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妮皺緊眉頭看著她，臉上努力保持著冷酷的表情，平舉著的雙手卻微微顫動，彷彿手上握著的匕首有千斤重。
「抱歉，委屈你一起躲在這種地方。」姜樂說。
「阿嚏！」
「我答應過你的。」姜樂勉強地笑了笑，一屁股坐下，「若你下定決心殺我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這承諾現在依然有效。」
這是一家廢舊小工廠的老庫房，不到兩百平方米的地方堆著一大堆早已被人遺忘的廢料，只留出了氣窗底下的一小塊空地，姜樂和侍女打扮的胡小妮就躲在這裏。為了不讓人發現，她們小心控制著說話的音量，時不時站到廢料上，把臉湊到氣窗邊上偷偷往外看一眼。
這一看，她的臉色頓時劇變！
看準了，用力紮下去，便是一個透心涼，對方甚至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真正讓姜樂感覺棘手的，是這裏面領頭的那個傢伙。
面對生死，這本就是人的本能反應。哪怕她已經有了赴死的覺悟，卻也不足以將這種生物本能里的恐懼壓下去。
胡小妮趴在地上，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姜樂的臉色變化，聰明的她頓時知道事情不對勁。她學著姜樂的樣子踩在廢料堆上，從另一側走到氣窗邊，用同樣的姿勢往外快速看了一眼。
她皺緊了眉頭自言自語：「白蘇居然派他帶著一幫街邊打手水平的雜兵來追殺我，看來是料定我身邊不會留下保鏢——可氣的是，還真被他猜中了。這幫傢伙對上任何一個主持人都不夠看，但是偏https://www.hetubook.com.com偏現在沒有任何一個在這裏，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終於她咬住嘴唇，踏前一步，將刀尖緩緩刺向姜樂的咽喉。每進一點，她身體的顫抖便加重一分，臉色也越發慘白。一顆一顆豆大的汗珠沿著額角不住滾落，她死死盯著姜樂的臉，試圖從那上面找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來。然而眼前所見讓她失望了。姜樂安詳地閉著眼，彷彿已經接受了接下來發生的任何事。在刀尖觸及身體的時候，她反而生出了坦然的情緒，這甚至平復了身體本能的恐懼。
她的臉色也變了。
姜樂尷尬地笑了笑，站起身又看了看窗外。映入她眼中的還是那些一成不變的場景，視野里沒有半個會動的東西，但她還是不敢大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這才重新坐下。
姜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又條件反射地緊緊捂住了嘴，這才使勁揉了揉鼻子。她周圍的空氣帶著很重的霉味，夾雜著鐵鏽的味道，悶著的時候就已經讓人不快，夜風一起，這氣味更是變著法兒往鼻孔里鑽，痒痒的很不舒服。
「倒也不是為了這個。」姜樂笑了笑，「我只是覺得大哥那邊的任務更加重要，也更需要人手。多一個高手助陣，說不定遇到困難時就會起到關鍵作用。至於我這邊其實無所謂的——說白了，我最多也就是個以防萬一的備份，沒機會派上用場。倒是你呀……」
姜樂之前每次偵查時都會細心查看視野里的每一條路，m.hetubook.com.com唯恐漏過任何一個追蹤者，然而此時她已經不需要再做這麼費勁的事情了。前來追殺她的追蹤者少說也有二十人，一群人就這麼走在外面，一眼就能注意到。從方向上看，他們未必已經從這一片庫房裡鎖定了自己所在的這間，但看這幫人摩拳擦掌的模樣，恐怕已經做好了地毯式搜索的準備。
「現在這樣算什麼，你裝什麼好人啊！」她斷斷續續哭道，「變回去，給我變回去啊！變成以前那個毒販子，殺人犯，再去毀掉誰的生活啊！」
她專心注視著窗外，沒能看到身後的胡小妮正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少女眼盯著目標，手抓住匕首握柄將它無聲抽出鞘來，明晃晃的刀尖泛著寒光，遙遙對準了姜樂的後背。
胡小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說好的，我想怎麼做是我的自由。」
她張開雙手，將胸口要害直接暴露在刀尖之前，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信號。雖然細看之下她的臉色煞白，肩膀正微微抖動著，盤著的雙腳也是抖得厲害，顯然是緊張害怕到了極點，一點都不像她嘴上說的那麼坦然。
「怎麼了？」她下意識問道，姜樂卻用力把她的身體往下一按，嚴肅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神情卻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幹練，在讓胡小妮卧倒之後，她立刻輕手輕腳地踏上廢料堆，走到窗邊將後背貼上牆壁，再小心翼翼地從氣窗邊緣探出一點腦袋，拿眼角的餘光往外看hｔｔｐs://wｗｗ•ｈｅｔuｂｏｏk•com.ｃoｍ去。
姜樂突然抱住她，任憑她在自己懷中掙扎著哭泣，她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滑下。漸漸地，原本抓住她衣領的那雙手鬆開了，移到了姜樂背上，再緊緊把她抱住。在陰冷的庫房裡，兩個少女互相抱著，流著淚，宣洩著胸中複雜的情緒。
「不過他們的目標是我，如果你現在從後面走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她聳聳肩：「不過，你這膽識我還是佩服的。為了儘可能不引起注意，居然連一個保鏢都不留在身邊，這是地地道道的空城計啊。」
然而在下一秒，她緊繃的身體又鬆弛下來，剛剛舉起的手也放下了。
她是真心實意地，願意以死向自己贖罪——在看清這一點的同時，胡小妮終於崩潰。
她淚如雨下，揪住姜樂領子的雙手漸漸無力，最後像是連雙腳也被抽去了力氣，身子慢慢滑下。只是雖然跪倒在地，她抓住衣服的手卻還是倔強地不肯放開，彷彿最後的一點堅持。
她看著胡小妮，誠摯地說：「繼續和我待在一起的話，連你也會非常危險的。現在是最危險的階段，如果對方有意要撲殺我，那一定是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不達目的不止，連我身邊的人也不會放過。你本來就不是西鳳的人，他們手頭多半還沒有你的資料，如果單獨行動，不和我一起的話，他們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你也太緊張了，有誰會找來呢。」胡小妮說，「跟你那皇子會合前追兵就已經被甩掉了，在那房子里躲著的時候也沒感和圖書覺有誰注意到了。退一步說，就算行蹤暴露，他們的注意力也會放在高手雲集的那邊，沒人會想到你居然敢脫離他們的保護，單獨行動。」
「喂。」胡小妮冷冷地喊了一聲。
「夠了！」
胡小妮不知何時已經離她而去。
她神情陰鬱地盯著那個後背，又看了看刀尖，手指微微移動，調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勢。
姜樂疑惑地回過頭，當她看清對方手裡拿著的東西時，她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多年所受的訓練讓她下意識地抬起了手，準備擺出反擊的姿勢。畢竟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她無處可躲，但如果放手一搏的話，說不定能從對方手上搶下武器來。
她猛地將匕首扔下，一把揪住姜樂的衣服，高高舉起的拳頭看似就要落下，最後卻只是無力地按在姜樂肩膀上。胡小妮用額頭死死抵在姜樂頭頂，奔涌的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這樣……好像也不壞？她的腦海中突兀地閃過這樣的念頭，卻又立刻暗自痛罵自己忘恩負義。她心裏正天人交戰，忽然感覺手底下姜樂的身體忽然僵硬了一下。
姜樂無奈地一笑，又站上廢料堆探頭往外張望。胡小妮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你還挺關心我的。」
「『獵犬』石一鐵，剛剛上任的第五十號主持人，之前他還是『候補生』時我見過他一次，那時就很棘手了。」姜樂輕聲說出了對方的名字，「這個人頭腦不算聰明，但格鬥能力很紮實，不輸給一些排名比他更高的主持人。據說他在追蹤方面很有一套，而且因為腦https://m.hetubook.com.com子不太靈光，還有點死腦筋的緣故，反而不容易被其他事情干擾到，只會一心一意完成任務，就像獵犬咬定了目標便不鬆口，非常難纏。」
「我沒那麼好人，就是不想再背上良心債而已。」姜樂頭也不回地笑著說。
「你什麼意思？」胡小妮皺起眉，「看不起我？」
姜樂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嘴閉上眼，微微仰起脖子。
「好好，那萬一真出事了，你要知道跑啊。」
胡小妮看了她一會，眯起眼不屑地說：「這是心理戰術吧，真以為我不捨得？」
姜樂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也跟著蹲下，伸出的手輕輕搭在對方肩膀上，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掌心觸及之處，她能感覺胡小妮的身體正因為抽泣而劇烈抖動著，這個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少女此時正釋放自己壓抑已久的情緒。憤怒，委屈，悲傷。她握緊了雙拳失控地痛哭，像個無助的小孩。
姜樂一邊說著一邊回過頭，卻突然怔住。她盯著空蕩蕩的身後，看著看著，嘴角慢慢泛起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泣早已停止，兩人卻依舊保持著抱在一起的姿勢。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胡小妮側著臉，耳朵貼在姜樂肩上，聽著對方隱隱約約的心跳聲。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與兩個哥哥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抱歉』這話我從你嘴裏聽到太多遍，麻木了。」胡小妮冷冰冰地說，「連貴為公主的你都能待得住的地方，我當然也沒問題，多謝關心了。」