——光是明白這一點就足夠了,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之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破綻,而項南星正是瞄準了這一點,展開了狙擊。
「賭上籌碼的遊戲未免無聊。下次在更好的戰場見面吧。」他盯著對方的眼睛。
他竟然在笑!
徐聞搖了搖頭。「鳴柳,你覺得我能贏?」他反問道。
原本以為只是那個老人安排的打發時間的小任務,卻在最後時刻迎來了意料之外的結局。不管這是不是又落入了那個老人的預計之中,但這份心情是不會騙人的。
「對於一個有信心看穿對方的人來說,就算是自己的主動局,也是存在著必勝法的。他有翻轉的手藝在,因此可以觀察我選擇的圖案,然後根據我的想法,反過來決定硬幣的圖案。」項南星解釋道,「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那就是我直接在信任和質疑裏面選擇,但這不會帶來什麼改變,因為說白了,這也不過就是另外一個『二選一』的遊戲罷了。他看到了我的選擇,然後以此判斷是否要翻轉硬幣,如何選擇宣言。我知道他一定會這麼做,因為主持人的尊嚴讓他必須選擇確保會獲勝的方法。」
「我還是覺得他在下一局裡會毫無機會。」
等了好幾秒,徐聞終於有了反應。
「難道不是嗎?」鳴柳說,「第十六局是由先生來猜測他圖和圖書案,在全力以赴的情況下,我不認為有誰可以用偽裝欺騙到您。那個手法確實很有趣,但也僅限於您輕敵時才有用吧。」
「我質疑。」他用最快的速度說完了這句話。
幾分鐘后,在這個樹林的另一處,一雙纖瘦素白的手正將一件寬大的黑色西服輕輕披上徐聞的肩。「先生,您辛苦了。」這個人柔聲說道。
徐聞知道,獲勝的只能是他。
「下一次,賭上彼此的性命。」
看著徐聞的眼睛,鳴柳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願賭服輸,主持人和一般玩家背負著的本來就不是一樣的重量。這一點對於徐聞來說更是如此。就像項南星看出來的那樣,他不能輸,這是他作為主持人的尊嚴。
就像鳴柳說的,只是輸掉了一局,並不是分出勝負。他完全可以靠後面那局扭轉局勢。
「你一路都很冷靜,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破綻。但不知為何,我忽然感覺在最後一輪你會犯下輕敵的錯誤,輕易接受我暴露出來那自我放棄的表象。」項南星笑了笑,「我只是想著,你是時候要看不起我了,因為你對我的期望本就到此為止。」
他的眼神沒有閃爍,所有的情緒都被吞沒在那片不見底的深淵之中。一旁的秋半夏也在觀察著,她是旁觀者,理應是不受防備的那一方,可即便是她也無法看穿徐聞此時的心思。
沈靈霜說到一半時忽然張大了嘴。而在她問出這個愚蠢問題之前,秋半夏已經深深地看了項南星一眼,臉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腳邊的手提箱已經空了,那裡面曾經裝著滿滿的籌碼,最後都送給了那個勝出遊戲的年輕人。有了那些籌碼,他可以如願參加白夜祭,而自己說不定會在那裡再次與他遭遇。
他說:「我記得在第七局結束的時候你曾對我說過『還有八局』。也就是說,剛剛的這一局,就是你在預定之中必須要分勝負的時候了。」
「直到最後他發現,這些東西都是假的。」徐聞淡淡地接上了句子的後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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